《起自微因》秋日语

23、折磨

　　前两天许新黎去看他的游泳比赛，回来捡了一只小猫，许新黎不太方便养猫便由柳千寻来饲养，柳千寻想着借着养猫的由头可以请许新黎多来家里做客，只因这件小事往后几天他的心情一直很好。
　　这天他放学回家没有走常走的路，换了另一条路买面包回家，骑车路过了西源河，西源河周围拉了警戒线围了不少人看热闹，桥上的热七嘴八舌地议论，什么“跳河了”、“小姑娘”、“还没找到”，涉及生死柳千寻无意围观，听了几耳朵便回家了。
　　谁知第二天上学后两天上学他从各个人口中逐渐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二中那个事闹得很大啊！我有朋友就在二中，跟我讲了这事。”陆泽元说，“二中高二的一对情侣，在学校里接吻被发现了，家长过来气得不行，有一个女生的家长扇了她一巴掌，直接打耳鸣了，办公室外面来来往往看热闹的人又多，办公室里的议论被添油加醋的传出去了，再后来就割腕自杀了。”
　　“有一个女生是什么意思？”柳千寻敏感地发现了关键点。
　　“是两个女生在谈恋爱。”刘宇阳的语气平静，眼神有些惋惜。
　　“其实两个女生死不承认就好了，偏偏有一个人承认了，所以闹得特别厉害。”换了位置后崔颂声离柳千寻他们挺近的，自然而然地加入话题，“女孩子肢体接触比男生亲密很正常，如果当时咬死玩玩而已就不会出事了。”
　　“班长此言差矣。”陆泽元转过来说，“割腕的女生因为这件事在学校里被评头论足，有人组织孤立她，说很难听的话刺激她，最后她受不了了割腕了。另一个跳河的女生换了班，但是处境尴尬，后来请假在家休息，女友割腕的消息传到她耳朵里后她去学校里大闹一场，情绪非常激动，从学校出来被父母扭回家，她父母在路上一直责骂她，手指都指到她脑门上了。”
　　“跳了西源河，我昨天路过看到有人在打捞尸体。”刘宇阳补充。
　　“她……她为什么要跳西源河啊……西源河的河水多脏啊。”崔颂声语气悲伤。
　　西源河是一条污水河，河面漂浮着垃圾，绿色的水深不见底还散发着垃圾的臭味，一般人路过都要掐着鼻子屏住呼吸，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居然跳了一条污水河。
　　“为什么女生会喜欢女生，好奇怪啊。”徐夕露拉拉崔颂声的衣袖，小声地说。
　　崔颂声看得东西又多又杂，对此见怪不怪，她说：“是同性恋啊。”
　　“是同性恋”几个字如同天雷劈进柳千寻的耳朵，他被震得停在原地动弹不得，崔颂声继续说：“世界上就是有人喜欢同性的，全看家人能不能接受，那两个女生的家人就不接受。”
　　“好奇怪啊，我好难想象两个女生或者两个男生在一起，他们接吻不会觉得很恶心吗。”
　　刘宇阳注意到柳千寻不自然的表情，他把自己的矿泉水给他，说：“喝点水吧，你看你嘴巴干的。”
　　柳千寻迟疑地接过水，说了一句：“谢谢。”
　　刘宇阳随意地说了一句：“别多想。”
　　柳千寻感到了一阵没有来由的悲伤，可能是兔死狐悲，如果他和许新黎在一起要躲躲藏藏的，时刻警惕恋情不能曝光，这么委屈的在一起是他想要的吗，暴露的代价他给得起吗？
　　柳千寻的情绪变得低落，下午听数学课的时候一直走神。他用的笔记本还是暑假那本，上面有许新黎的笔记，他往前往后翻页，看着许新黎清秀的字迹发愣，心里的难过一圈圈荡漾开。他用黑笔在笔记的空白处写下：
　　“喜欢你让我变得不像我，我一边痛苦一边期待，我幻想过对你说出真心话，可是在幻想里都不敢预设一个好结局。从梦里醒过来，站在现实的你面前害怕得发抖，心事重重叠叠说不出口，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垂青。”
　　“柳千寻，上黑板写一下这道题。”
　　柳千寻发呆好久数学老师忍无可忍，她压制着怒气让柳千寻上黑板做题，柳千寻被叫到名字吓了一跳，笔记本掉到地上，全班都往他的方向看去，他尴尬地把笔记本捡起来，顺手合上就上黑板解题。
　　他很庆幸黑板上的题目不难，这章的知识点早在暑假时他就跟着许新黎学过了，即使上课少听一些也没有问题。柳千寻看了两遍题就专心解题，下面的学生有些看他写，有些自己写，还有一些不会的趁机走个神或者说句小话。
　　数学老师胡小林听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说：“安静，自己做自己的。”
　　柳千寻很快就写完了，把粉笔放回粉笔盒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胡小林检查答案和解题过程简单。说了几句以后就进行下一个环节，柳千寻不敢再跑神，认真听课。
　　下课铃打响后胡小林说：“柳千寻来我办公室一趟。”
　　还是不能幸免。柳千寻站起来跟在胡小林身后去办公室听训。
　　数学老师四十几岁，稍微有些啰嗦，非常注意细节。她最讨厌两件事，抄作业和说谎，一般这两件事都是一起进行的。柳千寻数学成绩不错，作业经常被抄，他去办公室一般是聆听教诲，叫他保护好自己的作业，别被人拿去了，他是班级里比较乖巧的男生，不惹事，成绩好，性格好，老师都挺喜欢他的。
　　柳千寻家教要求他“尊师重道”，即使是老师不合理也不能忤逆老师，要接受老师的批评，好在他运气很好，遇到的老师都不错，没有那种很难应付的老师。
　　柳千寻去办公室喝了十几分钟的茶才被数学老师放过。他记得下一节是体育课，不确定体育会不会被占课，先回教室看看有没有人。
　　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柳千寻想起自己写在笔记本的的话要是被别人看了就完了，想去把那页撕掉，本来笔记本就是放在自己桌子上，现在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他着急地把桌洞书包翻了个遍，试图找到失踪的笔记本，桌洞里的东西碰撞发出“咚咚”声，他心里着急了，到底去哪里了！
　　“找这个吗？”
　　柳千寻惊恐地转头，王印航手里拿着他的笔记本。
　　“情书，”王印航用极其轻佻地语气念出来，“站在现实的你面前害怕得发抖，心事重重叠叠说不出口，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垂青”，看不出来你还挺情圣。”
　　“还给我！”柳千寻羞怒交加。
　　“可以啊，答应我一件事就给你。”
　　许新黎下午见到柳千寻的时候感觉到他情绪低落，似有烦恼事，他问：“你怎么了，心情好像很不好。”
　　柳千寻张了张嘴，最后说：“没事，我挺好的。”
　　“骗人，不开心都写在脸上了。”许新黎说，“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都能跟我说，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哦……”柳千寻转换话题，“其实是因为那个跳河的女生，我昨天回家路过西源河，正好在打捞尸体。周围为了很多人议论纷纷，但我觉得人已经去世了，站在旁边围观和议论不是对死者的不尊重吗？我看了一眼就赶紧走了。”
　　“人活在世间就是被人议论的啊，只是在不在眼前，听不听得见罢了。”许新黎说，“我小时候长得更像女生，被无数大人指点，每次我说我是男生他们都会一边惊讶一边摇头，说什么要是女生就好了，长这么漂亮以后日子会很轻松。刚开始我会生气，但我不知道我是为什么生气，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我是为自己被物化而生气，我的价值居然是嫁人。”
　　“想明白以后我就感谢自己是个男生，如果我是女生，在他们嘴里就剩下利用自己长得好看的优点嫁个好老公过一辈子。”许新黎又说，“这种议论无处不在，我现在上高中了还有人第一眼把我认成女生，在温南很少有这么高的女生吧！”
　　说到最后一句许新黎有些无奈，柳千寻更不敢说自己第一眼也把他认成女生。
　　“学长会因为别人的议论难受吗？”
　　“会啊，我还没有强大到不在乎周围人的声音。我努力做好所有事，尽我所能让议论的声音都是好的。”许新黎说。
　　“我有时候觉得别人说什么是别人的事，我管不住别人的嘴巴，有时候又觉得我的事凭什么要拿在面上供别人评头论足，其实我也是怕的。”
　　“你今天不高兴是因为有人说了你什么吗。”许新黎的眼睛洞察一切。
　　“啊……嗯。”
　　“无论说了什么你都不用太在意，我们做好我们自己，闲言碎语避免不了也没有办法。”许新黎说，“马上就要月考了，有自信吗？”
　　柳千寻的表情很不自然，许新黎又问：“你这是什么表情，这段时间懈怠了？”
　　“没有！我一直是班级前几名，年级里也有前三十。”
　　“可是我年级第一耶。”许新黎笑着说。
　　“你太会读书了，感觉你做什么都游刃有余。”
　　“没有吧，我也有很不擅长的。”许新黎谦虚道。
　　“对哦，你是个手残，钩针死也钩不好，扎头发还总东掉一缕西掉一缕。”柳千寻故意笑话他，“新桃说了，你给她扎头发害她被同学笑，老师看不过去还帮她重新扎。”
　　“那都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我现在不是能扎好了吗。”
　　“也没有吧，我上次看你的辫子还掉下来一缕。”
　　许新黎看柳千寻的心情好一些后心里才放心下来，他说：“我们回去吧，时间差不多了。”
　　“今天不能跟你一起，我有事情。”
　　“这样啊，好吧。”
　　柳千寻很珍惜和许新黎在一起的时间，今天他有另一件想做的事不适合让许新黎知道。他想到西源河那儿给跳河的女生送一朵花。他不想被人看见，还特意绕远路走，先去离学校很远的花店买一束白菊花，然后骑自行车到西源河。
　　他把自行车停在桥边，顺着河堤走到桥墩下的平台。西源河的河水污染严重，散发着恶臭，柳千寻心里很难过，女生都爱漂亮，为什么要选这条充满恶臭和垃圾的河结束自己的生命。
　　柳千寻把白菊花放下，月光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他说：“不知道你的姓名就称呼你同学吧。”
　　“嗯……我在一中听说了你的事，心里很难受，你什么也没有做错却承担了这么多，所以想来祭奠你。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我觉得我们同病相怜，我喜欢上了自己的学长。”柳千寻絮絮叨叨地，胡乱说一些没有逻辑的话，“我很怕学长知道就疏远我，好羡慕你和你喜欢的女孩是相爱的……可是一想到被所有人歧视和不理解又觉得学长最好永远也不知道我的感情，我真的很矛盾，一面希望他知道，一面又怕他不知道，生活里我不知道能和谁讲我心里的苦闷，所以来打扰你真好意思。”
　　“前几天我正好路过这里，桥上都是人，河上有人在打捞你的尸体……好像不太尊重，对不起！”柳千寻赶紧道歉，“我当时不敢多看马上走了，去了学校才知道你的事，我很难过，希望你下辈子能过的开心，顺心如意。”
　　柳千寻对着河面鞠了一躬，然后走到桥上又对着河面鞠了一躬才骑自行车离开。
　　一中的月考要把桌洞里的书收拾干净，不能留书，位子是按成绩分配，成绩越好考场越前，许新黎在文理分科前就坐在一班第一桌，分科以后更是雷打不动。
　　柳千寻上次排在年级三十，也是一班的教室，他数了顺序就到对应的位子上坐下。
　　上午考语文和英语，下午考数学，柳千寻考语文的时候不在状态，语文考试结束以后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大概考砸了。他收拾好心情准备接下来的考试，路过的王印航说：“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
　　“我知道。”
　　柳千寻的声音发哑，语气抗拒，这几天他被“要作弊”折磨着，晚上睡都睡不好，白天上课也浑浑噩噩。
　　王印航也在第一考场，正好是柳千寻的同一排，两人之间没有遮挡，谁也没有想到王印航成绩这么好，在班级里都是名列前茅。
　　许新黎做试卷很轻松，他没有不擅长的科目，选文选理都可以，选理科背的东西少一些，加上医学院招生一般只招理科生，所以学了理科。
　　上午的语文考完以后就到了他的主场，他希望数学试卷出得难一些拉开和后面人的分数差距。
　　许新黎解数学题游刃有余，简单的题他看一下就能给出答案，遇到难题也不慌张，一步一步思考像是一位作战经验丰富的将军，不论对手多强大都能像秋风扫落叶似的收拾掉。
　　时间过去大半，许新黎的题目已经写到最后两大题，他看了眼墙上的钟，时间还算充裕。后面只要不马虎，这次的题他有自信考到满分。
　　广播吱吱作响，电流声一阵一阵的，许新黎责怪地抬眼看了一眼黑色的广播音箱，搞什么，吵死了。
　　“高一一班柳千寻同学在数学考试中作弊，给予记大过处分，扣德育分二十分，本场考试记为零分。望各位同学引以为戒，诚信考试。”
　　作弊……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的，千寻不可能作弊。
　　许新黎被广播里的信息震住，监考老师看他呆了，上前敲敲他的桌子，小声提醒：“还没写完吧，快点写。”
　　许新黎赶紧把后面两题写完，他的大脑一边被数学占满，一边被柳千寻作弊的消息占满，他在草稿纸上计算两遍答案都是不同的，写着写着他焦躁起来，最后一小题干脆放弃，把黑笔一放，深呼吸后举手示意老师他要交卷离场。
　　监考老师正好是他的数学老师，对许新黎很信任，许新黎走后他拿起许新黎的试卷看，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点头，选择题填空题全对，前面几页做得漂亮，字迹工整、解题过程清晰，挑不出一点错，他把试卷翻到最后，想看看爱徒是怎么解的，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被气过去。
　　最后两题许新黎的字迹潦草，题干上的数字抄错了导致后面的过程结果全错，前面一小题错了，后面一错到底，最后演算不下去直接空着。
　　最后两大题难度较大，本来就是用来拉分的，数学老师知道许新黎的实力，这样的题还难不倒许新黎，他甚至在办公室吹过许新黎细心一点肯定拿满分。
　　许新黎出了考场就往高一年级的楼跑去，他到第一考场的时候考试正好结束，柳千寻不在第一考场，许新黎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
　　“考试作弊被抓啊，好可怕。”
　　“我就在第一考场，有个男的很大声的来了一句“老师有人作弊”，老师马上过去，发现柳千寻，桌子里有一本数学笔记。”
　　“有笔记本就能说明他作弊了吗？”许新黎有些失态，直接质问议论的人。
　　“许……许新黎？”男生明显惊讶了一下，“柳千寻自己承认了，老师问他看了没他说看了。”
　　“绝对不可能，他不可能作弊。”
　　“你对我说干什么，而且本来就是他承认的，我又没有造谣。”男生有点不高兴，不再理会他，转身走了。
　　周围高一的男生女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奇的、疑惑的，许新黎的目光透过玻璃，看向空着的柳千寻的位子陷入深思。
　　他想起柳千寻前几天的状态，那种惶恐不安，以及莫名其妙的问题，一切似乎早有预兆，只是他没有发现，没有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