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消亡史》温岸

36、走马

　　路知晏看着她，半晌没有反应。

　　好久后，他慢慢推开季南音：“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我只想离婚。”她微笑着说。

　　路知晏情绪如岩浆翻涌，他喉结快速耸动了两下，他有很多话想说，最后也尽数咽了下去。
　　哪怕现在再混乱，看到眼前的季南音，他依然尚保存着一丝理智。

　　季南音是病人，她现在身体不好，不要和她吵。
　　不能和她吵。

　　路知晏深吸口气，站起身，“你先休息，我出去抽根烟。”

　　看着路知晏仓皇逃走的背影，季南音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她觉得陈新鹏有一句话说得太对了。
　　她就是个恶瘤，谁沾染上她都没有好结果。

　　路知晏不同意离婚，这在季南音的意料之中。
　　他这人太过执着了，认定的事就绝不回头。但他没有过去那么随心所欲了，他身上所有的尖锐的一面，都像被他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一旦她提起离婚的事，他只会找借口躲开。

　　路知晏越来越没安全感，神经质地一步不离地守在季南音，仿佛不这样她就会犹如童话故事里的人鱼公主化成泡沫，彻底从他眼前消失。
　　有一晚，季南音半夜醒来，睁眼就见路知晏一眨不眨地坐在床边看着她，像尊没有生命力的木雕。

　　同时，路知晏的烟瘾也越来越大，一包烟一天就能见底。

　　季南音想让他少抽点，对身体不好，他笑笑说，你以前不能常抽吗。
　　季南音玩笑说，所以我是前车之鉴，现在不是没脾了吗。

　　路知晏沉默了，从此之后，在他身上没再看到过烟。
　　可季南音知道，他还在抽，背着她偷偷的抽。

　　这似乎像是某种隐喻。
　　他们之间，能说的话也越来越少。有时候坐在一起，一整天也说不了一句话。

　　彻底摊牌后，两人之间短暂回暖的关系，就如跋涉许久的旅人，看见荒漠中的海市蜃楼，欣喜若狂跌跌撞撞地往前奔跑，却怎么也到不了终点。

　　路知晏已经在水泉市待了太久了，路崇也等得不耐烦，接连给他打了好多次电话，催他回北城。

　　路知晏完全无视掉。

　　这种时候他不能离开季南音，一步都不行。

　　路崇自然也不是吃素的，知道怎么拿捏他，一个电话直接打到了季南音手机上。

　　季南音将电话递给他，说是路崇的电话时，路知晏抿着唇没接。

　　“我手没劲儿。”就一句很平淡的话，就迫使路知晏缴械投降。

　　他泄气地从季南音手中接过电话，走出了病房，阖上门。
　　他不想让季南音听到看到他情绪不稳定的一面。

　　“我暂时还不能回来，发布会的事往后推推。”

　　路崇不冷不热：“路知晏，发布会早就定好了，记者也都通知好了，你现在为了一个女人说不回来，是还想让我们路家丢脸吗。”

　　路知晏紧绷多日的情绪，在路崇熟悉的指责声里，再次爆发。

　　“一个女人！路崇，南音跟着了你那么多年，兢兢业业帮你打理公司，在你心里，她就只是一个女人！！是不是我妈妈在你心里也是一样，就是你往上爬的工具，没有用了就可以随时一脚踹开是不是！！”

　　“南音能有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是谁给她的，你妈……”
　　路崇难得顿了下，说起林思蓝，路崇多少有些愧疚的，“你妈的事是意外，你看这么多年我还找过其他女人吗！”

　　路知晏冷笑。
　　路崇彻底火了：“路知晏，你别给我借题发挥！！”

　　“你没有资格和老子叫板，没有我，没有路家给你提供的优渥的资源，你能有今天的成就！这一切都是我，是你老子我！给你的！！”

　　路知晏兜头被泼了凉水。
　　路崇说得没错，哪怕他再厌恶现在的一切，他身上留着路崇血液是不争的事实。

　　路崇态度缓和下来，“知晏，你二十六岁了，不是六岁！自己答应的事，就要履约。”

　　“发布会照旧，记得回来。”

　　电话结束后，路知晏在长长的走廊站了很久，窗外的日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有形色匆匆的病人路过，撞了他一下。
　　他回过神，抹了把脸，收拾好情绪，重新回到病房。

　　他尽量藏起所有的情绪，朝着季南音笑了笑，“等会儿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我们聊聊。”季南音说。

　　“好啊，聊什么，你可好久不愿搭理我了。”这段时间，明明是路知晏抗拒交流，他却像是受到天大的委屈。

　　季南音也笑着，目光仔细描摹过路知晏的脸，“是我不对。”

　　路知晏愣了愣，退掉一身盔甲的季南音让他心慌。
　　他垂下眼下意识伸手去摸兜，摸了个空，才抬头，“……你没什么不对。”

　　“嗯，我们都没什么不对的。”季南音说。

　　气氛沉默了会儿，季南音另起了话头：“路叔，给我打过电话，也问过我身体状态。”

　　她太了解路知晏和路崇的关系了。
　　她不想成为父子间关系紧张的一环。

　　路知晏淡淡应了声，没什么表情波动。

　　“所以，”季南音问，“什么时候回去？”

　　哪怕路知晏不说，季南音也猜到他和路崇会“和好”，她应该占有很大的原因。
　　——前些日子，一些娱乐媒体已经在造势，说路知晏要弃文从武，回到路家继承家业。

　　季南音在商场多年，自然晓得这不是空穴来风。
　　而是路家刻意放出的消息。

　　路知晏缓缓呼出闷在心中的浊气，“下周二。”

　　“嗯，一路顺风。”

　　路知晏猛地抬头，死死地盯向季南音，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已经决定回去了。
　　但亲耳听到从季南音口中说出来，他还是无比的烦躁。

　　“你在赶我？你就那么不想见到我吗！”

　　嘶哑的带着颤抖的声音，像是一只大手裹着心脏，痛得季南音快要不能呼吸了。

　　“没有。”她依然静默地望着路知晏，那眼神仿佛在说，不要任性。

　　路知晏突然有些丧气，或许在路崇和季南音眼里，他还没真正成长成为一个男人。
　　不被信赖也不被依靠。

　　路知晏突然的沉默，深深刺痛了季南音的心。

　　一个念头在脑子里疯狂运转：是她的错，是她把曾经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变得这么患得患失。

　　“路知晏，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是不是怕我趁着你离开的时候跑了。”

　　路知晏没回答。
　　更没否认。

　　“我给你保证，我会等你回来。”

　　路知晏回头，眼角已经飘起一层隐忍的赤红，“我不信你。”

　　季南音无言。
　　她是不值得路知晏信任的。
　　她已经伤害抛弃他多少次了——路知晏又不是傻子，更不是鱼，能云淡风轻地忘记曾经受到过的伤害。

　　无奈，她苦笑:“你看我这个样子，现在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啊。”

　　这话，终于说动了路知晏，他大步走了过来，微躬着腰，注视着她眼睛：“你发誓。”

　　季南音觉得路知晏真的天真，明明知道誓言不可靠，还依然坚持用这种方法。
　　同时，她也觉得心疼。

　　因为除此之外，路知晏好像没有其他办法了。

　　“好，我发誓，如果我这次跑了，老天爷就……”后面的话，未来得及出口，就被路知晏捂住了。

　　“后面的不用说了，我相信你。”

　　路知晏要回去好几天，这次路崇不仅要开发布会公布他将入职盛茂，同时，他也要开始着手处理很多盛茂的工作。

　　往常都是他亲力亲为照顾季南音，这次离开，只能找人来照顾季南音。

　　看到找来的人时，季南音愣住了。

　　“小李，身体怎么样了？”沈姨一如既往的慈爱，就真如长辈在关心小辈。

　　季南音回神，朝着路知晏看去一眼，眼中有着埋怨，路知晏像是没看到，提起手中的水果和牛奶，“这是沈姨买的，说给你补身体。”

　　说完，他有微笑着回答了沈姨的话，“好多了，沈姨，再住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

　　“看起来是好很多了。”
　　沈姨仔细端详了季南音一会儿，眉头又蹙紧了，她想起了那天晚上，被砸门声惊醒，手忙脚乱穿上衣服推开门，就看到路知晏抱着满身是雪的季南音匆忙从屋里朝下冲的场面。

　　她甚至没搞清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年轻人就带着季南音离开了。

　　而屋里更是一片狼藉。

　　季南音房间里躺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之后，她到处打听消息，各种传言都有，说是入室抢劫。
　　她其实不太信，因为她亲眼看到季南音带着入室抢劫的男人一起回家，看起来还挺熟的。
　　她也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为了季南音的名声，什么都没说，只是私下找了找医院，但是始终没找到季南音。

　　就在昨天，她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说了季南音所在的医院，问她愿不愿意过来照顾她。

　　她当然愿意了。
　　对这个认识不久的新邻居，她其实很喜欢，觉得很有缘分。

　　现在看到季南音，虽然她看起来状况好了很多，但整个人还是孱弱得让人心疼。
　　沈姨心疼得流泪了，“你这孩子，好了这么久了，怎么不通知我一声呢，害我好担心啊。”

　　季南音哑然，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她鼻间酸涩不已，“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沈姨抹了抹眼睛，挤出一个笑，“看到你好好的，沈姨我就放心了。”

　　看着一老一少的温馨互动，路知晏露出浅淡的笑容。

　　沈姨来了，路知晏放心了许多，他知道这位善良的阿姨会好好照顾季南音的。
　　走前，她给沈姨塞了个红包。
　　沈姨退回去，嗔怪道：“我怎么能收你红包呢，收回去。”

　　见沈姨要生气了，路知晏只能收回红包，深深对她鞠躬，“谢谢您。”

　　沈姨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吓了一跳，忙扶住他，“路先生，你别这样，我这是自愿的，你不知道我和小李还挺有缘分的，一看到她，我就想起过去的故人。”

　　她叹气摇头，没往下说。
　　路知晏却立刻明白了，他微敛下眼睛，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他有时候不明白，为什么有时候血脉至亲之间会有那么大的仇恨，而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会给予那么多的善意。

　　“沈姨，叫我小路就行了。”路知晏握住沈姨皱巴巴的手。

　　路知晏长得好，沈姨是越看越喜欢，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小路，快去赶飞机吧，小李这边你放心，我会照看好的，我每天给你发视频好不好，我现在拍视频可好了。”

　　“好，谢谢沈姨。”

　　这次回北城，和路知晏想的一样，半分都不轻松，先是参加发布会，然后被路崇带着参加各种聚会，认识各种人，还有每天处理不清的文件资料要看要学习。

　　他现在的职位，比季南音高，整个集团的副总，地位仅次于路崇，但他还是选了以前季南音的办公室。
　　他不管旁人怎么看，全凭自己心意。

　　路崇让他选助理，给他递上了一份名单。

　　路知晏大概看了看，就没了兴趣。
　　上面全是路崇的人。

　　他虽然答应回来，但是也没真的打算成路崇的傀儡。

　　他琢磨了会儿，打电话叫来了人事部经理，问他程悦现在还在不在盛茂。

　　人事经理：“在的，自从季总离职后，程悦就去了市场部。”

　　路知晏蹙眉，据他了解，市场部在盛茂总部算是一个很边缘化的部门。
　　真的是人走茶凉，路知晏难得情绪外露：“程悦怎么都是季总以前的助理，季总一走，你们就这么对她？”

　　人事经理擦着额头冷汗，“小路总，不是我们要调她走的，季总离开的时候，其实给程助理安排好了工作，在秘书办那边，但是她说她不能胜任，自己主动去了市场部。”

　　路知晏没再为难人事经理，亲自去了一趟人事部找程悦。

　　见到路知晏来，程悦还是挺吃惊的。不过，面对路知晏的谈谈的邀请，她也没拒绝。
　　她其实很想知道季南音现在怎么样了。

　　她有种感觉，季南音虽然和路知晏离婚了，但他们肯定还有联系。

　　盛茂楼下的咖啡厅里，路知晏说明了来意。
　　程悦沉默了会儿，第一个问题是：“季总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路知晏愣了几秒，摇头：“不会。”

　　程悦沉默了会儿，坐直了身体：“做你助理这件事，我想问问季总意见。”

　　路知晏倏然笑了，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欢迎。”

　　晚上，路知晏看了沈姨给她发的小视频后，又给季南音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起，路知晏听到那边传来的动静就没忍住笑了，“在看我的采访。”

　　前段时间，路崇带着路知晏参加记者发布会的视频，又上了热搜。
　　季南音：“是沈姨要看的，说你穿西装的样子好看。”

　　“沈姨真有眼光。”路知晏逗季南音，“你觉得呢。”

　　“好看。”路知晏确实好看，比起当红明星也毫不逊色，这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路知晏一整天的疲惫，在这句话里一扫而空，他将手机更贴近耳朵，“对了，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路知晏将他邀请程悦的事说了。
　　季南音有些吃惊，“你确定？”

　　“确定。”路知晏说，“既然能跟着你，被你赏识的人肯定不是庸才。”

　　季南音也没异议，她没理由拒绝。
　　路知晏虽然聪明，但是身边有个熟悉盛茂内部情况，并且有经验的人来辅助他，会帮他省掉不少麻烦。
　　同时，程悦也能有更好的发展。

　　无论是对路知晏，还是程悦都是好事。

　　“路知晏，希望你好好对程悦。”季南音由衷地说。

　　路知晏笑了，低沉的嗓音撩得季南音心慌意乱：“放心，你身边的人，我都会好好对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