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九霄环佩》头刀坐灯

2、第 2 章

　　我已经记不太清后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路极度难走，我一直很紧张。他也没有再出声，就这么让我抱着，直到回到大路上。
　　又走了一会，我们便在山腰的一座茶铺里遇见了他的家人。
　　放下他离开后，我才惊觉得怀里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我想，大概我是太喜欢小孩子了所以有些舍不得吧。后来对大哥提起这件事，他还笑我该成家了，到时候想养几个养几个，可是我却知道不可能，因为那时候我已经决定离开雷家了。
　　他的父母见到他平安无事，激动得冲上来就抱着他哭泣，而他却冷淡地低着头，似乎只是懒得搭理。我早已知道这孩子古怪，这种反应倒也不算太让我吃惊。倒是他母亲说什么在山里找他好几天的话吓了我一跳。
　　他们一家团聚够了，这才过来向我道谢。
　　那孩子在父母面前也一改刚才对我的冷淡，恭恭敬敬地对我鞠了个躬。
　　我有些受宠若惊，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应。
　　他也没指望我应答，倒完致谢的客套话就又回到了父母身边，似乎是开始交待自己如何在山里迷失的经过了。
　　我在一边傻站着，听那孩子熟练地撒了一个又一个几乎毫无破绽的谎，不禁开始猜测，他到底是在山里干什么呢？绝无可能是为了找我，但是我所在的地方这么偏僻，他又到底为了做什么来跑来的？打柴？采药？直到他又看向我，我才停止胡思乱想，慌忙退开，表示要走。
　　一听这个，那欧阳夫妇就是一通挽留，最后没办法，才又把少恭推过来叫他给恩公道别。
　　他也乖乖照做，完了却脸色一变，声音放低：“雷公子请不要忘了少恭的忠告。”
　　“雷严明白。”

　　这一次分别，我以为我们就不可能再见了。
　　后来我也仔细想过他的话，我们萍水相逢，并无利害关系，他说那些话于我于他都没有别的好处，只能照着原本的意思琢磨。没有天分，没有情意，浪费能力，糟蹋良材……虽然听来很不服气，可有些东西却是我无法否定的。
　　为什么我要制琴？我究竟是要为谁制琴？越是想，我越是心寒，无论是弹琴还是制琴，那于我都只是一项技艺，无意表达任何感情，也无意讨任何人欢心。
　　原来，我竟是真的不应当生在雷家。
　　之后的一段时间，那些话犹如梦魇纠缠不去。
　　那天的事情犹如一粒种子，我没有刻意去照料，它却在无意识中生根发芽，疯狂生长，占据了我的整个脑海。
　　一年后，毫无长进的我离开了雷家庄。

　　在外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几个月，我意外救了一位青玉坛的长老，跟他相处了一段时日，听了不少修仙门派的奇闻异事后，我便随他一道回了衡山。
　　在外飘零的日子并不好过，失去了以前自己的同时，我也找不到如今的自己了。
　　我想，或许这里是一个契机，可以重新开始，而且，从小我就对这些修仙炼丹的地方充满了好奇。
　　那之后，我当上了武肃长老关门弟子，仗着有修炼雷家功夫的底子，两年就成了青玉坛最孔武有力的人。
　　师父很器重我，其他长老弟子也待我极好。虽然来的时间不长，可我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也终于不再后悔当初的决定。
　　再然后，我就想起了当年森林里的那个奇怪的，妖精一样的小孩子。
　　如果再见面，我要感谢他。
　　偶尔会这么想一想，可是我也并没有当真去找他，毕竟那事情已过去太久，他也不太喜欢我……我现在更重视的是青玉坛。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神妙。
　　我越来越频繁地想起那个孩子，就如同最初那一年一样，为此我惊慌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丹芷长老得意地对我师父宣告，他收到了一名制药炼丹方面的神童为徒，而那人的名字，就叫做欧阳少恭。

　　说实话，我完全没有怀疑过那会是别人，不过，我也没有去确认的打算。
　　不知道为什么，隐约对此事有些害怕。
　　可惜，青玉坛太小，而他又太特别，就算我不想听，也会有人不断地提，再然后，自然而然的，我们就不期而遇了。
　　时隔多年，我终于再次见到了他。
　　其实他没怎么变，虽然高了，脸蛋也变尖了，看上去更像个清秀的小姑娘，可周遭那种看似温柔实则冷漠的气息却是有增无减。
　　他也注意到了我，遂过来拜见，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眼神却陌生得很。
　　大概是已经忘了我吧，那时候他才多小？何况这些年我也变了不少。
　　想归想，不失落也是不可能的，他匆匆离开后，我竟忘了原本要做什么。
　　心情烦闷地离开青玉坛，去了山间的树林呆坐。
　　听着亲切的风动树摇声，我的心却无法同往日的一般平静下来。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眼神都不断在我眼前闪现。
　　无奈地抓抓头，我苦笑起来。
　　大概，真的是魔怔了。

　　“你果然在这。”身后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呆了，这人口气虽然沉着，可嗓音却颇为尖利清脆——那是属于孩童的声音。
　　这种奇怪的反差，除了他没人会有，可是我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怎么会记得我，还找到这里来？
　　注意到我一脸不可置信，他不紧不慢地解释：“听说你喜欢来这里休息，我便来找你了。”
　　心里有些高兴，却又担心他有什么别的目的，毕竟他不是个普通小孩。
　　“哦，时隔太久，公子大概忘了……”
　　“没有，我记得你，你是欧阳少恭，当年峨眉山的那个古怪小孩。”受不了他那大人腔，我干脆打断。
　　听见我这么一说，他的口气便也随意了许多：“没想到时隔多年，竟会在此处与雷公子再会。”
　　“对呀，当初我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来青玉坛，说起来还得感谢你了。”
　　“哦，这可从何说起？”
　　我看他难得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便也不打算隐瞒，把这些年的经历都说了出来，他听后沉思许久，这才开口：“少恭年幼任性胡言乱语，没想到竟然真害得公子离开了雷家，实在是罪过……”
　　“没有的事，你说的很对。其实我也有过不甘心，刚到这里来时还一得空就到这林间窝着，偶尔也会试着挑一棵来斫琴，技艺倒也生疏得不太厉害，可制出来的东西……确实只能糟蹋木材。现在想来，也还好听了你的建议早早离开了，不然若我还留在雷家，只怕这些年只能毫无进展地彻底荒废掉。”
　　他默默坐到我的身边，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听我絮絮叨叨，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厌烦。我得了鼓励，便更是说个不停：“其实我一直想要感谢你，要不是当初遇见了你，我也不会来到青玉坛，我在这过得很快活，比过去的二十年自在得多。”
　　“谢我么？”他扬扬眉，似乎不太理解，“你本就应该来青玉坛，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有没有我并不重要，倒是当初那些话纯属少恭意气用事……实在是太过失礼，。”
　　果然长大了懂事了啊……不过怎么感觉这么奇怪呢？越是琢磨越是不明白，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了，只能打哈哈：“没有的事，少恭毋需在意，既然你我如今是同门，那么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哦？真的可以？”他站起来，像是有些犹豫。
　　“我们既是同门，又是故交，有什么好客气的。”见他这样，我也只得慌忙爬起来，拍掉粘在身上的草屑。
　　嘴上说着千篇一律客套话，可这次确是我难得的发自内心的想要帮忙。
　　他这么小就离开了家人，脾气又古怪难以捉摸，整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实在叫人放心不下。我想照顾他，想保护他，想……
　　“既然这样，那请雷公子答应少恭的一个不情之请。”他拱了拱手，抬头看我，眼里似乎蕴满了期盼的光。
　　“少恭想请雷公子制一把琴。”

　　我实在是不明白。
　　不论是他的目的还是态度，都是难以捉摸。
　　我与他充其量一面之缘，那段记忆还谈不上美好，可如今他却表现得这么熟络，由不得我不想到一个词——套近乎。
　　他的改变这完全不是小孩子的成长产生那种，反倒像成年人在困境中选择的权宜之计。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到底图什么呢？
　　丹芷长老待这个徒弟只是极好，其他同门也为他的才能所折服，根本无需再来讨好我吧？难道真的只是想要琴？他自己为何不买？我还不信过了几年他就真仰慕自己那点手艺了，还是说他当年说那些话别有用心现在后悔了？那也太可怕了吧，完全不可能！
　　我不明白他的想法，却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又是图的什么。
　　因为五个月后，我抱着一把琴站在了他的门外。

　　为了证明我并不是很在乎这件事，我只随意选了一段木材，又只是在闲暇时候才敲敲，几个月才终于成型，除了必要的部件没有一丁点装饰，几乎达到了朴素的极致。琴弦也是请下山的弟子随意找个丝弦坊买的，调好音就再也没有弹过，直接给他抱了过去。
　　说实话，我还真不想承认这玩意出自我手。
　　想我堂堂制琴世家，竟会做出这么粗陋的东西，还是拿去送人的，要是我爹知道了肯定得抽死我。
　　不过，比起担心那个，我还是更好奇这孩子的反应。
　　好歹也是我雷严这一生第一次送礼物，虽然不怎么情愿，也不是好东西，不过要是被太过露骨的嫌弃了那还是会郁闷的，不过我相信以他欧阳少恭的脾性嘛，难说……
　　他的反应果然出乎我意料。
　　打开门后看见琴眼睛就亮了，然后连连道谢让我都愧疚起来。
　　可能人家是真心需要琴却因为家里有了变故买不起吧，我怎么可以这样呢……瞬间，我就有种逃跑的冲动。
　　“咦，竟然真是伏羲式琴。”
　　没等我开口，他已经笑得跟朵花一样了，“劳烦公子已经很过意不去，实在不敢提太多要求，却不想竟然与公子心有灵犀真能得偿所愿……”
　　“那就好那就好……因为事务繁忙实在是没有太多时间，所以有些粗陋，请不要嫌弃。”我冷汗直冒，再也没脸把琴收回去，只得勉强挤进门，将那琴安放在了桌上。
　　“粗陋？”轻抚琴身，他露出高深的微笑，看得我直发毛。
　　赏玩了好一会，他才过来对我拱手：“大恩少恭实在无以为报，可否为公子奏一曲聊表谢意？”全不在意我说的话，他倒像是真的很喜欢那琴，我也就更是惶恐不安。
　　“新琴还没有定音……”虽然这琴材质尚可，音色也算得上清越，可我心里一点底也没。
　　一是因为新琴音色不正难以把握，这孩子也不知道技法如何，要是一直跑调该多丢人。二是制好后我根本没弹两次，也没再整过弦，他若是行家，一弹就能识破我敷衍的态度。
　　这还真是挖个洞给自己跳，真真丢死人。
　　“无妨。”没等我说完，他就已经坐下开始拨弦。
　　嗡嗡嗡几声之后，我松了口气，至少音还是准的。
　　他也点点头，开始弹。
　　一段陌生的曲子，没什么难度，可我还没听出个所以然，他就抬起手稳住弦不再弹奏了。
　　“让公子见笑了，少恭多年没有奏过琴，不想技艺已经生疏到难以见人了，不如改日吧。”他笑得有些勉强，眼里没有丝毫识破我的戏谑。
　　没料到是这种结局，我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应，心里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
　　看来这家伙根本就是纸上谈兵嘛，学识虽然不错，玩真的却不行。说什么多年没弹……你一共才几岁啊！
　　当然，这只是想想，我也懒得揭穿这点小孩子把戏，立刻借坡下驴，匆匆离开了这个尴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