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道情多（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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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宣芝起了个大早，精心挑选衣裙和发饰，在铜镜前捯饬了好半霎。
春雪送来早膳，放在几上，见她还没收拾完，笑道：“话本上说，春心动了的人，会变得不一样。娘子平日里虽然也打扮，可却不似今日这般用心。”
宣芝捡起一只簪花朝春雪砸去，红着脸嗔道：“你莫要胡说。”
用过早膳，二人先是来到春生堂，宣芝本打算先整理一部分医案，提起笔写了两个字后发现没什么心思，又放下笔去盘点新进的药材，盘着盘着走神了，把不同药材的数量给登记反了，还是春雪及时发现，嚷了一声：“娘子，你写错啦。”
宣芝茫然瞧着自己写的满满当当的登记薄，傻眼好半霎。
将近午时，一辆马车停在春生堂外头，坐在车辕出赶马的竟然是高修玉，春雪大声喊道：“娘子，高将军来接你了。”
宣芝从花罩内钻出，高修玉刚好迈进堂内。
她的嘴角情不自禁翘起，温声问他：“你真的来了？”
高修玉点头：“是，我真的来。”
春雪连声啧啧，推着宣芝出医馆，将两个人撵上马车后，对高修玉叮嘱道：“我就把我家小娘子交给你了，你得保护好她，不然我还是会讨厌你的。”
*
衔云山一年四季各有各的美，可南州人最喜欢的还当属春日时节，青山绿水，桃花遍开。
虽已至四月，花谢了不少，可成片的桃林中仍旧还有许多开得灿烂的花骨朵，昂扬立于枝头。
林中设有多处亭子，高修玉选了就近的一处，带宣芝坐进去歇息。
春风拂面，铺了满地的粉红花瓣翩翩起舞，飘落在石桌上，划过美人眉目间。
高修玉看的怔然，刹那后敛回视线，俯身把提篮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捡出来，在石桌上搭了个小火炉，煨了一壶热茶。
宣芝起身来到亭边，看到满地飘零的残红和枝头间零散的花朵，感慨道：“幸亏这些时日都是艳阳天，若是落下雨水，这花怕是就看不成了。”
壶里的水烧的沸腾，高修玉泡了今年的新茶，唤道：“来尝一尝吧。”
宣芝其实对茶没什么太大的兴致，落坐时碰巧见到高修玉泡茶的手法，微微讶异：“将军常年在外行军打仗，没想到对茶道还颇为精通。”
“略懂罢了。”他抬起手中的茶盏，轻声催着，“快尝尝味道如何。”
宣芝刚要拿茶盏，亭外传来脚步声，二人齐齐看去，都露出诧异神情。
高修玉起身，见矮桃间走来一袭白衣之人，眉头渐蹙，疑惑道：“萧兄？”
萧复安脱下帷帽，递给身后的惊蛰，只看了一眼高修玉后，便将目光转移到侧后方的宣芝身上去，“好久不见了，宣小娘子。”
闻言，高修玉满腹疑团，回身看到宣芝正冲萧复安点头，二人的目光有短暂的交流，看起来像是相识已久。
高修玉挑了挑眉，揽开阔袖坐下，用小棍子挑着小炉里烧的发红的碳，发出“啪”地声响，惊动了两个站着不动的人。
萧复安这才开始打量高修玉，在高修玉隐忍的神色中找回一丝骄傲，朗声问：“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高兄，高兄不请我也喝一杯今年的新茶吗？”
高修玉没抬头，只道：“请便。”
两个男人之间的交流看似风轻云淡，可宣芝还是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很坏，总之就是很怪异。
她感到不适，遂道：“二位先聊着，我与惊蛰小娘子去桃林里走走。”
“我来了，宣小娘子便要走么？”
宣芝闻言顿住脚步，刚欲开口解释，又听到萧复安说：“还早着呢，小娘子不如坐下与我们同饮一会儿，再去赏花也不迟。”
一盏茶水撴在萧复安身前，微微洒了些出来，高修玉笑着道：“小娘子今日本就是来赏桃花的，何必强留她在这儿喝茶。”
见此间氛围与那炉子里烧的正旺的碳火似的，硝烟四起，宣芝忙回身坐下，温声道：“无妨，饮下这一盏再去赏花也不迟，就是要劳烦惊蛰娘子多等等了。”
惊蛰抱着剑站在亭子边缘，目光冷冷地冲宣芝点了个头，然后别过脸去瞧外头的风景。
见她已然坐下，萧复安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端起茶盏啜饮一口：“嗯，好茶。”
“好茶，那便多喝一点，来年可就又是新茶了，不一定还是今年的茶味。”边说着，高修玉从另一只篮子里端上一盘糕点，推到宣芝跟前，眼神示意她尝尝。
萧复安见状，“咦”声道：“这糕点看起来不错，我也尝尝。”
高修玉拎起炉上的壶，从那只伸展出去的手臂上空掠过时，壶嘴里洒出几滴沸水，那手又忙地缩回来。
“哎，看来那糕点只是为宣娘子准备的啊。”
说罢，他从广袖中取出一物，握在指中来回转动，漫不经心道：“说起来，我也有一物，只不过不是为小娘子准备的，而是它本身就属于小娘子。”
看着手中转动的钿头钗，宣芝忍不住抬头抚上自己的发髻，陡然忆起，那是之前在青云县外，自己遗失的那一支。
竟是被他捡到了。
“我说怎么找不着了，原来是被萧郎君捡到了，多谢了。”
宣芝伸手去拿，萧复安一把收回钗子，握在掌心说道：“小娘子不记得了吗？青云县遇险时，是你拔下这只钿头钗刺伤杀手，我这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对面发出一声冷笑来：“这么说来，那日我转道青云县是多余之举了，原来萧兄根本不需要我救啊。”
萧复安睨向高修玉，四目相对，宣芝有一种身在战场的感觉，千军万马带刀携甲冲来，鼓角齐鸣，血光冲天。
她打了个寒战，喝了口热茶驱驱满身寒意。
坐在凭栏上的惊蛰侧头，把目光定在萧复安的背影上，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她探手摘了根细细的草杆子咬在齿间，对宣芝吹了个口哨：“茶喝完了吗？”
宣芝忙放下茶盏，起身来到惊蛰身旁：“喝完了，我们去赏赏桃花。”
惊蛰用剑挑开脚下的杂草，一路上低着头默不作声，宣芝偶尔看她，想与她搭句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有风自山巅而来，掀动两人的衣摆，惊蛰撩开帷帽上的垂纱，望向风来的方向，突然开口：“你不喜欢我家郎君？”
宣芝惊了一刹，反问道：“为何这样问？”
“你是女子，我也是女子，你看他时的双眼平淡的很，根本就不像是‘喜欢’。”
宣芝笑了，拨开一截探出来的花枝，说道：“我以为你只是个收敛性情的‘带刀侍卫’，没曾想心思如此细腻。我的确对他无意，那你呢，对他有意吗？”
惊蛰停下：“我是个刺客，一个不该有感情的刺客。”
“刺客就不是人吗？”宣芝回身看她，只见她目光幽远，埋藏了许多心事和秘密，“是个人，就会生出感情。”
“惊蛰娘子，你也是女子，我也是女子，你看他时的双眼，虽涟漪浅浅，但其间隐藏的‘情’却是一点也不浅啊。”
心事被人戳破，惊蛰赧然低头，须臾后带着略微失望的口吻答道：“可惜啊，连一个不相熟的人都看的出来，我在身旁那么久，他却一点也察觉不到。”
午后的太阳总是有些烈的，虽有春风，宣芝还是出了些薄汗，找了块平坦的地方坐下，冲着惊蛰招手：“过来歇歇。”
惊蛰原先对她是有几分敌意的，那是因为萧复安对她太过上心，而忽略自己，她总觉得是宣芝的到来，才让萧复安转移视线。但通过方才那番谈话，惊蛰幡然醒悟，萧复安喜欢谁，那是萧复安一人的事情，就像自己对他生出情意一样，是自己的事，不能迁怒于那个被喜欢的人。
惊蛰笑了笑，来到宣芝身旁坐下。她取下腰间的水囊递给宣芝：“渴吗？”
宣芝点头，接过水囊喝了两口后还给惊蛰：“多谢。”
惊蛰愣住。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别人对她说谢谢，从前她只觉得自己只需杀人不眨眼，除萧复安以外，别的都不重要。
她放下水囊，有些难为情开口：“你，你有朋友吗？”
宣芝双手撑住地面，抬头望着天，答道：“我以前是个不爱说话，只喜欢泡在医书里的书呆子，南州城里有头有脸的小娘子都不爱同我玩儿，说我是个闷葫芦，后来我外出游历，四处跟随杏林高手学习，也没有交到什么朋友，回到南州后开了医馆，就更是没有那个闲心四处结交了。”
“所以，你也没朋友？”
“没有。”
惊蛰有些诧异，像她这样家世好，又温柔心善的小女娘，竟然也没有朋友。
本以为这世间，只有像自己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才会没有朋友。
她看向宣芝，从她明亮的眸子里窥见蓝天和青山的倒影，她想：她们同样身为女子，或许可是试着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也可以成为一个短暂交心的过客，却不能因为一个男人，变成敌人。
此时，身在亭子里的两个人已经没什么兴致饮茶了，高修玉站在亭子台阶处，背对着萧复安，口吻十分冷淡：“你什么时候来的南州？”
萧复安觉得他在审问他，有些不悦：“炎、梁两国已经交好，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说完，他盯住高修玉的背影：“你不是拒绝了梁帝给你二人的赐婚么？怎么又孤男寡女跑来这山上赏花了？”
“谁说拒婚了，就老死不相往来了？”高修玉回看他，目光冷如冰霜，要将人给冻死，“倒是你，藏小娘子的东西，却不归还，是几个意思？”
萧复安起身，站在凉亭另一侧，瞥见两道身影正往此处来，笑道：“我与高兄怀的是一样的心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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