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犹在》橙如意

35、道情多（三）

　　宣芝同惊蛰回来时，两个男人纷纷站在台阶处等待着，萧复安先开口：“小娘子怎没折几枝桃花回来呢？过了今年可就要明年才有了。”

　　高修玉默默让开一条道，让宣芝进入亭子里。宣芝重新倒两杯茶，一杯递给惊蛰，一杯自己喝完，不紧不慢搭道：“萧郎君也说明年还会有，又何必非要将花折下呢，它待在枝头还能开的久一些，叫人折下来带到不属于它的地方，恐会凋零的更快。”

　　萧复安装作没听懂，迈出凉亭将近前桃树上开的最旺的一枝给折断，放到宣芝跟前：“小娘子是个惜花之人，我亦是个惜花之人，只不过对待花的看法和态度不同罢了。”

　　看到眼前被折下的桃花，宣芝伸手摸了摸枝干，瞥见有一朵花的花瓣已经碰散了，不免感到心疼。

　　“萧郎君何必呢？它本来可以开的更久一些的。”

　　萧复安只是笑笑，转而问她：“时辰不早了，不如我送娘子回去？”

　　“不麻烦萧兄了。”高修玉上前，将石桌上的东西往篮子里捡，“是我把宣娘子带出来的，自然要亲自将她送回去才是。”

　　宣芝也站起身帮他，婉拒道：“多谢萧郎君美意，只是你与我不同路，就不多叨扰你了。”

　　萧复安将高修玉和宣芝看了又看，最终在惊蛰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离开。

　　路上，马车经过山路时颠簸了一下，弄得萧复安心中更是不舒畅了，掀开帘子对着惊蛰的背影说道：“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惊蛰“啊”了一声，回头草草看他一眼，便又专心致志驾车，答道：“郎君，我们本就对这儿不熟，今日还是临时起意来的，我没有多余的功夫去探路，便只能委屈您了。”

　　萧复安闷哼一声，猛地放下帘子钻进车内。

　　身后半霎都没有动静传来，惊蛰驾着车，嘴角微微上扬：“郎君，方才是不是颠簸的有些厉害，让您不舒服了？那我慢一点吧。”

　　萧复安还是没有吭声。

　　惊蛰想了想，又道：“其实吧，宣小娘子今日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是郎君自己不愿意认输罢了。人这一辈子吧，总会打几场败仗，败了就败了呗，好好反省一下，看看近前的人不是挺好么？”

　　“阿蛰。”车内传来森冷的声音，“你今日的话有些多了。”

　　听到他有些不悦了，惊蛰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

　　宣府门外的高挂的灯笼在风中悠悠转动着，将泛黄发旧的糊纸照成橘子般红。

　　马车缓缓停在门外，高修玉转身揭开帘子，看到宣芝坐的端端正正，正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高修玉顿了片刻，最终还是说道：“到了。”

　　“嗯。”宣芝答了，却迟迟不动身，直到府门发出嘎吱声响，她才有些不舍地钻出，由高修玉搀着跳下马车。

　　春雪从门缝里挤出来，小跑着奔向宣芝，压低声道：“娘子，你可算回来了，夫人今晚来玉露斋两趟了，我险些瞒不住她。”

　　闻言，宣芝心里头也开始慌了，抬头看了眼高修玉：“抱歉，今日实在太晚了，我阿娘应该是担心我了。”

　　“好，那你们先进去。”

　　两人提着裙摆钻进门内，片刻后一阵喧闹声从高墙之内飞出，高修玉驻足了须臾，便驱车离开了。

　　兰蕊瞧出两个丫头神情怪异，非要去外头瞧瞧，春雪忙拦住她的去路，挽住胳膊往宅子深处拽：“夫人夜深了，娘子今日出诊也累着了，不如都早些歇息吧。”

　　兰蕊抽出胳膊肘，单手揪住春雪的耳朵：“说，瞒我什么了？”

　　春雪哎哟哎哟叫唤：“娘子救我，救我。”

　　宣芝看了眼高墙，忙上前说道：“阿娘，没瞒您什么，只是今夜的确太晚了。”

　　兰蕊不信。

　　宣芝摇摇头，挽着她往门前去，拉开一条缝隙让她瞧：“看吧，阿娘，是不是什么也没有？”

　　门外的确是什么也没有，几个人又漫步回了玉露斋。

　　路上，兰蕊时不时打量宣芝，总觉得她今夜格外不对劲。从前虽然也有晚归家的时候，可都是大大方方的，而今日，明显是有什么不想要她知道，所以单独安排春雪先回来替她遮掩。

　　*

　　今夜的琳琅苑灯火也迟迟不灭。

　　高修玉坐在门槛上，举目望向天边一轮月。

　　秦柔摸索着出来，坐在高修玉身旁：“是有什么心事吗？”

　　“阿娘……”高修玉嘴唇翕动，却是半霎也没有在吐露一个字。

　　“你的前程，为娘的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世间还能让你如此困惑的，除了‘情’之一字，实在想不出别的了。”

　　高修收回目光，认真看着秦柔那双目光涣散、空洞的双眼，低声问她：“阿娘可有后悔过嫁给父亲？”

　　“从来没有过。”

　　秦柔的回答无比坚定，让高修玉本就不够坚固的堡垒又坍塌了几分。

　　这些年，他画地为牢，怕的就是重蹈覆辙，再害另一个女人。可是这些日子，他固守的想法开始动摇了，每每见到那个眉眼如画，温柔似水的女子就会忍不住对“情”一字生出向往。

　　高修玉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是该上前，还是该到此为止。

　　秦柔握住他结实的臂膀，温柔说：“阿玉，当年之事与你无关，我说过，他人命运的写照未必会在你的身上重现，你不必犹豫，大胆去做吧。”

　　“可是，阿娘，我怕……”高修玉抬头，望向洒落在院中的一抹银辉，心中戚戚。

　　“如果……如果当年我能把父亲从那片雪域中活着带回来，阿娘也不必过着现在吃斋念佛，目不能视的孤苦日子。”

　　“阿娘，我也是个俗人，我也有七情六欲，不是我不想心有所爱，而是我怕，怕有一日，我会变成父亲，她会变成阿娘……”

　　素月之下，高修玉眼角滑落出一滴眼泪，顺着面颊滚进嘴里。

　　“阿玉。”秦柔摸索着擦去他的眼泪，揽着他宽慰道，“不会的，不会的。如果你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那阿娘会在佛前为她，为你祈祷，祝愿你们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这天夜里，高修玉孤枕难眠，天快亮时，他才慢慢睡去。

　　他又做梦了，梦里有父亲，有宣芝，他们站在他的身前身后，一个冲他哭，一个冲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