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相思令（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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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群臣散去，在思扶着李思仪回了长兴宫。
他爱喝酒，今夜也的确是尽了兴的，脑袋虽然晕乎乎的，但意识还算清醒，现下窝在胡床上，全然没了帝王样。
在思给他喂了些醒酒汤，担忧道：“陛下虽然年轻，但也得爱惜身子不是。”
“在思。”李思仪抬眸，嘴角弯弯的，“寡人今夜高兴。”
他有时候像个孩子似得任性，但也有乖巧的时候。比如现在，同那小猫儿一样，依偎着在思，在思也就舍不得多说上两句，只无奈道：“罢了罢了，陛下下次可得注意些了，酒多伤身。”
李思仪往在思身旁又靠了靠，自己蜷缩成一团，头枕着在思的腿上，“嗯”了声。
他的头发有些乱了，在思一边给他抚，一边说：“陛下今日在宴中提起高将军那桩婚事，那是不是也可以考虑考虑自己了？”
李思仪猛地睁眼，起身盘坐：“在思，吾不想。”
“为何？”
李思仪怔怔出神，想起年幼时曾看到阿娘给后宫嫔妃强灌避子汤药的那一幕，心中胆寒。
他始终不明白，阿娘已经贵为后宫之主了，为何还不允许别的嫔妃为父王生儿育女，导致整个皇室，只有他一个独苗苗，他们倒是一前一后地走了，把所有担子都丢给他，每日活得提心吊胆，生怕行差踏错，被朝中元老逮着念叨。
他哀叹一声：“寡人不想看到后宫的争斗。”
“难道陛下不想拥有自己的子嗣吗？”
说话间，一个宫娥进殿换了壶新的茶水，退下时悄悄往李思仪身上探了两眼。
在思睨向那个宫娥，宫娥忙收回视线，匆匆退出殿中。
“那些宫娥陛下平日里与她们游戏游戏也就罢了，但这后宫少说也得择上几位家世清白，品行不错的才行。”
李思仪望住在思。
他其实从未思考过子嗣的问题。
可身在皇室，本就有很多的身不由己，当真不选妃，不充盈后宫，没有子嗣，那父王和阿娘会来他梦里责备他的吧。
他瘫倒在胡床上，有气无力说道：“在思，你替寡人安排吧。”
不日，在思便吩咐下去，昭告陛下将要择妃，若有品貌俱佳者，皆可先呈画像进行第一轮的筛选。
消息在朝中传的很快，不过两三日就有内侍将第一批画像呈给在思，在思连夜筛了，最后全都丢进炭盆里烧掉。
小内侍也是个心思灵敏的，宽慰道：“这第一批都是各个州县的小官们差人快马加鞭送来的，王都这头还没动静呢，内使勿动气。”
在思看着炭盆里的灰烬，脸色逐渐暗下去：“可不是么？连王都的权贵们都还没动呢，那些个远在千里的小官们莫不是有千里眼顺风耳？这么快就得了消息，巴不得马上就能把人塞进来。”
他跨过炭盆，站在门口，遥望错落有致的宫殿屋脊，继续讽刺：“我也能理解他们，这可是最好的攀附皇权的机会，错过了，怕是这辈子都难以翻身，放谁身上不着急啊？”
“只是越是这样，你们给我筛人的时候就越要小心谨慎，别让一些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先皇在世时待他极好，临终前将陛下托付给他，他自是要百般仔细，不能让先皇和先皇后失望。
这厢刚嘱咐完，就有宫人来通传，说吏部尚书崔恒求见他。
在思与殿前没有多少交集，平日里也就代陛下传达个旨意，除此之外便是专心服侍陛下。这个节骨眼竟能有朝臣要见他，想也不用想，便知所为何事了。
他转身坐进灯挂椅，端起盖碗吩咐道：“带他进来吧。”
不多时，崔恒进了屋。
在思觑他一眼，便又低头啜饮茶水，崔恒见此，左右看看，小心翼翼从广袖中取出一个盒子，放到在思身旁的小方桌上。
“区区小礼，不成敬意，还望内侍使能够笑纳。”
在思没看，抬着下巴指了指崔恒手中的画卷：“崔尚书是来送令嫒画像的吧？”
崔恒刚要开口，在思当即打断，接着说道：“崔家小娘子老奴还是知道几分的，才貌俱佳，的确不可多得。不过我听说，求娶她的人把崔府的门槛都踩坏了，崔尚书愣是一个也没瞧上，想来眼光毒辣，一般人是入不了你父女二人眼的。”
“这……”
“我还听说，户部尚书家的小郎君裴清与崔小娘子是青梅竹马，这裴郎君马上就要参加科举考试了，若是高中了，那也是前途无量的。崔尚书这也考虑不上？”
几句话说完，崔恒已经开始冒冷汗，咽了几口唾沫，解释道：“内侍使消息通天，什么也瞒不过您的眼。我家妙人的确与裴家小郎君一起长大，但她二人一直都以兄妹相称，没有男女之情。至于求娶之人踩坏门槛之说，纯属邻里间的戏言，小女常居闺阁，所见外男也不过是几家时常往来的罢了。”
“哦？是吗？”在思挑眉，食指来回摩挲着下巴，认真打量崔恒。
正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今日不按规矩提交画像，反倒想花些心思来他这儿打点一番，得些便宜，自然是要把以往那些杂七杂八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在思冷笑了两声，命令小内侍把画像收了。
崔恒感激的不得了，在思却道：“画像我就收了，别的东西还请崔尚书带回去吧。”
崔恒诧然，这宫中内侍有那个不贪财的？今日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头一遭遇上。
他想再游说游说，在思看也不看他便出了门，将他撂在那儿，说道：“快晌午了，我得去看看陛下的午膳准备的怎么样了。”
为官数十载，今日却在一个阉人那儿吃了瘪，崔恒心中是说不出的不痛快，回到家后便叫来崔妙人，厉声道：“你最近离那个裴清远，还有那些个跟屁虫远些，省的叫人说三道四，误了大事。”
崔妙人一头雾水：“父亲今日是怎么了？”
崔恒看她一眼，叹了口气，语气才稍有缓和：“我今日去宫中递交你的画像了。”
“父亲想要把我送进宫？”崔妙人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不免有些震惊。
从前父亲总是告诉他，南州是皇都，但凡门第高点的，谁出门不是趾高气扬，被人簇拥，若想人前显贵，那便要强强联合。
所以，她一直遵循父亲的意愿，结交权贵之家的儿女，明面上与谁都交好，可暗地里却是在权衡利弊。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心头涌上一种被当做物品标上价值的耻辱感。
妙人哽咽着问道：“父亲，我们现在的日子还不够好吗？”
崔恒像是听了一句笑话，讥讽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可是南州，天子脚下，谁人不想攀附皇权，光宗耀祖？”
父亲性子向来执拗，只要做了决定，便不会轻易放弃，她自知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便只能偷偷落泪，事后将所有苦楚咽进肚子里。
谁能想到，人前矜贵，受众人吹捧的南州第一贵女，背地也不过是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崔妙人自嘲地笑了笑。
*
兰蕊也得知了陛下要选妃的消息，夜晚坐在院儿里，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同宣林讨论着。
“我敢打包票，这事儿崔家定然要插上一脚。”
宣林瞅她：“那是人家的事儿，怎么？你难不成也想掺和？”
兰蕊坐直身子，把手中瓜子儿丢进盘里，正色道：“我才不想。我不求芝儿往后有多显贵，只要她过得开心就行。”
“不过，你说那崔妙人能选得上吗？我看她平日里惯爱往世家子弟里扎堆，隔几日身边便换个小郎君巴巴儿地跟着。”
宣林向来无心这些事儿，今日好不容易下值早，想要好好歇歇，便起身往屋里走。
兰蕊一瞧，不乐意了，撵上去问道：“你怎么不答我话啊？诶，你现在老了老了，长脾气了是吧？”
……
宣芝站在游廊上，听着厢房里传出的争吵声，不由得一笑。
索性，那些事儿与她不沾边，她也能安心待在医馆，做些自己擅长的。
眼瞅着就到了春三月，莺飞草长，春闱在即，南州接连涌来许多举子，李思仪有了更好的托辞，让在思先将选妃之事放一放，待忙过科举再推进也不迟。
在思只得应下。
宣芝今日要去子归街做义诊，起了个大早先去春生堂拿东西，然后才坐着马车出发。
一盏茶的功夫后就到了，春雪把东西放在昨日就支好的摊子上，又取出写有“春生堂义诊”的幌子挂在旁边。
春生堂开业快一个月了，虽是新店，但每日都有人来瞧病拿药，靠的便是主仆二人隔三岔五换地儿义诊，这招牌也就慢慢在人群中传开了。
昨日甚至还有慕名而来，找宣芝给他一个远房亲戚治病的。
每次义诊，摊子前都会围上许多人，忙的二人连个喝水时间都没有，今日忙完又是大半日过去了。
宣芝伸伸懒腰，单手托腮望着春雪，指着自己干燥的嘴唇懒洋洋说道：“春雪，能去买两罐饮子喝吗？我快渴死了。”
这不正合春雪的意，半分犹豫都没有，撒腿就往南边卖饮子的铺子里钻。
趁着这阵儿空闲，宣芝起身活动，不时锤锤腿，捏捏腰。
此时春风招摇，吹得隔壁一家酒楼的招幌簌簌响动，萧复安站在酒楼的窗口，垂眸一瞥，窥见一道有几分熟悉的背影。
他还在频频确认……
“娘子，饮子买回来了。”
宣芝回头，斜阳泼洒在她乌黑的发丝上，清脆的笑声宛如檐下悬挂的铃铛，在风声中不断回响。
萧复安的心像拨动的琴弦，终于在阑珊的春意里，寻找到日思夜想的那一曲。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