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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惊莲 ...

  •   厅中宾客熙熙攘攘,觥筹交错。虽然吵闹,但视线渐渐都聚集到了楼中心的一片铺着白瓷地面的天井处。

      他们在等《摇光》。

      渐渐的,楼里喧嚣小了下来,楼中五层的客人都围了过来,楼上的人们趴在栏杆处,低着头望着天井底部。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

      轻盈绿腰舞。

      从房顶倾泻而下的三丈红绸忽然动了动,帘后随即伸出一只套着金脚钏的赤足,白的像瓷娃娃一样。那只女人的赤足在白瓷地上轻点,脚腕上的金铃铛发出脆响,接着忽然绞住那红绸子。

      万籁俱寂之时,那赤足缩回绸内。倏地,那女人掀开红绸,整个人笑盈盈地跳了出来。

      是烟柳。

      烟柳姑娘的看家绝技,可是中原婉转灵动的绿腰舞。那支出名的《摇光》也是如名字一般清高飘逸。就连烟柳姑娘其人,都因为她的沉默冷淡、清新雅致被称一声“舞谪仙”。这怎会……如此笑盈盈的、穿上波斯女人那种艳丽奢华的衣裳,跳一支令人欲念顿生的胡旋舞呢!

      烟柳身上不再是月白色的蚕丝衣裳,换成了红色绣金的短衣。她头上戴的是绣金边的头纱,半张脸戴了金色珠串做成的面帘,身上零零散散的金子首饰戴了一堆。

      她连头发都没挽起来,就那样松松散散地披在头纱之下。

      这还是她吗?

      乐声渐起,烟柳随乐而动。那舞曲是今年时兴的西域乐曲,一开始节奏就热烈明快。烟柳露出那种猫儿一般高傲又天真的表情,随着舞曲一圈一圈转起来。

      她赤足在白瓷地上依着某种舞步走动,身上珠串叮当作响,显出几分不顾礼法的肆意感觉。她脸上那种笑一直没有淡去,反而愈发浓烈。往日她跳《摇光》,面上都是复杂又深刻的冷淡颜色,今日却像是纯粹的快乐,一眼就看到底了。

      一曲舞毕,烟柳似乎还沉浸在舞曲中,脸上笑意丝毫未减。老鸨带着陈侍郎上台,烟柳端一杯葡萄醉,笑着坐在他腿上。她伸出染了红甲的手,一手抚着他的脸,温柔地反复摩挲;另一手把那葡萄醉一滴不落,尽数倒进他口中。

      烟柳那半点朱唇红的像刚下的石榴籽,看上去甜蜜极了。

      “烟柳姑娘……”

      “嘘,”她笑着打断,把一根纤细柔软的手指放在他唇上,“别叫我‘烟柳’,这不是个好名字。”

      那夜,猫在摇光楼里整整跳了一夜的舞,从天黑跳到天亮。被奢靡热情的胡女舞步迷了眼的宾客们把大把的金银珠宝投在猫儿脚下,猫儿妖娆的身姿和着她足上金铃的轻响,热烈又糜烂地,一舞动京城。

      老鸨挣的盆满钵满,今夜的盛况似乎只有柳烟第一次跳出那支《摇光》时才有。

      那天夜里也是如此,琳琅满目的绫罗珠宝小山丘一样堆了满地。老鸨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只记得她当夜扑在满地的软烟罗之中,睡了此生最圆满的一个觉。

      只是不必多说,《摇光》一曲动京城,已经是许久前的事了。随着来往络绎不绝的客人越来越多,这支《摇光》也渐渐失去了当初动人心魄的新鲜感。可如今、如今……

      烟柳真是她的福星。

      “这支新舞,叫什么名字?”老鸨问道。

      烟柳手里正拿着一根长长的孔雀羽毛,正盯着那漂亮的尾羽上下跳动:“惊莲。”

      “就叫‘惊莲’吧。”烟柳转过头,弯起异色的眼睛,笑的娇俏极了。

      “你的眼睛怎么了?”

      “管这么多作甚,”猫低下头继续晃动手里的孔雀羽,“只要我跳了舞、给你挣了钱,不就够了。”

      不知为何,今日的烟柳不仅像变了个人似的,而且还隐隐透着几分鬼气,举手投足间露出几分轻飘飘的蛊惑来。老鸨欣喜之余也颇有几分恐惧,心下暗暗把满腹疑惑咽了下去。

      管这么多作甚!

      *

      一夜过去,斗转星移、日升月落,日出东方之时,一曲《惊莲》须臾之间人尽皆知。时过境迁,《摇光》渐颓,烟柳却仍是摇光楼的头牌。

      只是这个烟柳不是曾经的烟柳罢了。

      虽然许许多多的文人雅士因为《摇光》慕名而来,《摇光》仍然座无虚席,可却全然无法与《惊莲》人声鼎沸的盛况相提并论。

      《摇光》是高山流水觅知音,九天谪仙下凡尘。摇光星君可以入画成诗,柳烟的绰约身姿却能徐徐入梦。

      《惊莲》不同,能让人□□,恍如身““临极乐。酒池肉林、觥筹交错,挥金如土、一掷千金。

      《摇光》能让人见到神仙,《惊莲》能让人成为神仙。

      《摇光》和《惊莲》成了京中闻名的“摇光双璧”,白日的烟柳是九天揽月的谪仙,夜里却会变成步步生莲的舞姬。

      《惊莲》风头正盛,久而久之,连《摇光》都要为它让位了。

      京中第一舞,当属《惊莲》。

      拖着长水袖的柳烟打开房门,白猫从门后钻出来,慢悠悠地绕着她的裙摆,轻轻卧倒在她脚面上。

      “柳烟,你怎么才回来。”猫蓬松的白色尾巴绕在柳烟的脚踝处,尾尖轻轻地抖动,看着轻盈又可怜。

      “你的衣裳,”柳烟把怀里繁复又沉重的红色华服轻轻扔在猫儿身上,“老鸨新做的,也算铁公鸡拔毛了。”

      猫儿灵巧地从衣裳里钻出来,低头看着那衣服上满身的金片,道:“这是什么?是真的金子吗?”

      “真的,都是你的。”

      “这还没有你挣给她的千分之一多,”柳烟坐在铜镜前,把头上的珍珠取下来,“总之……一切都是你的了。”

      猫在她身后又变成了柳烟的样子。她笑着上前,按着柳烟的肩头,从铜镜里望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异色的眼睛露出虚晃又纯粹的笑意。

      “什么我的你的。柳烟,我们是一个人。”

      *

      猫穿着那身缀满金珠的红色华服一头扎进楼下的酒池肉林之中,只留柳烟一个待在房里揽镜自怜。

      那只猫……

      ……

      楼下波斯舞曲嘹亮地响起来,宾客的叫好混着珠宝首饰砸在地上的琅琅之声此起彼伏,从柳烟紧闭的房门处挤进来。

      外人常说,摇光楼的烟柳姑娘是舞仙下凡,十五岁于月下得了《摇光》,十九岁又在梦中创出《惊莲》。老天保佑,《摇光》让她崭露头角,《惊莲》保她富贵无虞。

      谁也不知道,柳烟被人分走了一半的人生。

      柳烟觉得有些口渴了,可楼下波斯舞曲不停,她就不敢到屋外寻一杯水喝。好不容易耗到晚间,听声音那猫儿应当已经喂完了某位恩客酒喝,柳烟想着那猫儿就快回来了,坐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等。

      猫很快回来了。

      她脸上还挂着金子做的面罩,只余一双异色的眼睛水灵灵地露在外边。往日里她走路都没有声音,走的小心翼翼、轻轻柔柔,可今日还未进屋柳烟便听到些脚步声来。

      猫独自进屋,却不卸面罩和头纱,只对柳烟说:

      “柳烟,劳你躲一躲了。”

      “什么?”柳烟问她。

      猫把声音又放的更小些,笑道:“我认得了一个男人。”

      “那他……!”

      “就在门外,”猫指指门,声音还是那样小,“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现在是个人了。”

      “……可你现在,用的是我的身份。”

      “我们是一个人,这也是我的身份。”

      男人似乎等不及了,在门外重重敲起了门。猫似乎不以为然,把柳烟推进床底,抱歉地笑道:

      “好姐姐,他要进来了。别露馅,藏在底下,就像我平日里那样。”

      男人进屋与猫说笑了一阵子,闹着闹着就闹到了床上。他们二人在柳烟的床铺上嬉戏,垂下一角的蚕丝被上还绣着小小的柳枝纹样。

      他叫她:“烟柳。”

      她说:“不是烟柳,叫我柳烟。”

      于是他又说:“柳烟。”

      柳烟在逼仄的床下,听着头顶那个不知长什么样的男人叫着自己的名字,眼中只能看到那一角小小的柳枝。

      她往黑暗深处缩了缩,忽然碰到一个硬邦邦的小东西,定睛一看,是那猫儿总住的木头箱子,几缕白色的毛发就粘在锁扣处。

      “记住了,我叫柳烟。”白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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