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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烟柳 ...

  •   震惊之后,柳烟渐渐接受了自己救了一只五百岁的会说话的猫的事。可那只猫会提要求后愈发矫情,每日要吃东海捞的小银鱼,还要拿鹅蛋黄拌了,用火蒸了吃。

      猫儿背上的伤口渐渐长好,它也变得愈发圆滚起来。只是伤口处总是留了疤,恐怕再也长不出毛来了。

      “可惜我修炼五百年,就要修得人形,却留了这么一道丑陋的疤来。”猫儿第无数遍说了这句话,痛心疾首地舔舔自己的疤痕。

      “烟柳,替我去问问蕊欢她帮我做的那件衣服做好了没有。”

      “别叫我烟柳。”柳烟也第无数遍说。

      蕊欢的衣裳还没做好,猫儿却愈发把摇光楼当成自己的地盘。它今日在梅纱处吃虾、明日在琴歌处睡觉。姑娘们忙碌的时候它就独自在楼中巡视散步。

      所幸猫儿聪明,知道躲着老鸨。但因为它的招摇,老鸨也从客人口中知道了摇光楼里藏了一只嘚瑟的猫。

      “猫儿,”柳烟挽起轻软的纱制衣袖,用手里捧着的一本《国语》轻敲猫的脑袋,“最近安生一点,老鸨在抓你呢。”

      猫儿不满地嘟囔一句,从她膝上跳下来:“我知道了。”猫儿伸个懒腰,钻进了床下的木箱子。

      柳烟本想着她能这样一直平静地养着这只五百岁的祖宗猫大人,可妖就是妖,一只五百岁的猫妖,不可能和五岁的猫儿一样。

      某日柳烟刚刚谢了幕,身上的白檀香里还混着葡萄醉的酒气。她层层叠起摇光星君长长的水袖,露出一双纤细的手,一手漫不经心地拆下发间沉甸甸的北海明珠,一手随意推开房门。

      房门“吱呀”轻响,柳烟往屋内一看,却见自己的床铺之上似有什么人在蚕丝被子里动弹,忽而露出半面酥肩,光滑雪白、没见过光一样,但却平白长了一道丑陋的疤痕,仿佛烧裂的白瓷。

      床上的女人听了声音从被褥中缓缓爬起,柳烟这才发现那女人竟是赤身裸体、如初生的婴儿一般。她从扬起的半边肩膀处转过脸来,一双异色的眼睛亮的如同聚不了焦。

      可最令她惊奇的是——

      这女人长着自己的脸。

      柳烟怔在当场,手臂上堆起的水袖“啪”的一声跌在地上,流水一般在她脚下流淌。

      女人丝毫不觉羞耻,慢悠悠地转过身面对她,身上的被子尽数滑落,瓷器般圆润洁白的身体大大方方地落在柳烟眼里。

      她以自己秀丽的身体为傲。

      “你回来了。”女人慢悠悠的的声音带着熟悉的飘渺感,随即露出一个极天真的笑。那是一个只有婴儿才能有的纯粹的、没有原因的、完全单纯的笑容。

      女人手脚并用、膝行上前,裸露的腰肢自带天真的风流。她跪坐在床边,抬头看着柳烟,笑着说:

      “是我啊,我是那只猫。”

      “你为什么忽然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又要变成我的样子?”

      猫坐在床榻上心烦意乱地和一件红色的睡袍斗争,闻言抬头认真地说:“因为你是世上最好的女人。”

      柳烟心里无语,道:“可这世上多的是比我美貌的女人,比我富有、比我尊贵、比我更有才华的女人也数不胜数。你为何就要用我的脸?”

      猫又想了想,放下手里的衣带,凑的离柳烟更近些,极认真地对她说:“可你就是最好的女人,你的脸就是最好的脸。”

      她异色的眼睛是最后像猫儿的东西了。那双眼睛盯过来,总给人一种既看着自己又神游天外的感受,可却总是透着无比的真诚,仿佛撒一句谎它们就要流泪一样。

      柳烟心里忽然觉得,或许,在这只还剩三条命的猫妖心里,自己真就是世上最好的女人。

      “烟柳,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猫用那种慢条斯理的娇软语气问她。声音一出,似乎就被吹散在摇光楼纸醉金迷的风里。

      “柳烟。”

      “柳烟,”猫念着她的名字,忽而又露出那种孩童般的天真笑容,“我也要叫柳烟!”

      柳烟这才信了这猫儿是真的第一次当人。她心思单纯,爱憎都那样清晰。仅仅因为她救了她,就觉得这一定是天下最好的人,那她的脸、她的名字,都是天下顶好顶好的。

      所以她要她的脸,如今还要她的名字。

      “那可不行,你怎么能跟我用同一个名字呢?”

      “我能跟你用同一个碗吃饭,为什么不能和你用同一个名字生活?”

      柳烟终于轻声笑起来。

      猫的眼珠伶俐地一转,忽然又说:“你不是还叫烟柳吗?那你叫柳烟,我叫烟柳,这样就好啦!”

      柳烟掩面笑的更高兴了,说:“你呀……烟柳可不是什么好名字。青楼里老鸨给的、让恩客唤的,能是什么好名字?”

      “为什么?”

      柳烟地头想了想,面上笑容淡了几分,透出一点微弱的悲哀来:

      “我刚被卖进摇光楼的时候,老板嫌‘柳烟’这个名字听着命薄,才给我改成‘烟柳’。她说这个名字指的是‘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可我知道,她想的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你知道这讲的是什么地方吗?杭州!这世上最大的烟花之地,地头纨绔的温柔乡、富贵迷人眼的销金窟。”

      她抬起头看着猫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笑着说:“所以啊,你叫‘烟柳’也不好。”

      猫灵巧地爬上前,把自己缩成一团枕在柳烟膝上。像一只猫儿一样。没穿好的红色睡衣红云一样压在她身上。

      “那不急了。我要慢慢想一个好名字。”

      猫儿枕在她膝上睡着了,梦中还发出小猫细微的小小鼾声。

      *

      摇光楼里忽然出现两个柳烟,这定是天底下最怪异的事了。

      加上猫虽然变成了人,但身上还带着动物的习性。柳烟苦恼极了,只能将她关在屋里。

      如果老鸨发觉,楼里忽然多了一个容貌与柳烟肖似,却气质更天真更可怜的姑娘,她会对猫做什么?柳烟心知肚明。

      猫儿的伤还未全好,疤痕下的皮肉有时还是会疼。加上她也还未适应当人,连衣裳都总是穿不好。于是她心安理得地赖在柳烟身边,笑盈盈的。

      猫总算是被柳烟教着穿上了衣服,但她还是不喜欢,衣服总是穿的松松散散、刚能蔽体罢了。她也不喜欢梳头发,总觉得珠钗太沉,戴上了也总自己拆下来。柳烟也不逼她,只要她穿上衣服、不要乱跑就行。

      那个木箱子猫是一定睡不成了,猫用那个箱子放柳烟送给她的东西,自己则每天与柳烟一床睡。她睡时是死都不穿衣裳的,总是赤身裸体地抱住自己、猫儿一样蜷在柳烟怀着。

      她喜欢柳烟,喜欢她的脸、她的名字、她身上的味道,喜欢她身上的温度。她是她的猫,如今她要变成她。她们两个可以成为一个人,一生一世永远在一起。

      猫在黑暗中眨着那双异色眼睛仔细看着柳烟恬静的睡颜,心里忽然感到一种心安的喜悦。她咯咯笑起来,用额头蹭蹭柳烟的下巴。

      她还是一只小猫。

      柳烟闭着眼睛想。

      *

      柳烟坐在桌前对着铜镜画眉,一双黑色的眼睛总像含着水,盈盈看向铜镜。

      眉似远山,眸似秋水。

      猫坐在床上,裸露的双腿垂在床边轻轻摇晃。她笑着看向柳烟,道:“这是在干嘛?我一直不明白。”

      “化妆而已,”柳烟放下眉笔,长眉入鬓,“为了更好看啊。”

      猫仔细看她的脸,又凑过去从铜镜里看自己的脸:“我也要画!你要什么,我就要什么。”

      柳烟无奈,安慰道:“只是我一会儿还要跳舞,等我回来再给你画吧……”

      话音未落,猫儿动了动耳朵,眼睛一转,飞速钻进被里。紧接着,门外就传来重重的砸门之声。

      柳烟慌忙上前把门打开,门外的人几乎是直接撞了进来,撞的柳烟踉跄一下。

      那个体壮的小厮身后,老鸨拿着水烟施施然站在门口,红的像血的嘴唇吐出几口烟圈,缓缓道:“烟柳,你在跟谁讲话,房里藏人了吗?”

      “怎么会呢?”她淡淡地说。

      “怎么不会?烟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鬼鬼祟祟的。”老鸨拿着水烟在空中轻点,对小厮说:“阿双,搜搜。”

      那个叫阿北的小厮当场便冲进来,把柳烟房里的抽屉柜子一一打开,衣服首饰撒了一地。柳烟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下不好。

      眼看着阿双站在她的床边,双手就要掀开床上的蚕丝被子,柳烟只觉冷汗直冒。

      被子掀开——没人。

      只有一只白色的猫。

      “喵。”猫儿细细地叫一声,透出几分天真可爱来。但转眼它就换了面貌,扑上前去狠狠挠了阿双的脸。

      “啊——”阿双捂住脸就要抓它,可猫儿从床铺上飞速跳起,径直从窗户处跳了出去。

      “好啊,原来是你在楼里养猫啊。”老鸨伸出指甲染的鲜红的手指着柳烟,“我告诉你,最好别让我再看到你那只猫。不然,我就让这楼里所有人尝尝猫肉到底是不是酸的!”

      “陈侍郎到了,烟柳,你今日最好给我表现的好一点。”

      老鸨带着阿双摔门出去了。

      柳烟惊魂未定,急忙扑到窗台上往下望。可楼下没有血迹、也没有猫儿的身影。

      “你在找我么?”那种慢悠悠的缥缈声音从她脚下传来,她低头一看,猫儿正端坐在地上舔舔自己的爪子。

      “你没事?”

      “我当然没事。”说着,猫儿的眼睛闪烁了一下,转瞬之间,它已经变成了柳烟的样子,赤身裸体地站在她面前。

      “快把衣服穿上。”柳烟慌忙抓起一件散在地上的衣裳,待她想给猫披上,她却忽然摔在地上。

      “啊!”

      “怎么了?”猫问。

      柳烟坐在地上,捂着自己一边脚踝,道:“许是刚才阿双把门撞开的时候,把脚崴了。”

      “怎么办……晚宴就要开始了,吏部的陈侍郎也来了……”柳烟慌了,挣扎着想站起来。但疼痛的脚踝让她又一次跌在地上。

      “怎么办?”

      “别急嘛,”猫轻轻把她扶起来,让她在床上坐好,自己异色的眼睛一转,“我跳和你跳,都是一样的。”

      柳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什么意思……你会跳舞?”

      “我先前的主人是一个波斯女人,我只会跳胡旋舞。”猫用那种无法聚焦的眼神看着她,却平白透出几分真诚。

      “只是那些男人如果非要看《摇光》……”

      “帮我,”柳烟抓住猫的手臂打断道,“我也会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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