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盼君归》听澜阁

16、第十六章 阴阳隔

　　宫中，本就长期羸弱的天子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虽然还有呼吸和心跳，却再也不能醒来，四皇子找了心腹太医来诊，太医言此为木僵之症，天子已无知无觉，虽生如死。四皇子拟了几道诏书，盖上玉玺。然后掐了自己一把，眸中盈泪，往中宫而去，做足了孝子之态，哄得皇后感动不已，答应了与淑妃一同为天子侍疾。
　　正月十六，复印开朝。
　　王明宣读了圣旨：
　　“皇次子云川，结党营私，祸乱朝政，废为庶人，逐出京都，永世不得返京。”
　　“皇三子怀川，卫国戍边，以身殉国，追封英亲王。”
　　“皇四子予川，聪敏颖悟，良善纯孝，即日起册封东宫，以朕躬抱恙，命其代天子监国。”
　　短短半月，朝局便天翻地覆，众臣跪地垂首，不见神情，心中却闪过千百种心思。天子病重，精力不济，太子已定，又有监国之权，朝中必然要迎来一次大的洗牌，有人将登阁拜相，有人将沦为阶下之囚。暗流汹涌下，人人都想明哲保身，哪里还会仔细思量这背后的不合理之处。
　　只有萧烨站出来道：“殿下，二王爷平日并无逾越之举，不知结党之事，是由何人检举，朋党是何人，这些人结党图谋为何，有何具体行为。臣以为，如今案情尚不明晰，仓促之间，降下如此重罚，于情于理皆不合。臣请殿下，将此案交予三司会审，依法依程，具书结案，若结党属实，再行宣旨降罚。”
　　此言一出，朝臣们议论纷纷，不断有人出言附议，待到众人安静下来，太子方开口道：“萧相所言有理，既然大家都是如此想法，便如此办吧。此案涉及皇子，一应人犯，由本宫亲鞫。胡尚书是二皇兄泰岳，理应避嫌，从明日起，就不必上朝了，在家休沐吧。”
　　说是休沐，其实与软禁无异。可太子答应的爽快，萧烨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静待太子后手，再做反击。
　　千里之外，萧晏如日夜兼程，终于到了饶州城外，可此处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黑烟袅袅，遍地残尸，干裂的黄土被鲜血浸染，变成了黑紫的泥泞。萧晏如第一次亲眼看见战场的残酷，触目惊心，她泪流满面，跪了下来，为面前的死去兵士轻轻合上眼睛，默默祝祷了许久，才起身往大营而去。
　　营中的气氛低迷而诡异，萧晏如隐隐感到不安，由军士带到了主帅帐外，听到了里面低低的抽泣声。
　　萧晏如冲进了大帐。
　　程子熙被一枝羽箭当胸刺入，正中心脏，此刻，他周身的甲胄已被褪去，正平平地躺在床上，胸腔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大量鲜血涌出，面色苍白如纸。军医在一旁摇了摇头，众人本围在他床边，见萧晏如到来，纷纷退开。
　　萧晏如一步步走上前去，在床边坐下，紧紧握住他的手。他的小臂也受了伤，温热滑腻的鲜血从她指间渗了出来，浓重的腥气一阵阵冲击着她的头脑。
　　程子熙拼命地想坐起来说些什么，萧晏如俯下身去，听到他在她耳边虚弱地低语：“如儿，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能照顾你了。”
　　萧晏如忍不住地战栗了起来，她猛地直起身，拼命地摇头，声音带了哭腔：“不会的，不会的，我去寒光寺为你祈了福的，那儿最是灵验，你一定会平安的，你一定会平安的子熙，子熙……”。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回头大喊道：“军医，军医……”
　　程子熙握住她的手腕，想要安抚她过于激动的心情，轻声道：“没用的，这是人事，亦是天命。你万万要顾好你自己，切莫再要贪凉，春日里就跑去吃冷圆子了……”。
　　他已是气息微弱，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几乎不闻。说罢，他缓缓闭上了双眼，左手也软软地垂了下去。
　　萧晏如脑中一片空白，似乎已经停止了思考，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将军，也仿佛他只是睡着了。她的嘴角牵起一抹哀苦的笑，泪水从双眸不断地涌出，滑落，她没有去擦。只是紧握的手松开，她用指尖抚过他的一寸寸眉眼。
　　程子熙神色平静，走得很安详，唯有眉头轻轻地蹙着，凝结了这一世所有的牵挂与不甘。
　　萧晏如的手移到了他的鼻尖下，却感受不到丝毫气息，阳光洒在他英朗的面庞，她却清清楚楚地感到了死亡。
　　原来他真的死了，那个曾为她捉萤火虫，要将她娶回家的男子，死了，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不会对她笑了，她叫他，他也再不会答了。
　　无论她如何不愿相信，他真真切切地是已经死了，她回首望着满营跪地低泣的副将，她终于明白，原来他死了，无论再怎么呼唤，都不会再回来了。
　　迟来的痛楚似钝钝的刀，一分分割裂她的肌肤，连着淋漓的血肉，斩断嶙峋的筋骨，然后顺着各个脉络，汇聚到她的心里，将心绞成破碎的残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