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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   “近日,泸阳市警方向媒体通报,该市内长期被□□邪恶势力笼罩的阴霾终见曙光。据警方透露,本地最大□□犯罪团伙的首领王四,已于本月24日被确认死亡。初步调查显示,王四的死亡与□□内部的权力斗争密切相关,其遭遇致命枪击。在扫除犯罪团伙的行动中,警方正密切追缉团伙的核心成员马黄和梁辉等人,力求将罪犯绳之以法。
      泸阳市警方强调,将持续加大打击□□犯罪的力度,维护社会治安稳定。全市警力已经全面部署,确保不留任何遗漏,彰显法治的威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我拄着拐杖,人高马大地站在咨询台的前头,蹭着墙壁上挂着的有线电视机看。和我一样在病院里遛弯的还有几个老头,他们正一个个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左左右右地伸着脑袋,对我大声地斥骂道:“你把电视都挡完了,还让不让别人看了!”“就是,现在的年轻人素质这么差。电视又不是你家的,不是只给你一个人看的!”
      看起来,他们还没搞清楚我的凶恶,还不知道我以前是怎么收拾自家隔壁的老头老太,让他们连响屁都不敢放的。但眼下我要做个好人,要随时准备着接受警察的盘问。我只能一蹦一跳地闪到一边去,跟他们低声下气地道歉:“不好意思啊,各位活不长的老爷爷奶奶。我这人没眼色,耽误了您老不死的们看电视,大家见怪,见怪。”
      电视机屏幕大概只有我的两个巴掌大。四爷那张癞蛤蟆脸被挂在屏幕的右下方,在照片里他戴着墨镜,侧身向摄像头瞟来,看着十足的□□大佬派头。和他的照片并列着的是马黄和小梁的证件照,都是红底的。二人留着寸头,憨里憨气,但三角眼中暴露凶光。老实讲,从面相上看确实都不像好人。
      咨询台的护士反复地抬头偷看我,我以为她暗生情愫,对满脸刀疤的我含情脉脉呢,直到她小声地开口问我:“这几个人你认识吗?”
      “啥?”
      “我们听说你以前是在阿波罗歌舞厅上班的,那里不是四爷的场子吗?电视上这几个人,你认不认识呀?”另一个小护士也凑了上来,她们两个靠在一起,好奇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不说两句不行:“我就一当服务员的,还能认识四爷啊。不过,旁边那两个,我倒是见过……”
      “哇哦。”二人发出了小小的惊呼,互相激动地对视一眼。
      “但也就只是见过。人家是干什么的,我是干什么的,还配和他们几个说话。”他们是内场保镖,我是四爷专属的杀手。
      “太吓人了,还好你跟他们不认识哦,要不然不得了啦,听说现在警察每天在阿波罗门口巡逻。”两个护士又交头接耳起来,她们讲话速度极快,露出兴奋又庆幸的模样。这大概才是普通人看新闻联播的反应,毕竟阿波罗里发生的坏事,四爷是生还是死,都离他们的生活相去甚远。
      住院三周来,总共来了四波刑警,全是冲我来的,还换了几个人轮流地进行审问。当然见的最多的还是老刑警和小跟班的组合,他们的风格是师傅讲话徒弟记录。这之后来的两对采用的都是红白脸战术,一个和风细雨地问我问题,另一个嗖嗖地释放冷箭。老实说,朋友们,我在医院里躺在病床上,每天没完没了地输液,全身的骨肉细胞都像被换过了一次一样。包括我的大脑,我珍贵的记忆神经,也已经大变一场。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阳光开朗的小伙子了。我的鼻子上挂了十公分长的裂伤,上面粗粗地缝着针脚。医生以为我没钱付手术费,只随心所欲地对我缝缝补补,针脚粗得令人不敢置信。我看着像个破烂的洋娃娃,还是百家布拼凑成的那一种。每天起床,当我面对镜子刷牙的时候,我都会恍惚镜子里丫的是谁。
      他比我衰老多了,眉毛眼睛向下耷拉着,看谁都像在求救,一股被摧残狠了的模样。这些天在病床上,我实在是无事可干,只能反反复复地缝补我的记忆,东拉西扯一些不存在的事实出来。时间久了,我竟然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朋友们,我已经完全相信了那个被我不断重述的故事:我是张天龙,在阿波罗上班的,干了四年,稀里糊涂挨了顿打,被惨无人道地关在地下室里头,然后命好,被救出来啦!谁救的?我不认识。四爷死了!肖东是谁?我什么都不知道哇。
      在那群警察老帽儿里头,最厉害的还是老刑警。他不知怎得找见了原先阿波罗门口当差的门卫小弟。那小子一身肌肉,但是个胆小鬼,警察一来就什么都敢往外吐。据他所说,我在阿波罗里头是有地位的,人人见了都叫我龙哥,而且鄙人和马黄关系不错。老刑警拿这些话来问我的时候,我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恢复了精神派头,脑袋瓜也机灵许多。
      我张大了嘴,能吞下一颗大鸭蛋:“胡说的吧。马黄我是见过,但关系不错完全谈不上,一共就没说过几次话。人家是谁,我是谁啊。”
      老刑警还是那副冷笑的,一脸不信的模样,我怀疑这是他的日常表情,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就长这副鬼样,而不是针对我的。毕竟他实在是拿不到我的什么把柄,去我家里搜了几次,全是内裤袜子一类的破烂,别的什么也找不到。也是,我那把心爱的寡妇刀被杨坤拿走了,连带着他原有的那把锃亮的□□手枪,他们一同从我的身边消失不见了。
      不过我倒是觉得,他还有好些招式没有使出来呢。那个狡猾的老狐狸,每天就算计着怎么把好小子我关到牢房里,真是个禽兽。但是我张天龙也不是吃素的,我也每天都在盘算着他会怎么对付我。
      住院的这段日子里,我除了编瞎话,看新闻,被老头欺负,叫护士拿针捅之外,就是在犹豫要不要和杨坤打个电话。我早向医生讨要了杨坤留下的电话号码。几经辗转,日思夜想,终于下定决心要联系他一回,道个谢嘛。
      公共电话的听筒里,无人接听的声音来回响了两遍,接着就是嘟嘟嘟嘟的断线声。我把听筒扣回了座机上,发出契合的响动,这响动声连结着我的大脑装置,我整个人的记忆也因此被重启了。从此我练习的人工回忆里,杨坤的身影渐渐地被抹去。他成了我横倒在马路上偶遇的好人,成了送我来医院的大善人,再不是赵老板派来的间谍,或是讨好四爷的小妞。
      我最后一次被老刑警审问的时候,是在出院以后了。那次被安排在了老刑警的主场,他把我叫到了警局里头。我把电瓶车停在了路边,和门卫说明了来意,登记了我的姓名,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一路上,穿着警服的家伙们在我眼前走来走去,还有几个抓着犯人,把他们押到墙角蹲下,“安静点”“信不信我给你几棍子”的喝令叫个没完。我止不住好奇心地凑上去打量,心脏突突直跳,这些人长得都和马黄挺像的。
      “3月11号你干了什么,嗯?”这话老刑警已经问了八百遍了,我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回答,越来越不明白他的意图。但这老东西,真有两下子。我越是重复那套谎言,越是把那些精心编撰的情节说出口,心里就越是堵得慌,越想跪到地上,和假马黄他们哥几个凑在一块儿,嚎啕大哭:“你们干脆把我抓走吧!都是我干的,行了吧!”
      但我终究没有这样做。我知道再过一会儿,我就要收获永远的自由了。
      就在他审问我的时候,不断有犯人从门外经过。他们有的垂头丧气,一副已经认命了的模样。更多的是不服,大喊着:“怎么抓我不抓他!有本事要抓一块儿抓。”听得我浑身冒冷汗。
      “马黄,梁辉,这些人你认识吗?”老刑警把他们的照片摆到我的面前。
      我像一个弱智一样用手指指点点:“认识,鼻子大的这个是马黄,脸瘦的这个是梁辉。”
      “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
      “普通同事。马黄和梁辉是四爷的人,我就一普通打工的,我们分工不一样。”
      我和老刑警,还有小跟班三个人坐在关着门的房间里。到今天为止,我已经彻底沦落为可怜兮兮、颤抖不止的普通人了。他们每问我一句话,我就紧张地牙齿打颤,哆哆嗦嗦地回答。小跟班看我可怜,想给我接杯水,被老刑警拦住了,大概是嫌我有病。
      “对了,”老刑警说,“赵德昌,这人你认识吗?”
      香港老板?我脑海里一下浮现出他模糊的形象,身形大概和四爷差不多,但长相总归是能好看一点,不管怎么说,比四爷还丑可不是件容易事。我还真没见过他呢。
      “赵德昌,那是谁?”我反问道。
      “一个做生意的老板,据说与王四有些瓜葛。”
      我苦笑着回应:“他们老板之间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
      老刑警继续逼问:“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提及此人?”
      这老东西总是这样出其不意地考验我。我只好颤颤巍巍地回答:“就算好奇,我也不敢多问。万一问错了什么,你又怀疑我怎么办?”
      老刑警嘿嘿一笑,便不再追问此事。旁边的小跟班显得焦虑不安,似乎有话要说,却被老刑警无情地打断,他从文件夹中抽出几张纸,平铺在我面前。
      “这件衣服,你见过吗?”
      是肖东死的那天,我从他家里偷出来的衣服。
      我摇了摇头:“没见过。”
      “看清楚点,真没见过,假没见过?”小跟班逼问我的同时,老刑警把照片收了回去。
      我坚定地摇头:“真没见过。”
      老刑警开始沙沙地整理资料,对我说:“这杀人犯倒也挺有品位,挑了这么件外套,血溅上去了也不显。”
      拿黑白照片给我下套!我点了点头:“看上去是啊。不过你刚给我看的照片是黑白的,本身也看不出是个什么颜色。”
      刚说完,老刑警就抬眼看了看我,我也用那副浑然天成的求饶的眼神回敬他。他终于抛下了最后的陷阱,被我稳稳地接住。至此能够证明我罪名的东西都不存在,或者说,他们都还没找到。
      在我准备离开之前,老刑警好心地揭开了谜底:“赵德昌,三天前被人发现死在自家的别墅了。你猜他是怎么死的?”
      猜猜猜,又是让我猜,有心情跟我打谜语,不如狠下心来往我的眼珠子里倒辣椒油,直到我哇哇大哭着把实话说出来。
      但我还是彬彬有礼地回答:“我不知道,老sir。难道说他和王四一样,都是让人用枪给干掉了?”
      他饶有兴趣、胜券在握地看着我,又玩起了文字游戏:“你为什么这么猜?你有什么把握?”
      这时我已经站起身来,急切地想要出去透气,不愿再和他玩这些幼稚的把戏了。
      “猜的,都是猜的,这还要什么依据啊。脑袋一拍,答案就跑了出来。你大费周折,为什么全要怀疑到我的头上去。你们一个个的,净找我的麻烦,我可真是没什么话可说的了。”
      说完我就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心烦意乱又气喘吁吁。当我推开门的那一刻,老刑警又阴魂不散地说:“衣服是紫色的。我刚给你看的照片,不是黑白的,是彩色的。”
      我顿时浑身寒毛竖立,咯吱咯吱地转过身去看他,僵硬得像是许久未上发条。老刑警站了起来,比我高出一点,我的视线跟随着他的走动,来到了近到咫尺的距离。
      他从上俯视着我,我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了,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我看错了,是紫色的。不对,他可能在诈我,照片的确是黑白的。我没仔细看,看走眼了。但是明显不同的颜色,怎么可能看错,分明是我提前想好了他的花招,在这里现成地套公式。
      “紫色?我怎么看成了黑白?呵呵,说不清楚,说不清楚。”我尴尬地笑着,局促不安。
      老刑警替我打开了门,一瞬间新鲜的空气涌入,明亮的光又回来了。
      他在我的鼻尖挥舞着指头,恶狠狠地说:“听好了,如果你还有点头脑,就该明白你早就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了。管他什么黑不黑,白不白。肖东、王四、赵德昌这些案子,你绝对涉足其中。今天我可能没法抓到你,明天也可能还是抓不到,但是五年后、十年后,只要出现一点线索,一旦掌握到证据,我第一个就去找你。这点你最好牢记在心。出去吧,现在你出去看看。我也期待着呢,想知道你在外面还能胡闹多久。”
      我晃晃悠悠地走出审讯室,脸色苍白,脑袋里黑白照片和彩色照片在打着架,给它们喝彩的是老刑警最后的警告。警局的座椅上,还有不认命的犯人在号叫:“不是我,不是我,你们抓错人了。是xxx那个王八蛋!”当他大喊xxx的时候,我分明听到了我的名字。但警察却无动于衷,只是抽出警棍,邦邦邦地抽在他的身上,踢打个不停。另一边的办公桌上,有警察打开桌灯,安安静静地翻起了书页。我走在二者之间的过道上,戴了手铐的犯人被扭送着横冲直撞,撞到了我的身上,我赶忙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又过了一会儿,我终于走到了警局外面。天还是一片蔚蓝,但远处的乌云已经冒头了,厚重的形状异常清晰。再过不久,这晴朗的天上就会下起雨来,不过,再大的雨也总会有停的时候。
      警局的外面,马黄和小梁的证件照被大大地贴着,写着悬赏缉拿四个字。我呆呆地看着他们,这副寸头的模样,还真是陌生极了。等他们被抓住了,想必下一个就是我了吧。再或者是杨坤,那个杀千刀的,给我身上染了脏病,虽说是我□□的他。寡妇刀、手枪,都在他的身上,单凭这两个东西,我的命就一辈子被他拿捏在手心里。
      我摇摇晃晃地沿着楼梯走下去,打算回家,回到我那个脏破小的屋子里去。那是我唯一的容身之地了。正当我失魂落魄的时候,身后一个女声传来:“张天龙,是小龙不?”
      我迟钝地回过头,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我半天看不懂她是谁,直到她开口说话:“是我,小铃铛啊。”然后她羞赧地扯了扯衣服,不好意思地笑了:“嘿嘿,我现在穿得不时髦,也没以前那么苗条了。难怪你认不出来。”她用手指挽起耳边的头发,我才注意到她的左耳少了大半个耳朵,只剩一小个肉球挂在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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