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11 ...

  •   这三年来,我每个月都向泸阳市地方监狱提交申请,希望能跟君君现场会见一次。监狱那边一直拒绝,他们在电话里说,现场会见有严格的流程标准,只限亲属。做朋友的实在想念,可以写信,打亲情电话,监狱工作人员都会配合和保障这些联络方式的。
      他们所说的亲情电话每个月只有一次,每次只有五分钟。我觉得不满足,依然坚持以稳定的频率提交申请,说我们是胜似亲兄弟的感情,还请宽容则个。这些死皮赖脸的信件,最开始还能在监狱那边博取同情,换来几通电话和回执信。到了第二年的时候就成了没用的纸片,彻底地石沉大海了,再没人愿意搭理我。只是我不认输,仍然每个月坚持寄出手写信。
      好在君君还挺挂念我,每个月我都能收到他的亲情电话。这通五分钟的电话,可是他和外界唯一的联系了。
      声音透过听筒,总有几分失真。他的声音清澈、陌生了不少,沙哑得像个青少年。
      从电话里,君君跟我说再过两年,他就能选职业技能培训,这东西只能快刑满释放的人才能学。他打算学化妆,听着就特别有意思,等出来了看能不能去商场当柜姐,不对,当柜哥。他说他在监狱里认识的一哥们儿之前就是干这个的,都干到店铺经理了。
      我专心地听他讲话,脸上挂着朴实的傻笑,嘿嘿,真是幸福,我自己都有点受不了。眼前闪过他给人化妆的幻景,觉得这工作再适合他不过。
      他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我说还不错,还继续在迎宾楼里干着。我跟那边的大堂经理关系很铁,大家原本就是老乡,互相都帮衬着。最近我长了点野心,打算跟领导商量商量,看能不能从客房部换到公关部。我觉得自己挺能言善辩的,应该能干好这个活儿。
      君君鼓励我:“我也觉得你行,别老干客房了,给人刷马桶多累啊。”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不稳固的电流让他和我的距离时远时近。
      “欸,对了,小铃铛怎么样了?你俩还一块儿住呢吗?”君君突然想起来似的,连忙问我。
      我不想让他吃醋,也不想让他担心,斟酌着用词回答他:“小铃铛啊,她这不是也在迎宾楼里干前台呢吗。我俩为了省钱才住一块儿,也方便互相照顾。不过她最近挺嫌弃我的。”
      “她嫌弃你?为什么啊?”
      “还不是因为我有那个病吗,人家跟我把界限划得可清了,厕所都让我在酒店上完才能回去,不让我用家里的。我看过不了几个月,她就攒够钱要搬走了。”
      “人家担心也是有道理的,谁让你自己不爱惜身体。说真的,我都嫌你,你没传染给我算我命好。”
      我觉得他在私生活放荡这一点上不太有资格批评我,但多少还是心虚,只能把反驳从嗓子眼里压了回去。
      “哦对了,”君君说,“你寄来的信,我们监狱长看了很感动的。他说你很有毅力,再过两个月吧,等到年底,应该会给咱俩安排一次对面的探监。”
      “真的啊?”我高兴极了,当真是早不报任何期望,只是较劲儿般地继续坚持着写申请。“他真同意了?”
      君君咯咯地笑:“是啊,想不到你还挺厉害的,算你有本事。”他停顿了一会儿,像是有话不好意思说。
      我问他:“怎么了?有话说吧,别担心。”接下来的话很难说出口,但我还是屏着气,尽量自然地主动开口:“怎么了啊?是不是你在里头有别的人了?”
      君君又咯咯笑了:“你别造谣啊,什么别人这人的,我们里头不讲究这个。是别的事儿,说出来真傻,不过我这几天因为担心这个都睡不好觉了。我怕你见了我,会失望,会觉得我不好看。”
      我松了一口气:“就这事儿啊。怎么不好看了,你能难看到哪去?都见了这么多年了。”
      君君吞吞吐吐,是真不好说出口:“我这,头发剪得特别短,所以显得这张脸,它的轮廓不够流畅,没以前花美男头那么漂亮了。另外,就是这个,别的方面,像是皮肤也没以前那么好了,里头东西用得很糙的,我身上干得掉皮,简直了。还有的话,就是我的牙齿掉了几颗,我一张嘴说话你就能看见,特别难看。”
      “你牙齿怎么掉了?”我着急地问他,“跟人打架了?”
      他痛快地叹了口气:“唉,刚进来的时候被人教训了。这里头就这个样子,旧的欺负新的,壮的欺负老实的。但现在都好了,再没人找我麻烦,你别操心这个,咱们到时候高高兴兴地见面,你看成吗?”
      我气愤地咬紧了牙关。等我去了,要把你们这些欺负人的都杀了。这个想法从我的脑子里冒了出来,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已经好久没想到“杀”和“死”这些字眼了。
      我咽了咽口水,强装镇静地说:“好,我相信你能处理得好。你想让我给你带点什么?多贵都行,我买给你。”
      君君惊喜地欢呼一声,他听上去确实挺开朗的。但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像我一样,装作自己过得很好。
      “我还不知道什么能带什么不能带,这不是没人来看过我吗。等会儿我去问问,下个月的时候告诉你。如果能行的话,诶呀我想让你带的东西可太多了。薯片,零食,还有商场卖的化妆水,我都想要。”
      “行,明白,都没问题。只要你告诉我,我就能给你搞来,什么东西都行。”我说。君君因为我的话又是一阵咯咯地笑。
      他还没笑完,电话就被强制性掐断了。时间到了,亲情电话就会自动断线。我恋恋不舍地把电话放回听筒里,看了看时间,下午一点,该去迎宾楼给爷们娘们打扫厕所去喽。我走出卧室,客厅里小铃铛给我留了饭。她上午就提前出发了,去城区里头学英语,说是为以后考导游证做准备。
      哦对了,朋友们,小铃铛的耳朵,你们也许在好奇这个。这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但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个脑瓜子灵光的人。她说香港老板在知道她和君君的奸情之后,就痛痛快快地跟她离了婚,把她赶出门了。不过这倒也好,两个月后,香港老板可就死在自家别墅里头了,真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刚被赶出去的小铃铛还放不下作为贵妇的身段,出门带着玉手镯和金耳环,金光闪闪地在破马路上每天走着。然后就被飞车党们抢劫啦。摩托车唰地快速开过,抢劫的那个恐怕是个近视眼,手没抓稳,捏的不是耳环,而是她珠圆玉润的大耳垂,就这么生生地把耳朵拽掉了。没了左耳朵,她像是再没了运势。做生意越来越不顺,不出半年,就亏光了家底,月租都交不上了。这便是事情的全貌。
      小铃铛早做好了菜,放在餐桌上,拿盘子一个个倒扣着。我把碗掀开,发现只是些简单的炒鸡蛋,拌黄瓜什么的,真叫人失望。但也不错啦,好歹有人做饭给我吃!端着饭碗,我走到电视机前,打开了按钮,看看这个世上又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正在发生。
      一开电视,不得了啦,映出了张熟悉得不能再熟的脸。老刑警,现在已经是刑警大队副队长了。他在电视里仍是一副严厉的神情,谁也不信的样子。他说:“作为队伍的领导,我誓言将带领我们的刑警团队坚定不移地捍卫法治,严厉打击犯罪,让犯罪者无处遁形,正义无所畏惧。”
      他明明是对着镜头说,但我总觉得他在看着我。我机械地扒着饭,冷冰冰地注视着他,仿佛在看一具尸体。真相又是什么,正义又是什么,这一切哪里是由他评判的。
      新闻里已经在放映别的镜头了,我却还在盯着闪过的画面,寻找老刑警的影子,想要借此来判断,他是不是真的能盯住我,是不是真的要对我这么死咬着不放。
      正当我走火入魔的时候,门铃响了。我走到餐桌旁,放下碗筷,大声询问:“谁啊?”门外无人回应。
      我再次询问:“谁啊?”然后小声嘀咕着:“哪有人敲门不说话的。”做出一副普通人的模样来。实际上我忐忑极了,踮着脚尖走到厨房,缓缓抽出了一把刀。
      我将刀藏在背后,扣着安全锁,将门打开一个小缝,只侧出小部分身体查看外面的情况。
      门外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裹。
      我将刀别在腰后,打开安全锁,弯腰拿起包裹。上面既没有快递单,也没有别的标志。我走出几步,细细地查看着来人的踪迹。楼道空无一人,也没有急行的脚步声。至于楼下,有饭后消食的,有打拳遛弯的,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小区院子里落叶纷飞,枯黄的树叶积累在路面上,被行人沙沙踩碎。
      回到屋中,我打开包裹,硬壳纸箱里静静地躺着我的刀,那把我用得很是顺手的寡妇刀。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是由电脑打印出来的一串住址。署名画了个笑脸,写着XD。
      XD,肖东,是杨坤来联系我了。至于住址,是市内的一处高档公寓,门牌号都被写清楚了。我猜是老刑警住的地方,他不仅在和我死磕,恐怕也已经摸到杨坤的行动了。
      我握着刀,将它轻轻拔出鞘,刀锋依然闪亮。然后我把它别在了裤腰上,简单收拾了碗筷,走出了家门,准备去迎宾楼上班去了。
      外面的世界竟还一如往常,一切都如平常那般热闹。说到底,这世上有我没我,全都一样。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