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少年》风且微行

6、苏柏篇（二）01

　　夏天来的悄无声息，白绒镇又陷入了沉闷燥热的季节。
　　家里的房子前几年修建过，原本的平房被修建成了两层半的小楼房，那半层只是盖了前面一半的毛坯小房间，说是打算接三层。我跟苏婷还有苏欢搬到了二楼，一人一间。我选了北边这间，因为只剩这间。不过也很好，可以看见夕阳。
　　父亲母亲与祖父仍是住在一楼，客厅也大了许多。正好如了父亲的意，他跟朋友喝酒的时候，也不会担心坐不下。
　　不过，住在二楼挺好的，父亲母亲吵架时，声音都显得比以前小了。
　　二楼有个露天阳台，中午过后，太阳会被院里的一棵大银杏树遮住，正好适合乘凉。
　　我睡在躺椅上，手里捧着一本诗集，耳里听着蝉鸣，它们的聒噪声里渐渐融进了一阵自行车骑动的响声，越来越近。
　　我抬起头朝院外望去，那人穿着白衬衫，衣服迎着风被吹的鼓了起来。他骑得不算快，正适合他悠闲的四处张望。随后，他的目光落向我家，从一旁的银杏树落向我。
　　他停下车，朝我笑。
　　风吹乱了我的头发。
　　如果说人生的重逢是久别的喜悦。那我和江雩的久别就像是埋进土里的种子，经过春夏秋冬的洗礼，在重逢的那刻发了芽。
　　在这个夏天的开始，蝉鸣里裹进了我如鼓雷的心跳声。
　　我跑下楼去给他开门。我盯着他看，他的变化不算大，五官比以前硬朗了些，稳重的气质里带着儒雅清和的味道，让人一见就觉着欢喜。
　　他又对着我笑，说：“还认得我吗？”
　　我一听他这么说话，不知怎的，心底升起一股少年人的意气，连语气里也掺杂了自己都没发觉的得意：“江雩。”
　　他笑得又开了些，说：“长高了不少。”
　　“我172了。”
　　少年人的得意劲儿不像大人那般收敛的快，甚至还用手比划了我到他嘴唇的高度。
　　大概是重逢的喜悦上了头，我丝毫没有发觉自己穿着背心和大裤衩，脚上踏着拖鞋跟他站在门口对话的样子有多滑稽。
　　我领他进了院里，他停好车，将衬衫的袖口解开，挽了几道上去，露出青年有力的小臂，用力时，小臂上的青筋露的更明显。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的江雩现在已经是个成年男人。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很微妙，似乎透着迷人的危险。
　　我们进了屋，我跟他说父亲母亲今天出了门不在家，祖父在午睡。他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后，他看着我问道：“听说你进重点高中了？”
　　我当然知道这个听说是苏婷告诉他的，因为他们很巧的考进了同一所大学。
　　“嗯。开学高三。”我看着他，脑中想起了七年前他临行前对我说的话。
　　说实话，我的自控力不算好。到初中那会儿，我的成绩一点也不好，在班里只能算中下等。身边少了读书的人，经常跟着几个同学放学去网吧打游戏，偶尔也会翘课。
　　在初二学期结束的暑假，苏婷考上了霖川大学。拿到通知书的那天，苏婷很高兴。我也高兴。
　　那晚苏婷跟我说了很多话，多到有些我已经不记得了。直到她说到以后自己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要做自己思想的远航者。
　　我恍惚间好像想起了类似的话，江雩快要模糊的身影又出现在我的记忆中。
　　我有时会想，江雩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在另一个我不知道的城市，他有了很多的朋友，生活也很热闹，无暇想起我。不然他怎么不来一封信，一个电话。
　　苏婷去霖川的前一晚跟我说，她终于可以离开白绒镇了。我羡慕她。她离开后，我下定决心也要离开这里。
　　在我考上重点高中的那年，我才知道，初中玩的不错的两个同学，考得都不理想。一个辍学出门打工。一个在家里帮忙务农，也许再过两年，他家里就会给他说门亲，早早结婚生子。
　　我们这里都是这样的，我不喜欢。
　　江雩的再次到来，像是将我头顶的天窗开得更明亮了些。

　　祖父向来觉轻，大概是我们谈话的声音吵到了他。祖父看见江雩很高兴。
　　他们寒暄了一阵，祖父招呼我倒水。待入座后，又让我去厨房将水盆里冰着的西瓜拿出来切了。
　　祖父似乎很激动，一直问江雩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怎么没早点过来看看他。
　　江雩回答一直在忙着学业，他姑姑也对他有诸多管束，跟着学习生意上的事。
　　我将切好的西瓜盘放在桌上，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们说话，我默默吃瓜。
　　祖父问他：“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江雩道：“听说白绒镇有家李氏雕刻坊，木工雕刻师傅的手艺特别好，我和同学过来学习。”
　　说到木工雕刻，我大概知道是谁。离我家两公里的地方，靠近镇上的主街西侧，有一家开了几十年的木工雕刻店。我小的时候还去玩过，不过因为我弄断了李爷爷做好的孔雀尾巴被他赶了出来。后来就没怎么去了。
　　“老李的手艺确实是顶好的，找他准没错。”祖父跟李爷爷关系不错，有时会聚聚唠嗑。
　　“你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祖父紧接着又问。我从啃西瓜的快乐中抬起头来去看江雩。
　　江雩笑了笑，拇指在杯沿滑了一圈：“有个雕刻活动参赛要两个人，同学拉着我报了名。”
　　祖父点点头，说：“有年轻人喜欢这个老李应该是很高兴的。既然学了就好好学，拿出个像样的作品。”
　　“我会的。”
　　祖父欣慰地点点头，又抽起了旱烟来。
　　我和江雩对视了一眼，都在各自的眼中见到了笑意。
　　他桌前的西瓜没有动，我催促道：“西瓜可甜了，尝尝。”
　　他动作优雅地拿起西瓜，吃得很是斯文。反观我，两腿叉的很开，中间一个垃圾桶，姿势很是狂野。
　　我意识到了差距，不动声色地收了腿，啃西瓜都变成小口咀嚼。
　　江雩跟同学约好了两点半去李爷爷店里，我一想到江雩要走，心里突然很不舒服。这股不舒服的劲儿来得很怪，我一时也搞不清楚。
　　我想，我还是很在意，江雩有了别的朋友，他和我的友谊还会如从前吗。
　　“我也去。我知道一条近路。”我说。
　　然后，我飞快地跑上楼换了件白T恤和短裤，穿了双白色帆布鞋。
　　我下楼看见江雩在等我，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