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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亲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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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四人还在聊着近况,聊着过往。
许何为参与不进他们的其乐融融,从很久以前,他就好像失去了建立和维持一段亲密关系的能力,亲密的感觉他怎么也感受不到,转头回了房间。
被子还没铺,但至少晒了,没有特别的香味,阳光的味道还有些留存,让人感觉舒服。
铺被子这种事,不指望别人,一个人有一个人铺被子的方法,他一向也是自己铺的。费了一些时间,床铺以他应该有的样子呈现。
事毕,许何为坐在床边刷起手机,并不是因为手机上有什么他感兴趣的内容,而是他实在无事可做。
饭后也有很多人在村里散步,许何为是不会出去的。
他不愿遇见人需要打招呼,没有在村里的这几年,许何为的外形多少发生了变化,无论是声音、身高,还是样貌。
已经不止是一次,他礼貌打招呼后,得到的都是他认识别人,别人不认识他的结果。
而后,要解释一遍自己是谁,自己的父母是谁,接着就是永远在重复的一些关于现在在干吗、怎么样、家里人等一系列固定问句。
但是这样的事总是免不了的,年后拜年还是要一遍遍上演。
尽管如此,许何为现在还是能少一遍就少一遍。
时间过去了很久,茶余饭后的闲谈已经结束,在收拾碗筷了。主要是小婶在负责,许妈妈也勤快地动起手来,不能真把自己当客人。
这时奶奶出现在许何为的放门前,没有敲门的动作,直接推开。
奶奶的声音还像从前那般豪爽:“哟,何为你自己就铺好了床啊,我还想来给你铺呢。”却少了几分威严。
许何为笑了笑,没说话。以前是自己太小了,根本提不动被子,要是提得动,可能他早就是自己套被子、铺床铺了。
奶奶继续道:“还缺什么吗?缺什么就说话,我去给你拿。”
许何为轻声说:“不用了。”这样就好。
他知道,这种态度只是刚回来前几天拥有的待遇,他不会认为是真的关心,就算是真的关心,他也无法相信。
奶奶也没有说什么,叹了口气离开了。
整个村庄的声音在饭后渐渐消失,只剩下不时传来的一两声犬吠,声音辽远。
在这样一个农村,很多人家九点十点就没了灯光,晚上大家休息得都很早,所以外面很早就黑了下来。
尤其是冬天这种经常性阴天的季节,晚上没了人家的灯光,几乎是看不清任何东西的,只有树影绰绰,像无数猛兽的利爪要撕挠什么,显得恐怖。
奶奶的老房子几乎没有隔音,许何为在床上玩着手机,寂静的氛围使他很容易被任何一点声音惊动。
躺在床上的许何为清楚地听见奶奶从外面进来。步子缓慢地靠近,开门关门,床被人体压得吱呀作响,全部都很清晰。
然而,许何为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让人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奶奶却并没有立刻入睡,许何为听见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柜子,取出一些东西,后面又听见什么东西在翻动。他猜测,那应该是相册,奶奶不是多么有文化的人,不会是书籍或者报纸。
随着一页一页地翻页,奶奶发出轻微的哼叹声。许何为听得不是很真切,那声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他不自主的开始留意起来,直到奶奶关上了灯,之后就没了动静。他也没再关注,也睡了过去。
*
许何为的爸爸回来了。
就算是提前预告过,许何为却还是没有迎接到,任何人都没有接到。他是在半夜回来的,第二天早上就那样莫名其妙地出现了。
这种事情,对奶奶和小婶来说,都习以为常。小婶看见脱在家里门口的连体雨裤,像是一个暗号,便知道许家强回家了,故而早餐的时候,饭桌上也多准备了一副碗筷。
早晨许何为洗漱完,便看见正在饭桌上狼吞虎咽的父亲,他有些发愣。
肩膀上承载着家庭与生活的重担,他不得不无数次在狂风暴雨中航行,在波涛汹涌的海域劳作,单一而又辛苦地工作使他有些呆板,而又粗犷。
在这种人人都添衣加厚的季节里,他只穿着一件单衣,长期的日晒雨淋,使他的皮肤坚如钢铁,黑如腊肉。拿着筷子的手掌宽大粗糙,手臂肌肉紧实。
脸上的褶皱道道清晰,是沧桑岁月的划痕,眼神却清澈坚毅。
许家强的出现让许何为内心有些不安,他了解这是因为太久没见而产生的陌生感觉,但其实更像是一种随时会翻涌的暗流。
“爸。”并不诚恳,但许何为礼貌性地喊了。
对方只点头示意,嘴里塞满的食物还没嚼完,发不出声音。
许何为其实并不想坐下,迫于形势,他也只能坐下吃早饭。
早饭过后,小婶吩咐许思安上集市采购一些过节要用到年货。
许妈妈同样要求许何为:“你也一起去,帮帮妹妹。”
许何为知道拒绝不了,只能应和下来,跟着去了。
离开这里并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他们离开之后,这里小小地爆发了一场言语上的战争。
*
阳光明媚,寒风瑟瑟。
许思安拿着购物清单,蹦蹦跳跳的在街上走着。集市上人满为患,店铺的商品甚至都摆到了路边。一切都以红色居多,充满了新年的气息。
许思安轻车熟路,不断在街头巷尾穿梭。
沿途,他们遇到了许多熟人,许思安笑脸相迎,热情地和每一个人打招呼。而这几年只有新年才回家的许何为已经不是乡亲们的熟脸,他也没有和他们打招呼的热情。
许何为勉强跟着,因为许思安不时要停下买东西,他才没被甩掉。
许思安不是第一次回头催促:“你快点,那么多东西,像你这么慢得买到什么时候去。”
许何为没有回应,脚步也没有加快多少,许思安有些怒气,却没时间当场发作。
一次是买不完年货的,很快两人的手中就被箱子盒子袋子塞满,抱的抱、提的提,总算是一点都拿不下,许思安才决定回家,没买到的只能下次再来。
回去的路上,许思安耐不住安静的氛围,主动问他:“许何为,城里好玩吗?”
她上一次叫他哥估计还是五六岁的时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对他总是直呼其名,可能是跟着奶奶一起叫的,可能是跟着她妈妈那么叫的,许何为懒得深究。
许何为回应:“嗯。”并不是他觉得城里多好玩,而是这样回答只有一个字,方便。
“所以你都不想回来吗?”许思安语气竟然有些落寞。
许何为还是一样的回答:“嗯。”
“你知道吗?你不在的时候,村里发生了好多事儿。”
“哦。”
“你还记得住我们家后面的那户人家的儿子吗?他老婆据说跟人跑了,这几年全家都搬出村子了。”
“哦。”
“还有村里最前面的那户的哥哥,就是我们小时候叫龙哥的,去年没考上大学,复读了一年,今年又没考上。后面出去打工,前几天居然就带了个女朋友回家,你说他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嗯。”
……
许思安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讲个没完,许何为从头到尾都没听进去几句,他只是觉得手好酸,只是在想还要走多久才能到。
许思安有些不悦:“你是不是只会嗯嗯哦哦。”
“嗯。”
许思安还没有放弃:“城里就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儿吗?你给我讲讲呗。”
“没什么。”
她终于泄了气,说:“你怎么进了城里几年变得这么无趣,你以前可是很活泼的。”
许何为这次连“嗯”都没有发出声音。
不罢休的许思安忆起往昔:“我们以前关系多好啊,你还会带我摸鱼捉虾。”
她是这样认为的?他们小时候关系好是吗?
小时候许何为确实爱出去玩,因为那个时候实在没有什么玩具,没有电视可看。
唯一的乐趣可能就是摸摸鱼、捉捉虾、抓抓虫子。不管去哪里,许思安都会在后面跟着,可能是因为同龄,又因为血缘,许何为索性也愿意带她玩。
所有许何为去的地方,她几乎都跟过,除了岭上,因为她不会被奶奶追打。
许何为其实不是很喜欢许思安,也谈不上讨厌,准确来说,是有些嫉妒。
这种嫉妒来源于长辈们,许何为小时候的成绩不算差,但是许思安总能压他一头。
这样的结果就是让本就受宠的许思安更成为掌中宝,对比之下,本就不受待见的许何为更失去了所谓的一席之地。
譬如,明明是做同样一件事,对许何为来说,结果可能是挨骂挨打。而放到许思安身上,很可能会变成夸奖。
在这种情况下,很大程度上,许何为会故意气得奶奶上蹿下跳。因为就算他不气,奶奶也会莫名其妙就发火了。
奶奶一生气,就要追打。
也有不追打的时候,也有另一种方式,就会连同小婶和许思安一起:“不要跟他说话。”
许思安乐此不疲,当做一场谁也不理谁的游戏。
在这场游戏里,只有许何为会获得胜利,因为只有他不认为这是一场游戏,而是一场战争。
他要以一己之力对抗一整个家庭,无畏而又孤独。
奶奶总是很聪明地自己不肯服输,让许思安来传谕,像是下了恩典,许何为没有办法违抗,因为要吃饭。吃饭成了一件屈辱且痛苦的事。
许何为的活泼来源于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爱着他,会为他撑腰。
一个人的时候,他会从奶奶的柜子里翻出一本相册,或者是另一个装着相片的布袋,从里面挑出爸爸或者妈妈的照片。
小孩子容易忘事,一段时间不见,父母的样子就会模糊,他只能不断通过照片让自己的印象深刻。
每当他看见别人的父母细心呵护或者严厉教训自己的孩子,他总是幻想着将自己带入,这是他认为的幸福。
而当自己被追打,没有人理的时候,如果父母在,是不是自己也会被保护。在知道自己闯祸,奶奶就会打电话和他的父母告状之后,他有意无意的就会挑衅一下奶奶,希望奶奶将消息传递出去。
是不是这样,他的父母也会想起家里还有一个他,也会想回来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