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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坠楼(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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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身份?”
“王靖,女,26岁,意馨社工服务中心联络员,死因是坠楼,那个高度绝无生还可能。”
“法医看过没?”
“法医还没到,应该很快会来。”
“这么慢?”
“报案人是一名保安,今天他值班巡逻,半小时前才发现死者。接到报案电话我们立刻优先通知您了。技侦大队反应需要一些时间。”
凌晨三点半,大雨。
季寻转头,透过半敞开的车窗往外看。京市被誉为不夜城,位于核心地带的南临区最为喧闹繁荣,白天井然有序的商业街摇身一变成了小吃摊的集散地,烤串和孜然的香味漂浮在空气中。
但警车拐了个弯,眼前突然陷入漆黑。今夜阴云笼罩,没有丁点光源,那是一种被大自然吞噬的黑暗,季寻曾去无人区出任务的时候见过,难以想象会出现在灯红酒绿的京市。
“怎么这么黑?”
“刚接到通知,这条街电力系统瘫痪,正在全力组织抢修,预计二十分钟后恢复供电。”
黄骁打开车灯,尽量放慢车速,让警车缓缓驶过立交桥下的路面。这种深度的积水,出警行车一个不小心就熄火了,外加停电,难上加难。
今天还是情人节呢,同事们几乎都早早下班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偏他倒霉,轮值就遇到这种案子,今晚指定没得睡了。
想到这,黄骁暗暗叹气,不露痕迹地瞥了眼副座上的男人。
男人叫季寻,上头派来增援的,看起来却不像刑警:古铜色皮肤,个子比寻常中国男人要高出许多;头发乱成鸟窝,胡子没刮干净,嘴唇周围一圈薄薄青碴;从右眼角延申至耳后,有道树枝型刀疤,反倒像个穷凶极恶的罪犯。
毋庸置疑,男人身份特殊,凭黄骁一个区公安局小警员无权知晓。谁能想到这事儿还惊动了局长他老人家,说这案子交由季寻同志全权负责,嘱咐黄骁积极配合,必要时可调用全区所有警备力量。
到底是从哪来的神仙?黄骁心里犯嘀咕。
*
车开到楼底,他们很快发现那具女尸。
这是个身高约170cm左右的女人,看着挺漂亮,而且盛装打扮过,穿一件黑色真丝连衣裙,九点钟方向85m远处和一点钟方向66m远处分别散落着一只裸粉色高跟鞋,可能是在坠落途中从死者脚上脱落。
“自杀?”黄骁问。
“说你的判断。”季寻有些漫不经心。
“这可是国际金融大厦,全市最高的摩天大楼,我查过了,总高度333米,今晚又下雨,天台早就禁止开放了,要不是想不开,谁没事儿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
“如果凶手另有其人,主动约死者来这里呢?”
“啊?”黄骁一愣,“那是他杀?”
“凶手是谁?作案方法是什么?有什么动机?”
黄骁忽然意识到季寻并不是真的在查案,而是故意考他。熟悉季寻的人会知道他这么做是因为他无聊。对于这个案子,早在季寻接到南临区公安局电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并不是一桩普通的自杀坠楼案。
而是故意杀人案。
*
三分钟后,技侦大队钱队长带着人闻讯赶到。瓢泼大雨中架起遮雨棚,死者被移送鉴定,原本躺过的地方用白线围起来。
钱队长凑过来,主动给黄骁点上烟:“上头来人了?”
黄骁神色不可捉摸,冲钱队长摇头。
钱队长顺着那方向望去,警戒线边上站着一酷毙了的哥们儿,从刚才开始就没关注他们工作,像尊雕塑一样静止不动,仰头望向天上,不知在看什么。
“听说这事儿连局长他老人家都惊动了?他叫什么?”钱队长从兜里摸到最后一根烟,决意去献献殷勤。
“季寻,”黄骁刚才踢到铁板,此时仍然心有余悸,“我劝你少去招惹他,这简直是神仙,不好惹。”
钱队长却不以为意。再大的神仙,不也是从人飞升的么,况且只是一个小小的坠楼案,上头也才派了这一名同志来,估摸着也是被边缘化的虾兵蟹将,不至于卑微成这样。
“唉,你别……”黄骁被路过人员手提的证物袋分神,居然没拦住。茫茫夜色中,钱队长大步朝季寻走去。
钱队长走近了才发现,这男人比他想象中还高,皮衣下身板儿忒结实,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怵。再走近点儿,看见男人脸上那道狰狞可怖的伤疤,双膝一软,险些就地滑倒来个大礼:“……季寻同志是吧?”
季寻回头:“哪位?”
“我是南临区公安局技术中队的,我叫钱亮,和小黄是同事,”钱队长呵呵笑道,“您是从哪儿来的?市公安局?省公安厅?”
季寻不说话,眼锋冰冷。
钱亮的笑容凝在脸上,宛若石化。开玩笑,混迹职场多年,老奸巨猾的,不都是笑面虎,这人看着挺年轻的,忒不会做人,何以担此大任?
定睛看了几秒,季寻才不咸不淡地移开眼神:“现在开始这个案子由我负责,带着你的人,十五分钟内全面排查完毕,半小时内我要法医的鉴定报告。”
这老哥是个外行吧,鉴定时间再怎么说也应该以小时计,搁这争分夺秒抢业绩是吧,钱亮内心腹诽,面上嘿嘿一笑:“哥们儿,别急嘛,这小案子,来,先抽根烟冷静下。”说完他伸手就要拿烟,胡乱一瞟,瞬间被季寻的眼神唬退两步。
“怎么说?”
钱亮看起来不靠谱,断案还算专业,抬手往白线处一指:“从尸体和大厦距离的看,死者应该是意外坠亡或者自杀,如果是被别人推下去的,根据抛体运动的逻辑不合理,这大楼是全市最有名的金融大厦,每年都有人坠亡,我太熟悉了。”
如果真是意外坠亡或者自杀,那就代表没有凶手,如钱亮所言,小案子而已,无需紧张至此。
这个世界上每天有多少意外发生,又有多少人想不开跳楼?他们干刑警,早把生死看淡。
生死有缘,各安天命。
*
“看哥们儿的年纪,没办过几年案吧?”钱亮摆起了中年人的架子。
季寻摇头:“没多久。”
钱亮不由窃喜。瞧瞧,小年轻一个,在南临区还能抢他的威风?他笑吟吟道:“多大了?”
季寻说:“二十八。”
照明还没恢复,身后的民警们打着手电晃来晃去,幽幽鬼火似的。钱亮这才发现季寻从刚才开始就盯着某个方向,像在等待着什么。
“老钱,我们在现场发现了这个。”黄骁拎着证物袋,走过来说。
*
王靖是个典型的新时代女性,每月从社工服务中心领的那仨瓜俩枣全贡献给雅诗兰黛和香奈儿了。钱亮咬着手电筒,从她那早已脏得不成样的蔻驰手提包里一件件往外拿东西:口红、眉笔、碎掉的粉饼、护手霜、小指甲钳……女人用的常见物品。
黄骁打开湿淋淋长方形钱包,抽出身份证:“是王靖的随身物品没错。”
“漂亮啊。”钱亮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能把证件照拍这么漂亮的女人可不多。美人在骨不在皮,这姑娘骨相好,标准的头包脸,下巴尖尖的,有点像王祖贤。
可惜生前再美,从三百多米的高楼上摔下来也已面容模糊。得亏中途没碰上什么坚硬物件儿,不然这种高度的作用力,指不定就身首异处了。
“多好的姑娘,怎么就想不开呢?”钱亮唏嘘不已。
“这是什么?”黄骁从手提包的侧封袋里抓到一个硬硬的长方形物件。
一部手机,外部零件早就摔得七零八落,好在内存卡完好,插进黄骁的手机里,连上充电宝,页面很快跳出来。
联系人,没有,短信,没有,现有的软件也寥寥无几。唯一的线索是仅存的一段录音。
“时长两个小时,估计是王靖留下的遗言。”黄骁关心别的证物,没太当回事儿,“回局里再研究吧。”
经过观察,黄骁的判断也和钱亮一致:意外坠亡或自杀。从王靖的包里,翻出了艾司唑仑和地.西.泮。除了抑郁症患者,谁会随身携带镇静药物?要么是这姑娘不堪人生重负决意了结,要么就是吃了药不清醒,一脚踩空了。
“现在就播。”季寻发话了。
“哥们儿,口气挺大,你没多少办案经验吧?”钱亮见人下菜的本事不小,心里早就认定季寻的职级不高,挥手挡开黄骁,语气挺狂,“不要扰乱现场秩序,逝者为尊,死者为大,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通知这姑娘的家人。”
“录音!快播!”季寻打断。
“嘿,你小子挺带劲啊。”
钱亮像是火苗扔进干草堆里,瞬间被点燃了,这心肝火气烧得旺旺的。搞笑,谁命令谁?懂不懂什么叫论资排辈?正欲好好说道说道这事儿,手机铃像惊雷一样炸响!居然局长的电话!
“搞什么?让你好好配合季寻同志工作!唱什么反调?”局长像有双眼睛长在他背后似的,劈头盖脸地骂来。
“局……局长,季寻同志没经验,我这不教教他嘛……”钱亮声势渐弱。
“混蛋!你以为他是谁?他是国家扫黑办的精英!级别权限远在我们之上!专程来京市调查连环杀人案的!”
扫黑办?调查连环杀人案?钱亮脑子没转过弯来,就听见黄骁一声大吼:“季寻同志!你干什么去?”
再一回头,季寻已经跑出雨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