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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楔子(3) ...

  •   孙明天停下脚步。

      她抬起头来,仰望面前这座荒废已久的钟楼,以石头雕塑而成,顶端尖尖的,将要刺破天穹,阴云密布之下,好似盘踞着一层参差不齐的黑影。

      “你确定你妈……在这里?”季寻疑惑地问。

      孙明天低低地嗯了一声:“以前这儿还没这么荒凉,因为离她打工的地方特别近,我和妈妈经常来这里玩。”

      可是她们已经很久都没来过了,还有妈妈的短信,到底是什么意思?

      雨下得越来越大,为了看得更清楚些,孙明天扯下头顶的雨披,任豆大的雨点打湿头发。顺着老旧的岩壁往上看,她的心沉下来。

      钟楼顶端不知何时亮起了一束淡薄的灯光。这里年久失修,又是这样的天气,怎么可能会有电?她犹疑半晌,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喜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

      是妈妈!

      “喂…孙明天,别跑!”季寻很想叫住她,可她早已什么都听不进去,用最快的速度跑进了钟楼里。季寻怕她出事,急忙跟了过去。

      钟楼里面什么都没有,破旧的环形扶梯如同冰凉的藤蔓盘桓而上,暴风雨侵袭之下,一层彻底沦为重灾区,积水不断地涌进来,淌过长满青苔的台阶。

      孙明天站在第三级阶梯上,单手架着季寻的肩膀,疼得嘴角抽搐,嘶嘶吸着气。她刚才跑得太急,进来的时候没留神摔了一跤,一截钢筋划过小腿,深入骨肉,汨汨的鲜血冒了出来。

      季寻左手撑着她软软下滑的身子,右手快速地撕破一角衣服,弯腰给她受伤的小腿简单绑了一个八字结,可伤口处的血仍然没有止住,布料上很快现出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走,我们去医院!”季寻急了。

      “不行!我还没找到我妈!”孙明天用力地抓住他的袖子,目光如炬,那张因过度失血而变得惨白的脸忽然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她就在上面!我能感觉到!”

      “季寻!带我上去!”她突然牵住了他的手。

      “好吧。”季寻咬了咬牙。

      他蹲下来,让孙明天伏在他背上,将她背了起来,快步走上楼。女孩滚烫的身躯让他不自觉心头发紧,可这个时候他却顾不上遐思,因为他能感受到孙明天还在大量失血,他必须快!

      他绕着环形楼梯,拼命往上跑,背上的女孩似乎越来越虚弱,甚至快要扶不住他的肩膀,季寻只能更紧地抓住她的腿,剧烈喘.息着,边跑边说:“坚持住!等找到你妈,送你们回家!”

      然而这条楼梯仿佛长得没有尽头,季寻感觉自己像只黔驴技穷的仓鼠,奔跑在莫比乌斯环形状的跑道上,永远到达不了终点。他忽然感觉到额上湿漉漉的,于是仰起头,看向钟楼顶端,那里有一个四方形窗口,雨丝就是从那里飘进来的。

      “季寻……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孙明天小声问。

      “没有,你怎么样了,还疼吗?”

      “不疼。”孙明天的声音越来越小,事实上,她一直轻轻咬住舌尖,让那微妙的痛觉传递至大脑,防止自己彻底昏厥过去,“我说真的……我好像听见了脚步声。”

      季寻猛然停下了。

      昏暗的天光顺着砖石的缝隙透进来,季寻转过头,在一片朦胧中和孙明天对视片刻,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忐忑不安的情绪。

      很快,季寻的身体瞬间僵直——他也听见了!沉重而又缓慢的脚步声,毫不仓促,像是悠闲的看客拖着步子,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他们脸上惊恐的情绪,又像是蓄势待发的猎人,磨刀霍霍,脚底踩着拍子,在杀戮前尽情地跳一曲踢踏舞。

      孙明天不由得抱紧了季寻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们先上去,快。”

      季寻不动声色地点头,而后放轻脚步,用最快的速度爬上了钟楼顶端。他本来沾满雨水的衣服,继而又被冒出来的汗浸湿,热气像蒸笼一样直往外冒。

      “妈!”孙明天大声喊道。

      天台上空无一人。

      妈妈不在这里,也许早就回家去了,也许这种不妙的预感只是她自己多虑了,也许什么事也没发生,等到暴风雨过去,妈妈还会把她狠狠骂一顿,谁让她放学后乱跑的。

      孙明天终于放下心来,抬头对季寻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余光一转,忽然停在天台边缘。

      一条紫色的丝巾挂在断了半截的栏杆上,像旗帜一样迎风飘荡。孙明天不用看也知道,丝巾右下角绣着一只可爱的粉色小猪,因为这条丝巾是她送给妈妈的母亲节礼物,一针一线都是她自己缝的。

      “孙明天!”季寻脸色一变,想要叫住她。

      她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不管不顾地跑到天台边缘,一只脚踏过栏杆,迎着翻涌的狂风,她的长发散在身后疯狂飞舞着,几秒钟后季寻冲了过来,一把搂住她的腰吼道:“你疯了!!!”

      她的身体像块冰一样,动也不动,良久,她忽然发出一声像小猫似的啜泣。

      季寻这才意识到不对。

      他顺着孙明天的目光,低头往下看。

      钟楼下方被暴雨洗刷一新的空地上,依稀可见一道紫色的影子。那是一个死去的女人,身体早就被脏水泡肿了,面无生机的脸庞僵硬冰冷。她再也无法开口说话,却瞪圆了眼睛,大面积的眼白外翻,像一条死鱼。

      听说人在将死之际如果有放不下的事,就不会闭眼,孙明天心想,妈妈这是死不瞑目,其实一定还有话要跟她说。

      “明天,”季寻放轻了声音,叫她,“你看这是什么?”

      孙明天收回视线,看向他手里的丝巾。内衬里侧缝着一个小小的布袋子,里面装着一张建行的卡,卡上还贴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有妈妈的字迹。

      “女儿上大学用,密码原来那个。”

      孙明天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每次和那个男人约会完回来,妈妈都会一脸疲惫地过来抱抱她。妈妈每天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去迎合那个男人的喜好,其实并不是因为爱那个男人,而是因为爱孙明天。

      “明天…”季寻看了过来,神情非常悲伤。

      孙明天眼神呆呆的,突然扑过去抱住了季寻,趴在他肩上放声痛哭,很快季寻用更大的力度搂住了她,仿佛要将她的身体融进骨血里。漫天肆虐的狂风中,孤单的男孩和女孩紧紧抱在一起,任凭雨水铺天盖地而来,将他们吞没。

      妈妈再也回不来了啊,她死了。

      她是被人杀死的。

      *

      1994年5月20日,京市南临区某街道,一位名为周媛的38岁女子坠楼身亡。当天正好是台风“利其”过境,风速已达50米每秒,24小时降雨量超过800毫米,京市气象局发布特大灾情预警,抢险行动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预计死伤人数接近百人。

      在这种情况下,这桩再普通不过的坠楼案被警方暂时搁置,等到救援结束,警方再回过头来调查,也没有发现任何疑点。最终判定周媛系自杀,她独自一人攀上危楼,一跃而下,跳楼身亡——那时所有人都这么认为,除了两名未成年。

      经查实,反对案件结果的其中一名未成年,正是死者的亲生女儿,而声援她的男孩,则是女孩的同班同学。

      高中生的闹剧而已,负责人本来没当回事,哪想到这两个高中生初生牛犊不怕虎,居然当真来到警局门口大声抗议。附近就是居民区,他们的叫喊很快引得群众的注意,正是灾情平复的关键期,女孩的遭遇让民众们义愤填膺,开始质疑起警察的公信力。

      负责人无奈之下,只能找了几个民警,将这两个高中生强行驱逐。他自己终究还是不忍心,特地亲自跑到警局门口看了眼。

      乌泱泱的人群中,女孩身穿白色校服,眼睛完全哭肿了,左腿似乎还受了伤,裹着厚厚的绷带。她越过赶来阻拦的民警们,愤怒地看着负责人,如同疯子般的大吼:“我妈不是自杀!她是被人害死的!她不是自杀!不是自杀!”

      在那个年代,没人相信她说的话。

      负责人也不相信,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没空安抚这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因此他转过身去,打算走回警局,就在这时女孩突然厉声喊道:“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负责人脚步一顿,突然心里惴惴的,有过一闪而逝的担忧,他忍不住再次回了下头。

      女孩挺胸抬头站在原地,目光如炬,像是一把随时待出鞘的宝剑,眼中的锋芒尽数展露。或许是因为灰心丧气,她没再大吼大叫,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就拉着男孩走掉了。

      这天恰好是5月20日,后来这个日子成了网民自发兴起的重大节日,每到这一天,爱人互诉钟情,亲人团聚,再后来,这个数字似乎变成一种特殊符号,五二零,谐音近似于“我爱你”。

      时过境迁,很快十年过去了,现在是2004年,5月3日午间传来新闻,12名中国工程师在巴基斯坦瓜达尔港遭到汽车炸弹袭击。3人不幸遇难,另有9人受伤。夜晚8点,气象局发布公告,将有特大暴雨来袭,人们纷纷提早回到家,坐在温暖的客厅,喝酒聊天,抱怨这什么鬼天气。

      南临区那座被誉为“鬼楼”的建筑物附近,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撑伞的女人,长头发,瓜子脸,面容素净,用世俗的眼光评价无疑是个美女,可她那双略微上挑的眼睛里却流露出木然的神情,显得生硬冷淡。

      “妈妈,我回来了。”

      (楔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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