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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坠楼(2) ...

  •   这是季寻回到京市的第二天,始终在下雨。

      京市地处南麓,降水繁多,一下雨就是一连好几天。今夜的雨,和记忆中的那个夜晚很像。

      季寻大学读的军校,毕业后服役于北部战区特种部队,功勋卓越,去年他收到一纸调令,要求他在一天之内赶赴首都,协助重案小组捉拿要犯。

      绰号“金蛇”,全国最大的犯罪组织“冢人帮”头目,警方抓捕他多年,居然一无所获。此人阴险狡诈,手段狠厉,有人猜测当初那桩轰动世间的“情歌连环杀人案”就是他的手笔。

      十年前的“情歌连环杀人案”,死者共5人,多为年轻女性,年龄分布在18-38岁不等。短短三个月内,包括首都、上海、天津、重庆、京市在内的五大城市发生谋杀案,且在案发现场都发现了死者携带的随身听。她们面庞上挂着微笑,听着歌谣沉醉般地进入死亡的轮回中。

      案子没破,不是警方无能。五起案件,五名受害人,可以说毫无破绽,五市警方皆以自杀结案。女孩子为情所困,一时想不开也正常,所以一开始,大家都没往连环杀人案上联想。

      直到一名少年将五起案件串联起来,摆在众人面前:5人自杀,死法各有不同,但死亡时间都在夜晚,都穿白裙子,包里都装着抗抑郁药物和索尼随身听,最重要的是,她们的身材发型都很相似!

      这是他杀,或者说……情杀,只不过伪装成自杀的形式,且手法巧妙,难以察觉。

      那名少年就是季寻。

      “金蛇”并非浪得虚名,行踪不定,如同暗处缓缓爬行的巨蟒,轻巧钻过法网,逃脱追捕。时过境迁,十年了,“金蛇”依然逃亡在外。

      十年了,大家快要放弃希望了。

      恰在这时,老天爷给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金蛇”又出现了,就像偷偷躲在舞台幕后的顽劣孩童,恶作剧般地重现世间。

      *

      黄骁举起手电筒,大声呼喊着季寻同志。狂风暴雨,水漫金山,遮雨棚正好在高处,姑且可以避避风头,这外头可是足膝深的水,再往远走,到那看不见的巷子里,没准会被洪水冲走。

      要是国家派来的干部死于洪水,他们两个小喽啰却毫发无伤,保不准会领个处分吧。黄骁火烧眉毛,穿雨靴的脚屡次抬起又收回来。

      太黑了,不行,太危险了。

      “老钱!不是二十分钟恢复供电吗?谁负责抢修的?”黄骁急得大吼。

      “不知道啊,我通知供电局了啊!这帮人水平不行吧?”钱亮摆弄着手机,没留神摁下了播放键。

      “我的儿子昨天死了——为了这条幼小娇弱的生命,我和死神搏斗了三天三夜…”手机里传来一个柔软的女声,来自王靖的生前录音。

      “儿子?王靖没结婚吧?未婚先孕?”钱亮猜测。

      “不,这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黄骁大学专业是汉语言文学,除了对写材料有点帮助,和刑侦毫无关联,这会儿反倒派上了用场。

      “…现在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只有你一个人,而你对我一无所知,你正在寻欢作乐,什么也不知道,或者正在跟人家嬉笑调情。我只有你,你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而我始终爱着你…”女人的声音似雨打浮萍,越往后,越不真切。

      这段录音总计两个小时,光是茨威格的短篇就念了四十来分钟,她声音清透,如渺渺青烟,生前不当配音演员真是屈才了,到第十七分钟的时候,女人正好念到“我不知道,我这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黄骁陡然一个激灵,从头到脚冰冰凉凉。

      季寻呢?

      *

      季寻借着玻璃反射出来的残光,爬上侧方的Z形扶梯。上楼途中他没留神绊了一脚,膝盖骨重重磕在金属架上,血水混着雨黏湿裤子。该死,怎么还没来电?

      他低骂一声,抹了把脸上的水,脱下电子表照明。

      没有人知道“金蛇”的真面目,刑侦模拟画像显示,他应该是一个姿容俊逸的美男子,不然为何能把那么多年轻女性骗得团团转?疑点在于“金蛇”的恶名,早在二十年前就已在山间地头上广为流传,估算他的年纪要往四十以上走。

      四五十岁的大叔诱骗女性?这人该多有魅力啊。

      但季寻能认出来,是他。

      半个月前,南京市鼓楼区一处高压铁塔下,一名女子用长约2米的尼龙绳上.吊身亡。仅过了三天,厦门黄厝海滩发现一具溺水女尸,共同点在于,前后两名死者的随身物品中,都发现一枚系着红绳的银铃。

      “啪嗒”,路灯骤然亮起,街道露出它本来的面目,台风急遽而又猛烈,吹得玻璃哗哗地响。丈高的积水面上忽然闪过一抹银色。

      季寻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手伸到积水下面乱摸,忽而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件。他直起身,捞出手里的东西。

      又是银铃,被水洗得簇新,表面泛出光泽,尾端连一根红线。

      季寻瞳孔骤然一缩。

      记忆仿佛回到十年前的雨夜,喜欢的女孩蹲在他脚边哭,他本可以摸摸她的头,说些安慰的话,身体却像被定格住了。

      玫瑰花一样的美丽女人,倒在血泊里,弯月横挂高空,清脆的铃铛声经久不绝地响起。

      *

      轰雷阵阵,黄骁和钱亮两个人就着雨声吵了起来。

      “我说小黄啊,叫你拦住季寻同志,你动作也忒慢了点,你们刑侦组的嘴皮子功夫挺溜,关键时刻撒不开腿!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钱亮身为前辈,自视甚高,再者分管技侦大队,和刑侦大队历来不对付,眼下季寻同志不见了,全怪小黄。

      “老钱,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吧?怎么能怪我呢?你什么时候叫我拦住季寻同志了?”

      “我没说你也该及时响应!”钱亮大手一挥,“欸,那谁,小李,你过来。”

      终于来电了,遮雨棚下十余架作业灯先后亮起。不远处走来一位年轻小女警,名叫李文絮,今年刚毕业,大眼睛,瓜子脸,灯下神色惨白一片:“钱队,您找我?”

      “这里面有王靖的生前录音,拿去备份。”钱亮取出内存卡,递给她,“法医来消息没?”

      李文絮摇头:“没。”

      钱亮不大在意:“今天应该差不多了,让大伙儿收拾收拾,回局里吧。”

      李文絮点头:“好。”

      她等了一会儿,见钱亮没别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收起内存卡,手伸进兜里,摸到摇铃的刹那,铎舌颤动,“丁零”一声。

      李文絮神色僵硬,若无其事地抬头看了眼钱亮和黄骁。好在雨大风大,这俩人还在为弄丢了季寻同志到底是谁的责任而争吵不休,无人听到铃响。

      她突然叫道:“季寻同志回来了!”

      *

      大雨如注,男人的身影愈来愈近,不似先时那么急切,反倒放慢了步子,像在思索。

      只不过淋雨沉思这种属于琼瑶剧男主的桥段简直惊煞一干刑警。黄骁心里琢磨,神金,台风天到处乱跑,真不怕被水冲走吗?要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局长追问起来,谁的责任?

      季寻踏进雨棚,从头到脚都在滴水,湿哒哒地落在脚边,很快汇集成两个小水坑。钱亮的指导欲又上来了,皱眉刚要说什么,季寻脸色如同黑云压顶,沉声问:“录音听了吗?”

      “听了……”黄骁本想说,听了但没听完,心惊胆颤,没敢出口。

      “说的什么?”

      “王靖一直在念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估计是参加了什么读书会吧?也没听说个啥来……”

      “念完之后呢?”季寻眉心重重一拧,“说的什么?”

      *

      “他悚然一惊:仿佛觉得有一扇看不见的门突然被打开了,阴冷的穿堂风从另一个世界吹进了他寂静的房间。他感觉到死亡,感觉到不朽的爱情:百感千愁一时涌上他的心头……”

      南临市公安局会议室,一干警员凝神聚气,屏住呼吸,翘首以待。开会前他们接到指令,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通读熟读,再来听王靖的录音,知道小说快要走到尾声。

      正中央,局长、副局长,还有一名叫做季寻的年轻人并排坐,季寻C位,被两位秃成卤蛋的老局长夹在中间。然而,警员们却没心思关心这位不知来历的新领导,他们满脑子都是录音中女人的声音。

      起初只是正常的念白,越往后,声音愈凄厉,好似山间孤魂野鬼,伴随着时而怪异时而惊悚的笑声,听得人如同喉咙里放鱼钩,提心吊胆的。

      “…他隐约想起了那个看不见的女人,她飘浮不定,然而热烈奔放,犹如远方传来的一阵乐声。”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季寻同志,你有什么看法?”老局长摸了摸他圆溜溜的光头,凑到话筒跟前说。

      “继续听下去。”季寻简短道。

      众人正暗自疑惑,录音不快要结束了么?屏幕上投出手机界面,录音播放到最后三秒,王靖已经结束朗读,因此这三秒是无声的。

      三,二,一。录音结束,手机自动跳转到新界面,出现一条链接。

      黄骁急忙起身,联网,点开链接,王靖的笑声再度响起:

      ——“你来啦?”

      ——“真是的,下这么大雨也不带把伞,全身都湿透了吧?”

      这才是王靖正常的声音,似乎因为紧张,有些不自然地抖动。

      须臾,传来椅子被拉开的声音,混着男人的咳嗽声,警员们立时竖起耳朵——如果王靖是自杀的,这个男人很有可能是她临死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人,如果王靖并非自杀,而是遭人谋杀,那么这个男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谢谢你的花……很漂亮。”王靖喃喃道。

      从录音的内容看,这似乎是一次约会。但奇怪的是,从始至终男人都未发一言,只有王靖在自言自语。

      ——“玩游戏?什么游戏?”

      ——“你画我猜?好啊,我玩这个很擅长。”

      ——“开始玩之前,你得先告诉我,如果我赢了,你给我什么奖励?”王靖的声音轻下来,她似乎有些害羞。

      钱亮听得不由蹙眉:“这段录音是剪辑过的吧?”被身边副局长狠狠拍了下:“闭嘴!”

      之后响起一些含混不清的亲吻声,王靖娇羞地笑着说“唉呀,你干什么呀”、“讨厌”、“快把手拿开”,都闹到这步田地了,那男人也真端得住,还是没吭声。

      接下来,他们开始玩游戏了。

      如王靖所言,玩的是你画我猜,男人画,王靖猜,起先只是猜了几个简单的词,诸如“笔”、“苹果”、“哈士奇”,很快男人提升难度,王靖卡住了,声音由欣喜转向抱怨——“到底是什么呀?怎么这么难?”

      男人没说话,只有笔尖在纸页上滑动的声音。很快,王靖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在画蛇?金色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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