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长东》兔肆狐野

53、太渴望

　　九月六的晚上八点，不少人集中在操场散步。即便白天酷暑难耐，晚上却有清凉。风吹过，谢了之的眸子被对面的高塔升起的灯光照亮了几分。宿舍走廊不如操场热闹，噪音传不过来，显出独一份的寂静。

　　宿舍内，苏轻澈打游戏打到中途，对面不堪其扰果断投降，赢得毫无悬念。放下手机，目光投向了门外。此时的穿堂风一阵接一阵，连开空调的钱都省了。就是没想到，那家伙为什么要一直看着远处？有那么好看吗？

　　由于好奇，苏轻澈走了出去，声音传到谢了之耳朵里：“想啥呢？站老半天了。心里有事啊？有事要不去吃块蛋糕？源儿买的，让我交给你，我干脆放你桌上了。你是不是没看见？还是故意装傻充楞呢？”

　　谢了之没说话，轻轻摇了个头。

　　苏轻澈更是百思不得其解，知道谢了之的习性，干脆没多余的话，直截了当地抽出干瘪的烟盒：“抽烟吗？来一根。”

　　谢了之还是无言，沉默良久，轻轻吐了口气。

　　连头都没偏，不知是听见了还是不想理人。苏轻澈自顾自地点燃了烟嘴，火星弥漫，他叼着烟笑意破深：“你知道吗？高中时我谈的对象多到可以组一个足球队，反正就是对方烦了或是我腻了，我就懒得谈下去了。人嘛，不都喜欢新鲜感。你要是想要新鲜感，我可以推你几个。你要是喜欢特别的，也有。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找不到的人，和斩不断的情。”

　　谢了之挥了挥手，驱散环绕在周身的烟雾：“没兴趣。”

　　“那你对啥感兴趣？”苏轻澈意有所指，“今天那人？确实不错。但我觉得，不适合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需要的，从来不是一成不变，而是——刺激。”他摁开打火机，借着那声音提了个醒，“你放心，哥们不会骗你。我看人，可准。反正都是坚持不了几天的东西，何必执着？学坏点，爱的人更多。”

　　谢了之瞟了他一眼，随后问：“学坏？成你这样？挺没意思的。”

　　苏轻澈一笑而过，神情中露出淡淡的嘲讽：“你才没意思。想当年，我也是个纯情大男孩。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世界上也压根没有完美的爱情值得我去奉献。你不觉得明明白白地知道想要什么，然后毫不顾忌地去争取更有趣吗？哪里管得着那么多的道德伦理？这又不是封建社会。”

　　话音转得太快，谢了之一时之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待到反应过来，忽地笑了：“不敢苟同。”

　　“无趣，你真是无趣得很。”苏轻澈抻了抻因为打游戏快要抽筋的双臂与脑袋，像个百岁老人似的，“你是我见过最没意思的人，对什么都浅尝辄止。不如源儿好，源儿那里都好，就是嘴碎了点。话说回来，你要是不想吃蛋糕，我可以吃吗？那蛋糕一看就很好吃，你不尝尝真是可惜了，不过你放心，我和源儿会替你解决的。”

　　谢了之缓缓转过头，眼神晦暗不明，眼睛向下那瞬，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冷意：“你想得一向都很美。”

　　苏轻澈自知这人实在无趣，不想多聊，转头便走，临走前不忘说：“啥时候吃蛋糕喊一声，我饿了就等着免费的呢。”刚扭头，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甬道而来，他仔细瞅了瞅，辨认出，“祁枝雪？”

　　谢了之看了过去，几米开外确定是祁枝雪，眼中闪过意外。祁枝雪倒和此前差不多，笑时脸上挂着汗珠：“你们这么看我干什么？我听说有蛋糕吃，蛋糕呢？”

　　苏轻澈：“得，又一个吃货被小熊蛋糕吸引了，看来人气比我高。”他说完叼着烟离开了，眼神却还若有若无地停留在两人身上，“他和你都是没有意思的人，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过来的。”

　　他与祁枝雪擦肩而过，连同烟味一齐漫过，祁枝雪不自觉地紧皱眉头，待到人走远，祁枝雪还是保持那副表情。谢了之觉得，倒有点像瞧不起，想说的话全藏嫌弃的表情里面了。果不其然，祁枝雪第一句话就是：“那人怎么那样？吊儿郎当，没个正经。”

　　谢了之昂头：“的确不正经。”

　　祁枝雪不明所以地看下去，只见远处的操场上，苏轻澈已经左拥右抱，陷入甜蜜的爱恋之中了。祁枝雪颇有些难以置信：“这才多久？速度真快。”

　　谢了之说：“开学不过三周而已，他的交友就比我想象中还要广泛了。”

　　祁枝雪意外：“你还挺关注？这么清楚？”

　　谢了之嘴角扬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坏笑：“闲来无事，看看笑话，听听八卦，有何不可？”

　　祁枝雪竖起大拇指：“你的关注点一向很……出人意料。”

　　“别夸，你来干什么？”谢了之问，“当说客？”

　　“什么说客？谁的说客？”祁枝雪问。

　　谢了之沉默了，似乎不愿意将那三个字的名字说出口。祁枝雪挑了挑眉，有意无意：“哦……我来找你只是为了这一件事吗？我不是来吃蛋糕的吗？还是说，你在这里想半天了，所以脱口而出。不用否认，我从楼下就看见了。其实吧，我是真的来吃蛋糕的，至于是不是说客，还得你说了算。”

　　“直说，什么事？”

　　祁枝雪不转弯了，直言：“你知道他要演讲吗？”

　　谢了之有点诧异，仍然不解风情地问：“我应该知道吗？和我有关系吗？”

　　“不知道没关系，现在你知道了，毕竟这个话题不错，可以深入聊聊。”祁枝雪笑了笑，“他跟我说的，没打算告诉你，可我觉得吧……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不得不过来提个醒呐。看你心情还不错，现在听到这些话也没有生气，作为朋友又是同学，我甚是欣慰你的改变如此之大，希望你继续努力保持。”

　　谢了之：“……”

　　谢了之没回话，望着城市漆黑的夜幕，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镜月湖边的少年，少年头发偏长，被风吹拂时浑身上下都透露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却意外地发着属于希望的光芒，瑰丽的秋天也让人觉得比不过如此热烈的十七岁。于是，他淡淡说：“有些事他挺适合，至少，比我适合。”

　　“所以……”祁枝雪谨慎地问，“你打算……”

　　谢了之眺望此时如梦幻般的夜空，若有所思。那时，天空有一颗颗流星划过，世界异常安静，静得能听见心底的声音在此起彼伏。他还是说：“算了吧，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真不重要？”祁枝雪问。

　　“不重要，也没有什么对我来说是重要的。”谢了之说。

　　祁枝雪叹了口气，知道终究是劝不动，更不想劝了，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下苏轻澈在人群中穿梭的身影，他说：“以前我很讨厌不负责任的人，某时某刻却又很羡慕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好像没什么能伤害他们，尤其是现在，我真心认为，的确没什么是重要的。”

　　清晨的金色太阳在六七点已经逐渐笼罩大地，一片生机。学校还是和之前差不多，没怎么变，只是又换了一届人，多了很多张陌生的面孔。

　　操场上的声音回响了很久，传到门口却不剩多少音量，可能由于话筒过于老式，声音也并不清晰，听起来有些费劲，却能听出其中的慷慨激昂。

　　话毕，掌声次第响起又落尽。各班回教室的路上，李饮秋往后看去，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但冥冥之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说不上来，落了步伐后又紧追回去，整个人演讲完神清气爽。老陈还搁讲台上和他唠嗑：“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没有那么难？”

　　李饮秋的课桌就在他眼下，倒也不怵，拿课本扇风那时直言：“汗流浃背的，还不难吗？”

　　老陈：“咦，有那么紧张吗？想当年我也是个内向的人，后来我就告诉自己必须去挑战自我，这不一步步走到今天，当了你们的班主任吗？”

　　底下学生：“咦～”

　　老陈：“去去去，学习去，再咦加作业。”

　　底下学生：“哎～”

　　老陈忽地被逗笑了。

　　那一年，李饮秋无暇顾及其他事，专心地调理身体与巩固学习，不说考得有多好，至少次次都在进步。这些情况，也被告知了祁枝雪。作为好友，祁枝雪真心祝他考上理想大学。李饮秋便问：“那你呢？当时为什么没想着考个好大学？”

　　视频通话里，祁枝雪忽然不说话，看来是戳人心窝子里了。李饮秋看着他逐渐失落的情形，安慰道：“没事，我就问问，不想告诉我就算了。”

　　祁枝雪：“不是……是……是我觉得很丢脸。”

　　李饮秋：“怎么丢脸？怕别人议论你没考好？”

　　祁枝雪撅着小嘴，似乎是怕李饮秋嘲笑，说得小心翼翼：“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很抗拒学习，我就不想写，考试中途又不知道犯什么病，突然想起来还是要写，结果赶不上时间，就这样交卷了。事后我想起来也很后悔，但又没法改变。”

　　李饮秋茫然了一下：“啊？你……”他挠着头，半天没想明白，“你也犯病了？啥病？看过医生了吗？”

　　“没有啊，我就是……”祁枝雪欲言又止，过后还是说，“我就是心理原因，可能觉得我这么多年都太正经，所以想叛逆一次。结果还没叛逆完，我就后悔不已，太难受了。”

　　李饮秋捂着脸笑：“这也是能叛逆的？你能不能对自己负点责？”

　　祁枝雪昂起头：“我叛逆的地方不止这一个，怎么样？惊讶吗？是不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到？”

　　李饮秋皮笑肉不笑：“还有哪儿？说清楚。”

　　压迫感太强，祁枝雪默默移出屏幕，小声说了句：“你不能听，我的美好形象还是要保持一下的，虽然可能已经没有了，不过，还是要保持神秘。”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李饮秋听得也万分疑惑：“啥啊？不说我睡觉了，烦人，最讨厌别人勾我兴趣又不说清楚的人！还有，我最近有个新发现，是关于梦的，它好像不再存在我的生命中了。没想到不存在的时候，我还挺想的。其实这玩意压根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有病，或许，真的是我潜意识里太渴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