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但为君故——芳极纪事》泣月

50、章二十二 浣姬（上）

　　原来这就是梅卿。浣姬见到想要见的人后，这样感慨到。

　　盛名之下，多有不实。在众人的耳口相传之后，原本真实的一个人往往被夸大神话了。

　　在见到梅卿之前，浣姬不是没有猜想过她会是一位怎样的人。或者如传说中一般，连眉眼中也流露出一股威严；或者如庆国的松伯一样，道骨仙风遗世绝尘；更或者，根本就和传说的完全不一样，是个毫不起眼的人。但在真实的见到了梅卿之后，她忽然觉得这样很好，这样的梅卿很好，她不是传说中那个严肃的女子，也不是看透了一切的世外高人，只是一位被人称为“梅卿”的飞仙。

　　但这样的梅卿却是她所喜爱的，让人亲近，如师如友。

　　“玄君身边的奉剑女仙吗？真是稀客。”安然在听过浣姬的自我介绍之后，做了一揖说道。

　　“哪里。”浣姬也回了一礼，心下暗思，剑乃蓬山禁忌，所以历代奉剑一职向来是不公开的，而梅卿居然知晓。

　　“安然，华秋呢？他给我的药方上的药配不齐啊！”泣月看了看四周，没有看到华秋和寒洲，就问疲乏。

　　“他带寒洲上山采药去了，好像就是怕你的药买不到。”安然答道。

　　“喔……”泣月听后，掀了帘子走进里屋去了。

　　“梅卿，果然，久闻不如一见。和传说中不太一样呢。”浣姬坐了下来，淡淡的说着。

　　“是吗？怎么不一样？能说来听听吗？”安然饶有兴趣的问道，“不过希望你还是不要再叫我梅卿了，像泣月那样叫我安然就好。”

　　“这大概就是您和传闻中不太一样的地方之一呢。”浣姬笑着说道，然后面色一正，“其实不瞒您说，这次我前来芳国拜见您，主要是想请您出山。”

　　“出山？何来如此一说？”梅卿微微挑眉问到。

　　“我能感觉到，您并不是想真正的离世，但不知出于怎么原因，您一直都藏在这种深山里，这让很多……憧憬您的人都无法接受。”浣姬选择了一下用词说道。

　　“憧憬我？我并没有什么优秀的地方，只不过活得久点，在官府里做了差不多一辈子的事而已。”安然平淡的答道。

　　“这大概就是您让人憧憬的地方吧。”浣姬依旧微笑着，不过已经低下头，好像在专心的研究桌子上的雕花。

　　“对了，女仙是从何处知晓有我这么一个人的？”安然对这个事情感兴趣了起来，各国的飞仙一般除了本国的官员之外，就只有别国国府的要人知道了。

　　“是真君大人告诉在下的，他教了我常世的很多知识。”浣姬抬起头说道，脸上微微的泛起了红润之色。

　　“……原来是真君大人。”安然看着对方红了的脸，带丝了悟的点点头，”对了，你刚刚说真君大人他教了你许多常世的知识？这么说你是海客？”

　　“不，我是山客。”浣姬的语气一变，似乎突然生硬了些。

　　“山客？真巧。泣月，这有一位你的老乡，出来见见吧。”安然听她这么一说，回过头对着里屋喊道。

　　“老乡？谁？”在里屋的泣月听到安然这么一说，就抱着女儿走了出来。

　　“这位女仙也是山客，算是你的老乡吧。”安然伸手指了指浣姬说到。

　　“中国人？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泣月一听安然这么说，抱着女儿也坐了下来，笑着望着浣姬问到。

　　“我到这边有七十年了吧，离开的时候正是家国危难之际……”浣姬难得的沉下了声音。

　　“七十年前？那不正是抗战时期？姐姐你能和我讲讲当时的真实情形吗？”听浣姬这么一说，泣月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姐姐？安然看了看泣月，还从没见她这么礼待过谁，就连延王陛下她也是不假颜色的调侃。不过这景象还真有点奇特，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喊一个外貌只有十八九岁的女子作姐姐。

　　“当时……我们一家都住在离家乡不远的一个英国的租界里，所以暂时还没被战火波及到，但是界外的百姓就很可怜了，纷纷逃进来，街道常常就是战火纷飞，一般人走在路上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被流弹波及，其实在此之前，我们国家在世界上已是无地位可言，被列强视如刍狗，更可恨的是那些日本鬼子，烧杀淫掠无恶不做！我的好几个同学就是被他们以好玩为由，当街射杀了！”

　　安然发现她的拳不知何时握了起来，止不住的颤抖。

　　“别国的人在你们国家杀你们的人民，难道没有人出来管吗？”安然有些震惊的看着对坐的两人。

　　“管？怎么管？就连政府都不得不看对方的脸色的时候，他们哪还有时间来管我们？只知道一味的求和、赔款，这样的国家，在这个常世怕是早就要失道而亡了！”泣月脸上阴郁的表情少有的明显，要知道她在昆仑时，历史课可是最拿分的科目。

　　“但你们的国家并没有失道不是吗？我曾经听你说过，虽然困难艰苦，但他还是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现在不但没有再被他国凌虐，还成为了有一定的社会地位的国家。”安然继续说道。

　　“但我无法忘记！我们的民族的灵魂无法忘记那一段痛苦悲伤的记忆！那是怎样的一段历史！让死者不得瞑目，让生者难却伤痛！”

　　“安然你也经历过了芳国数个朝代的更替，难道你能忘得了每次王失道之后芳国一片荒芜一片焦土的样子吗？芳现在不是正又一次经历着这样的痛苦吗？”泣月这样反诘着安然，看起来或许有点难以理解，明明没有经历过这些的她为怎么总是对那段历史如此的难忘和哀伤，其实她真正哀伤的是：那段悲伤的往事终有一天会真正的变成历史上苍白的一页，后世的人们看着那厚重的历史资料时只是留下一句”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便轻松随意的翻到了下一个章节。那么到那时，那些冤死的灵魂，那些牺牲的英烈……他们的一切便都被抹杀了。这比被敌人杀死还要让人难过！

　　“我……”她怎么可能忘记，那样的满目满目疮痍，至今还会让她从恶梦中惊醒！

　　“所以，虽然我也有海客的朋友，海客中也有不少不错的人。但是被误称为海客，心里还是会非常不舒服……”看到场面异样的女仙，稍稍的圆了下场。安然赧颜轻笑道：“其实我不是太了解‘民族’这个词语，所以，抱歉……”

　　那时恭国的冢宰说起泣月厌恶被称为海客，原因大抵如此了。

　　“哇——！哇——！”原本一直安睡的婴儿大概被泣月吓到了，突然放声的哭了出来。

　　“喔~~~乖乖，怎么了？是不是刚刚妈妈吓到你了？乖~~~喔。”泣月马上抱着孩子起身来回的走动，右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小声的哄着她。

　　“泣月你……能求子？”山客和海客不是不能求子的吗？浣姬吃惊的看着泣月说道，原来这个婴儿竟然是她的孩子。

　　“呵呵，是啊，虽然外貌上可能看不大出来，不过我其实是胎果。”泣月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气势，轻轻的抱着婴儿笑得一脸的灿烂。

　　“这孩子是她收养的。”安然在一旁为浣姬解释。

　　“原来……泣月，孩子能给我看看吗？我还有些带孩子的经验。”浣姬看泣月哄了半天，就上前说道。

　　“那麻烦姐姐了。”正在头疼的泣月小心的把孩子递给了浣姬。

　　“乖，让姨抱抱。”浣姬抱过孩子，马上熟练的轻哄起来。孩子也奇迹似的慢慢安静了下来，又静静的睡着了。

　　华秋和寒洲刚进门，就看到这一幕，一个身着水色襦裙的温柔女子正以温柔的笑容和语调哄着怀中的婴儿。

　　“这位是……”华秋向正在一旁看着对面两人沉思的安然问道。

　　“啊，这位是蓬山奉剑女仙浣姬。”回过神的安然马上为众人引见，“这位是穰州的名医华秋，同时他也是位里宰；这位是原憬州的左将军寒洲，他是嫦婷的夫君。”

　　“您好。”

　　“兴会。”

　　两方都互相的打了个招呼。泣月就拉着华秋出去研究药方去了。寒洲则和浣姬寒暄起来。

　　--------------------------------

　　因为浣姬的到来和另一些原因，一行人又再次回到了安然那座在深山里的家中。在寒洲、华秋和泣月的努力下，在原本的两间房子旁，又建起了两间同样半依着山洞的房子，还搭了个颇有特色的凉亭。

　　“姐姐，你来一下！”打断了正在和安然研讨诗集的浣姬，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同意，泣月就这么拉着浣姬进了里屋。

　　“喂，觉得不觉得最近泣月比较像是那小家伙的妈妈了？！”寒洲凑到华秋身边小声说道。

　　“什么意思？”

　　“小猫尾巴翘得好高，天天粘在浣姬的身边，还从没见她和谁这么亲热过。”

　　“呵，因为浣姬小姐正好是她无法抗拒的那种类型。而两人恰好又有共同语言，所以很快就能谈到一起来。”华秋笑了一下，的确是难以抗拒的类型啊……

　　他还记得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子时的震憾。阅人数十年，他见过有高洁如梅卿者，有温婉如嫦婷者，有古怪如泣月者，还有更多或美丽或平凡的各式女子，但如眼前这似海般气息的人却从未见过。要有怎样的阅历和人生才能使一个人拥有如此秋水般的眼神？

　　他总是不经意的观察着她，看着她总能三言两语的压下泣月不时冒出的古怪念头而不会被对方反驳，看着她和安然品诗论画总有独道之外，看着她教小草习字，帮泣月带女儿…他都快怀疑是不是所有的蓬山女仙都如此优秀，所以才能把麒麟们带得个个出众。

　　就在他的观察小有收获的时候，一个从憬州传来的消息让一直游移不定的人心坚定了下来。

　　“憬州侯他真的开始抓壮丁了！？”正在安然和华秋看着探子送来的信的时候，寒洲猛地推了门闯进来问道。

　　“似乎如此。”华秋把手中的信递给安然，平静的说。

　　“那个不成事的家伙！”寒洲一听，摔了门又要往外走。

　　“寒洲！站住！你要干什么去？”华秋喝住了寒洲的脚步。

　　“那还用问，当然是到憬州去找州侯啊！”寒洲答得理所当然。

　　“不准去！”华秋严厉的说道。

　　“你……”寒洲一听又要跳起来说什么。

　　“我不管你以前是将军也好，是大官也好！但现在你还是我的杖身，没有我的许可，不准你随便离开！”华秋猛的一拍桌子喝道。

　　“我……唉！”寒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狠狠的叹了口气低着头出去了。

　　“这样好吗？寒洲大概又会误会你了。”安然再次摊开了刚刚送来的信，上面赫然是寒洲的画像，头像下还有几个怵目的红色大字“揖捕令”。

　　“有怎么办法……总比让他去送死要好，嘿，如果把他卖了，我们起义用的经费就够了。”华秋一边说一边拿起笔开始写些什么。

　　“钱这个东西啊……”安然听后又叹了口气，只有这个东西真真的能试出人心来。

　　“师傅，‘抓壮丁’是什么意思啊？”吃晚饭的时候，小草突然问了句。

　　“谁教你这个词的？”安然好奇的放下碗筷问。

　　“今天中午午睡的时候，我睡不着，听到泣月姐姐和浣姬姐姐谈话还有一句……怎么……‘扶不起的阿斗’？”小草一双筷子舞过来飞过去，已经完全没了看相。

　　“阿斗？”安然看向了泣月和浣姬，知道只有这两人才能为她解惑了。

　　“哈哈……”泣月听到小草的话，就大声的笑了起来。

　　“阿斗是昆仑三国时期蜀国的刘后主。”浣姬则淡笑着为众人说明：“他身边有众多的能臣名士，甚至还有着一代名相诸葛亮的辅佐，但最后他还是丢了江山，成了亡国之君，而他竟然还不以为然的做着亡国奴。所以我们昆仑的人常用‘扶不起的阿斗’来形容不知羞耻，总也成不了事的人。”

　　“扶不起的阿斗啊……”华秋听后了悟的点了点头。

　　“那到底什么是‘抓壮丁’啊？”小草大大的眼睛眨啊眨的。

　　“嗯——，如果以后你再偷听大人说话，就把你送去当壮丁。”泣月一手托着下巴，用带点玩笑的口吻说。

　　“泣月！”浣姬对泣月不认同的摇了摇头，然后回头认真的和小草说：“‘抓壮丁’就是官府衙门枉顾百姓的意愿，强行从百姓中征招青壮年的男丁入伍或从事苦力，如果不愿意，就会被强行从家中抓去，所以一般被叫做‘抓壮丁’。”

　　“啊！那我们家里，最有可能被抓壮丁的就是寒洲叔叔了！寒洲叔叔以后出门要小心别被别人抓走了。”小草摇头晃脑的样子让在场的大人们都笑了。

　　“小家伙，你怎么就不担心担心华秋啊？”寒洲伸出手拍了拍小草的头。

　　“华秋叔叔长得很漂亮，别人来抓的时候，他只要换上女装就不要紧了…啊！好疼！”小草话还没说完就被安然敲了下板栗。

　　“笨草！跟了我这么多年！连个话都不会说！”安然一脸严肃地说着却也没藏住眼底的笑意。

　　“‘抓壮丁’可不是只抓男的喔，女人也有被抓的时候。”泣月又笑了起来。

　　“诶！诶~！”小草一脸惊讶的叫了起来，然后无限同情的看向华秋，似乎他被抓定了。

　　“……”华秋没说什么，只是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示意自己已经吃饱，就离席了。

　　“……玩笑开过了。”看着华秋出了门，泣月回过头来小声的说着。

　　浣姬看着华秋离开后，也转过头来：“从外在说来，华秋先生的确是位美人。但他的的确确是位伟丈夫。”

　　“姐姐也是位识人的人呢。”泣月一笑。

　　“不过说到华秋先生貌美，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进憬州……只怕先生他不能接受了。”浣姬淡淡的说着。

　　安然好奇的问道：“怎么办法？”

　　“这……请容我先与华秋先生商议商议……”浣姬淡淡的笑了笑，眼中闪过了少有的狡诘。

　　不管怎么说，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好……安然现在也只能这么想了。

　　毕竟寒洲和嫦婷二人在憬州实在是太有名了，想要逃过众多官差的眼睛并不容易。

　　—憬州州府—

　　在州侯家中一间偏僻的书房内，两个人正在小声的商谈的着怎么。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低低的问道，语气中不失威严。

　　“这……臣下惶恐，下人们已经努力的征招民兵了，可是……效果并不太好，所以……所以臣下让……让州师的人到本州境内各地强行征兵去了……”另一个跪伏在地上的男子颤抖的说着。

　　“没用的东西！谁让你去抓壮丁的！孤明明是让你征集正义之师，以征讨月溪那个逆贼，你竟然强行抓壮丁，这不是让那帮乱臣贼子们更有理由和孤对着干吗？！”对方一拍桌子，大声喝道，跪在地上的人身子明显的抖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又叹了口气，放轻了语气，问道：“那……让你办的另一件事怎么样了？”

　　“臣……臣下已经发出了通缉令，更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蒋寒洲踏上憬州一步，马上就会被我们的人抓住！请您放心……只要他一到憬州，不用两天的时间，微臣就能把他给抓到您的面前来……只是……这个蒋寒洲是名猛将，性格也是出了名的犟，……我怕……活捉他大概不太可能啊……”

　　“……唉……孤念他是位英雄，欲将他收为己用……但为了江山社稷……能够的话，给他留个全尸吧……”那名中年男子长长的叹了口气，语气中有几分惆怅，“对了！孤提到过的那个大概会和他同来憬州的凌华秋，不管怎样，绝对不能杀！一定要把活人带来！明白没有！”

　　“是是……臣下早已经把命令下达下去了，如果伤到他分毫，一律杀无赦！”那跪在地上的人马上抬起头应道。

　　“……很好，下去吧。”中年男子点了点头，示意要对方退下去。

　　跪在地上的人这才慢慢的起身，缓缓的倒着退出了书房。轻轻地关上书房的门之后，他重重的出了口气：“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的气势还是这么迫人……”叹着气，他走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道里。穿过一个不起眼的小门，他走到了另一个大上很多的院子中，看到一个射士正站在书房外等着他，他快步的走了上去：“有什么消息了吗？”

　　“州侯！”射士看到来人，马上跪下行了一礼，“各路探子都没有新的发现，正在等您的下一步指示。”

　　“这个蒋寒洲这次可真沉得住气啊？！传令下去，继续搜查，不可有半点马虎！”憬州侯再一次下了命令。

　　“是。”射士得了令，转身快步的走了出去。

　　“蒋寒洲……我就不信你逃得过一次还能逃过第二次……看我陈子夜不好好收拾你！”憬州侯狠狠地拽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