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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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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虎虎!”王彪叫唤道。
“是叔宝,大表兄。”卫玠朝王彪翻了个白眼,颇是无奈的,有气无力的道:“要不你直接叫我名字也行,啊?好不好?卫玠也行。”
“你在那边一个人想什么呢?表情那么奇怪?”王羡指着卫玠说道。
卫玠摇摇头,心虚地道:“没有呀......只是一来到你们新搬的将军府,有些感慨怎么会分到这所宅邸,真是所好宅邸呀.......”
“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以前住过一个王粲吗?”王彪不以为然道。卫玠垂眼,也不做任何回应。
王羡突然抓住卫玠的手,差一点吓到卫玠,这时卫玠才正视清楚王羡此时的状况,鼻青脸肿,满身灰尘,而一旁的王彪也没差多少,卫玠恍如梦醒,原来在自己失神时,哥哥们已经干架一番。
卫玠期期道:“怎么回事?”“叔宝。你要给哥哥我评理呀!”卫玠迷茫地眨眨眼,“评理?评什么理?”
王羡一股子坐到卫玠身边的竹席上,一把揽过卫玠的肩膀,惹得卫玠嫌弃得推开他。“离我远点,你身上好脏好灰。”王羡呵呵笑笑,不再理睬,还是紧紧箍住卫玠细瘦的肩膀,抹了一鼻子灰,道:“我们是要找你评理来这,我说是赵王家的马长了角,而王彪非要说是太子家的马长了角——”
“等等——马长脚?马不是向来都生着四只脚么?”
“哎,叔宝怎么能这么闭塞,这件奇闻轶事可是轰动了全洛阳呢?!”
卫玠心下不爽道:“那这么一件轰动全洛阳的事,为什么要来找我这种从乡下来的野娃娃评理呢?”说着卫玠就毫不给王羡情面的推开他。或许是用力过大,卫玠也向着旁边一个倾倒,可是这一倒却靠上了一个坚实柔韧的胸膛,卫玠抬头一看,却见着王彪一张道不清说不明的笑脸,“叔宝怎么能这么说自己,什么野娃娃?!叔宝如今可成了全洛阳最新的轶闻——弄得我们骠骑将军府可是长脸了不少呀,收了这么一个玉洁冰清的绝色璧人。”一边说,王彪一只手抓过了男孩纤细柔软的腰肢,而一只手就抚上了卫玠的脸。
卫玠一巴掌拍开那只手,面无表情地视着王彪,清凌凌的视线似乎无言地表达着来人的不悦,王彪终是被卫玠盯着有些心虚和赧然,放开了男孩,挠了挠头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叔宝千万别生气。”王彪无意瞥了一眼此时在一边偷笑的王羡,更是不好意思,连忙转言道:“是这么回事,我们听下人们说,也没听清楚,到底是太子,还是赵王,反正是他们其中一家的马,在耳朵下面长出了角,就像羊角,牛角一样的角,好生稀奇......”
“‘角’?原来不是用来走路的‘脚’?而是像牛羊一样的‘角’?”卫玠惊讶道,真得很稀奇呀,完全没有办法想象,“那后来呢?”
“哪有什么后来,这只是件奇闻异事而已。”王彪又道,“可惜,可惜......”
卫玠疑惑,“什么可惜,可惜?”“当然是因为没有弄清楚到底是赵王的马,还是太子的马而可惜呀!”卫玠听着更疑惑了,“这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谁的马?我觉得马长角这本身才是最应该注意的吧?”卫玠一连问了数个问题,却引得王彪王羡皆是哈哈笑起来,“叔宝你这就不懂了吧!这就是洛阳,这就是洛阳的人,洛阳的风化。我们只崇尚皇族显贵,像这样的轶事,若是发生在平常人家,洛阳人是理都不会理的,正是因为发生在像太子,赵王这样地位的人的家之中,这些轶事才被赋予了让人传说的价值。”卫玠听的一愣一愣的,还是无法理解,无法理解洛阳,也无法理解表兄们的价值取向。
“你们在说什么呢?那么高兴,要不要和我也说说。”身后传来一个温润清越的声音。
三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清俊男子笑颜在阳光下无限清澄。乐广一只手掀起宛如帘幕的绿荫藤蔓,一只手扇着一柄月面素扇,微微躬着身子钻入了那如伞盖一般的绿荫下。乐广盘腿坐在了其中竹席的一角,欣慰地说着:“好凉快呀,一旁还临着水,这可比室内要舒服惬意得多,在里面就算是扇着扇子也一点不能解热。”
卫玠很是高兴能在此时遇到乐广,他迫不及待地起身,想要赶紧脱离两个表兄。可是太急了些,还没站稳就被身下宽大的衣袍给跘住了,身形朝前一跌——
“小心!”
乐广急忙伸出一双手臂,即时地接住了卫玠摔倒的身体。“哎......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呢?”乐广抱着卫玠叹息道。男孩羞赧地笑了两声,从乐广怀中爬起来。
“好了,你们可以告诉我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那么开心了么?”
卫玠曾啊曾,小小的身躯贴黏着乐广坐下,乐广微笑,将男孩单手揽紧。王彪王羡面面相觑,最后是由王羡将事情一一告诉了乐广。乐广哦一声,蹙起眉头,暗自思考。
卫玠奇怪,“怎么了?乐叔叔。你不觉得这件事很稀奇么?”乐广似有所言,可是瞥了一眼王彪王羡两兄弟,终是没当面说出来,只是讪讪笑着,敷衍了两句。之后几人闲聊一会儿,就有管事的来到,说是将军有事,赶快遣了两位王家郎君去了。临走时,王彪握住卫玠的双手,将卫玠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番,携起一丝玩味的笑容道:“叔宝弟弟果然是愈长愈好看了......好不容易来一趟洛阳,不如就在我家多住几日,哥哥带你四处玩玩。”王羡敲了一下王彪的脑袋,催促道:“无事献殷情——快走啦!记得把衣裳弄干净,别让父亲发现了。”
待两兄弟离开,卫玠迷茫地向后看去,却见身后男子依靠着绿荫架子,出神思想,表情严肃。
“乐叔叔,你到底怎么了?”
乐广难得的恍惚然然,视着眼前的小男孩,两只黑眸珠子却无法聚焦起来。乐广微微苦恼地摇首道:“没什么。”卫玠不依,玲珑心思已知是乐广有事瞒着自己,紧紧缠住乐广,拉着他月蓝色的衣袂,不依不饶地追问。乐广被男孩磨得没有办法,拉过卫玠,翼翼低声地说道:“我说,但是叔宝要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卫玠连忙点点头。乐广叹一口气,“其实这件奇闻并不值得传道......马生角......马生角......不是好兆头。《易传》有曰:‘臣易上,政不顺,厥妖,马生角’。”
卫玠一愣,隐隐不安。乐广苦笑,不能言明,只是一句:“天下有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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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熙之年,飞檐玉瓦的皇宫中,丝竹管弦日夜恸听,那个俊美而魁梧的帝王坐着一架羊车,流连在一座座金屋玉宫里。
这话还是要回到几年前晋武帝灭了吴国之后,所缴获的五千名东吴宫女。
因为没有地方安置宫女,皇帝陛下一道“恩准”,将五千名东吴丽人全部收置入了洛阳的皇宫。
夜夜笙歌,日日逍遥。我们亲爱的陛下只有一件事情很为难——五千个绝色丽人呀!这可怎么好选择......算了,算了,不如这样吧。于是,高贵的陛下决定用羊来拉车,自己只管坐下羊车上,漫无目的的随着绵羊的牵引,若是羊车停下哪一所宫殿前,今夜就在哪所宫殿留宿。
好英明智慧的决定,不是么?
而宫女们也很聪明,她们知晓陛下的绵羊爱吃竹叶和食盐,于是在自己的宫殿门前撒上了许多竹叶和食盐。晋武帝知道此事,哈哈大笑,挥挥衣袖,不以为然,只道是宫廷女子的可爱。可是呢,可是呢,日子一长久,陛下的绵羊的嘴给喂叼了,不喜欢竹叶和食盐,改爱好花瓣和乳汁了。于是宫女们就遍地撒花,红英翠紫,绯红茭白,铺就了一条条花飞花谢的香道。
正是此时,晋武帝的老丈人,国丈杨骏,威卫将军杨珧,太子太傅杨济,主动替皇帝陛下分忧解难,接过了大把大把的政权,好让皇帝陛下更逍遥的流连于五千宫女的雪肤胴体中。
而比起杨骏杨珧杨济的“三杨”政权,晋的宫廷中还有另外一大政权势力,当年以卫玠爷爷卫瓘为首的一批大臣的忧虑似乎应验了,那个又黑又丑的太子妃贾南风的父亲贾充凭借着女儿的地位建立起了一支庞大的外戚势力。两大朝廷势力势均力敌,明的护持朝政,暗地里却是勾心斗角。
那一年,有考行天文星辰的官员迎着暗夜凉风而立,驻足在高台之上,蹙眉观望着玄色天穹中无言无语的神迹。繁星明耀,总有一两颗闪烁着异芒。那个颇是年轻的官员,缓缓地卷起青色衣袖,露出苍白纤细的手腕,微微颤颤地执着笔,在身前的白纸上记录下这样一句话——
臣案,慧体无光,赴日而为光,故夕见而东指,晨见而西指。在日南北,皆随日光日指。顿挫其芒,或长或短,光芒所及则为灾。
竹笔写罢,一下子掉落在地上,溅了一地的墨汁,滴滴点点,污浊不堪。那个官员突然掩面痛哭起来,蹲坐在地上,也不顾满地的墨汁沾污了自己的衣裳。哭声悲恸,宛如悼丧。
“谁?!”官员猛地回头,却见着通着高台的台阶上站着一个年少男子,正微微愣怔地看着自己,想是刚刚才上来的。官员有些羞赧,连忙胡乱用袖子擦了一把脸,对那边的男子道:“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不是应该在骠骑将军府上么?......琅琊。”
年少男子笑笑,清雅容颜映着漫天璀璨的星辰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李琅琊著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不紧不慢地走到官员身前,不由分说的用一只手捏起那人的下颌,对上自己一双清澈的桃花明眸,一边轻柔揩拭着那人脸颊上未干的泪水,一边低声说道:“温瑞你怎么哭了?”
温瑞推开李琅琊,羞赧地擦拭着脸,而李琅琊又上前扶着温瑞的肩,温和又体熨的一笑,不再追问。温瑞本就长着一张娃娃脸,看着那个明明看着比自己年纪小的人又无法威严起表情,只好赧然地将头偏朝一边。李琅琊无意看到了方才温瑞书写的笔迹,蹙眉不语。
“不要看!”温瑞反应过来,一把抓过那张纸,“我胡乱写得,你不要看。”李琅琊也不恼,道:“为什么不给我看?反正之后不也要给司天的上官一看吗?若是有异兆,就要上报给朝堂,让武帝知晓。”
“......没用的......就算知道也没用的。”
“为什么?”
温瑞长叹道:“过去的一年中我上报的还少么?只要朝廷中的外戚势力猖狂一日,帝国的真相就被蒙蔽一日,武帝陛下根本不会知道!琅琊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再装呢?”
“我又知道什么了?”
温瑞猛地回头,见那人笑得清淡无尘就有些恼火,温瑞一把抓过李琅琊的衣领,朝他吼道:“你还装?!你还装?!你潜伏在骠骑将军身边是为什么你道是我不知道吗?凭你的活了千年的才智想要做官上朝堂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你却要装作无聊散人一个,每天无作无为,你很开心是不是?!——王维潇珃!”
李琅琊一挑眉,幽幽道:“原来你还知道我是谁呀?那你还这样朝我大呼小叫的。”
温瑞一顿,期期松开了李琅琊的衣领,长叹一口气。
“王维潇珃......你是神灵呀......为什么你就不能稍稍祈福一下这个世间呢?”
“我无能为力,人是靠自己的意志而改变这个世间的。”
“那你来到这个世间又是为何?”
“为一个人。”
温瑞回头,莫名的看着李琅琊,脸颊有些绯红。而李琅琊轻轻巧巧地一笑,淡淡道:“别想多了,那人不是你。”温瑞先是一怔,然后微微苦楚地笑笑,不语。
李琅琊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笔,绕过温瑞来到桌案前,细细碾墨,将笔毫润湿,提笔,一阵疾风吹过高台,掀起李琅琊月白而无尘的衣袍,长发如墨染,晕开柔软如水的姿态,一旁的温瑞竟是看呆了。李琅琊回首一笑,像邵然风华绽放在风中,他道:“温瑞,既然武帝陛下不以为然,你又何必自己神伤呢?不如,你就记写得再严重点,逗逗他们,如何?要像我这样写——”
“不行!司天的星辰轨迹怎么可以乱写!”温瑞急忙道。
温瑞想要制止,却被李琅琊轻松的一挥衣袖,站定在了原地,怎么也挪不开步子。温瑞一惊,“你竟然对我也施法术!不要以为我是人,你就可以——”
“小瑞瑞你好啰嗦呀。”李琅琊说着又一挥衣袖,温瑞顿时徒劳地张大一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琅琊又道:“我这不是乱写,我这叫,预兆。”
于是李琅琊执笔在风中悬空书写起来,他并没有直接写在白纸上,可是随着李琅琊执笔如飞,案桌上静置的白纸起了异变,一笔笔被添上了字迹,温瑞此时更是看呆了。
白纸上凭空显现出一行行墨字,昭示着整个帝国的将来——
昭明,象如太白,光芒,不行。或曰,大而白,无角,乍上乍下。
一曰,赤慧分为昭明,昭明灭光,以为起霸起德之征,所起国兵多变。一曰,大人凶,兵大起。
当期未出之前而见,见则有水旱,兵丧,饥乱,所指亡国,失地,王死,破军,杀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