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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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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他是枭雄也好,奸邪也罢,漭漭荒森中,洪洪奔流里,隔着一条渭水,还不断回响着那个人的声音......那是对寿与命的透彻和无奈,对梦与想的眷恋和不舍......那个人治理与统治的双手已经在隐秘的土地下退去水分,变得枯槁而萎蔫.......
没有人再能控制住他曾驾驭过的这匹骏马的缰绳,任是这匹又美又狂的骏马在奔驰中迷失了方向,向着不可预定的地方而去,前面会是何处——万丈深渊吗?
魏朝的结束,晋朝的开始,著名得曹孟德徒留下了身后一个著着华美霓裳的盛世与乱世,一个真正的“后英雄时代”,一个被人称为“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时代。
浓稠得化不开夜色的黑暗里充溢着麻痹人神志的美人春香,金银碎光,须臾一过,便是沉香化为粉尘,金屑散入风中,而我却幸运而悲哀地活在这个时代,目睹了它的生,它的死,它的疯狂.......为它生,为它死,为它爱,为它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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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云龙华西门传来一阵接一阵的钟鼎之声,恢宏而苍劲,而被卫玠听见了却想是像极了那晚钟悼吊之音。
“这是皇宫散朝的的钟音......”乐广抱着卫玠在马上向他解释道。
一架牛车跟随着一骑白马不疾不徐地进入了人潮纷乱的洛阳城门,卫玠抬头一看,见高过千丈由苍青巨石垒成的城墙顶端飘扬着一重重旌旗,一色的雪银光耀晃了人眼,风过而牵扯起烈烈声响,如云如雪,如梦如幻。
突然间,卫玠恍惚了心神,身边熙攘的人影刹那间仿佛隔了滔滔逝水,相距咫尺却遥不可及,徒留下散朝钟音的余响,充盈和迎合着此时的心境,当数年之后,卫玠再次踏入洛阳时依然会被她本身所带有的那种无与伦比的庄严端丽感和苍凉濒死感给震撼住。
不知乐广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受,乐广告诉卫玠:“我少年游学时路过河南荥阳,那里有一座非常有名气的山,叫广武。数百年前曾是楚汉相争最激烈的地方,山里还保留着一些上古遗迹,当地人告诉我那座山的东边过去是项羽屯兵之地,西面则是刘邦屯兵之地,相隔着一条汤汤洋洋的水涧,曾传说项羽在水边射了刘邦一箭,可惜刘邦逃了,不料十多年后却反了过来......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乐广抬起小卫玠的脸,亲昵得用自己微微冒着胡茬的下巴搓揉着卫玠柔洁而光滑的额头,引得卫玠呵呵笑起来,“乐叔叔,不要闹了!”
在童子清明无邪的笑声中,乐广也跟着笑,却是笑中透出一种幽寂之感地附言道:“洛阳也是一样,死了王辅嗣,死了何平叔,如今只剩下一群跳梁小丑控制着这座都城的命脉......我只盼叔宝你一辈子也别在进入这座都城,不然,她定会成为你生命的终点。”
卫玠那时候读的书很多,因为时常被关在家中,能够读书的时间很多,所以知道谁是王辅嗣,也知道谁是何叔平,他们都曾是站在时代巅峰的著名人物,是玄学家,是政治家,是美谈,是传奇,只是在认识他们的过程中还有一小段插曲——卫玠的母亲卫夫人一提起何叔平就会突然爆出一阵惊叫——“何叔平!何晏!那个被司马懿都称赞过的美男子!”
......对不起,母亲,何晏的确是有名的美男子,可你也不用这么激动呀,晋宣帝的名讳不是随便可以说的.......
不过使卫玠感兴趣的不只是他们的美容,还有他们的才学——“天地万物,皆以无为为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不成者也。阴阳恃以化生,万物恃以成形,贤者恃以成德,不肖恃以免身。故无之为用,无爵而贵矣......”这些忍不住让他倾倒的言论会成为他一生的信仰和追求,尽管年幼的卫玠还并不是完全得明白。
牛车驶入了热闹的市集,速度由于人很多而放的很慢,有无数商贩团团围涌上来拿着很多东西晃悠在白马前。
卫玠看着一只用琪草编制而成的喜鹊着了迷,从前在家里也是见过这种又小巧又漂亮的小生物,可是每次卫玠一静静蹲在一旁观察时,哥哥仲宝就会跑过来把鸟雀赶走,卫玠愤愤瞪着仲宝,仲宝一挥手就把他推倒在地上,扑扑地飞腾起一阵灰尘,两个小孩儿无缘无故地相互掐起架来,卫玠毫无疑问地被仲宝打得很惨,白皙的脸颊上青一块紫一块,让卫夫人看见又惊讶又心疼,当问卫玠是怎么回事时,卫玠只说是自己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
“怎么,你喜欢?”乐广问卫玠。
卫玠不语,只是盯着小玩意眼睛晶亮晶亮的。乐广无奈地笑笑,卫玠不经常说话,可不代表着他不喜欢说话,更不代表着他不善于说话......这孩子,哎,乐广心中暗暗叹气。
而当乐广想要为卫玠买下那个小贩的东西时,小贩却摇摇头,笑笑。
乐广不解,问:“你什么意思?”
小贩是位中年妇女,她怔怔看着乐广怀抱中的卫玠,笑得既和蔼又欣喜,隐隐透着古怪的弧度,小贩突然惊叫一声——“敢问这位郎君,你怀里的孩子是洛阳哪一家的璧人呀?!”妇女声音又惊俏又洪亮,顿时引来周围人的侧目。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乐广被眼前的景象给怔住了。从四方纷纷闻声涌躜上来很多人,白马的蹄子是一步也踏不出,人们朝着卫玠指指点点,口中惊叹声不断——
“哪里来的小儿郎?!小脸白净得如璧似玉!”
“是呀——看那眉,看那眼,简直是用笔画出来的一样!”
“玉人,玉人,好像那神庙里供奉的玉尊童子!”
“这到底是洛阳谁家璧人呀?!”
“谁家璧人?!谁家璧人?!.......”
卫玠看着骚动的人群,不由得惊怕,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小孩还是老人,都是用一种目放金芒白光的神采盯着他,颜容甚是激动可怕。
别说是卫玠一个小孩子,就算是乐广这种见过世面的大人也不由的被震惊到——
洛阳从来不是个缺乏疯狂和热情的地方。前段时间才因为左思的《三都赋》而引得洛阳的纸价从千文,一下子猛长,最后销售一空,很多人不得不到外地买纸用来誊抄这篇千古名赋——
吴都,岛屿绵邈,洲渚冯隆。旷瞻迢递,迥眺冥蒙。珍怪丽,奇隙充。径路绝,风云通。洪桃屈盘,丹桂灌丛。琼枝抗茎而敷蕊,珊瑚幽茂而玲珑;
魏都,体兼昼夜,理包清浊。流而为江海,结而为山岳。列宿分其野,荒裔带其隅。岩冈潭渊,限蛮隔夷,峻危之窍也。蛮陬夷落,译导而通,鸟兽之氓也;
蜀都,岗峦纠纷,触石吐云。郁葐蒕以翠微,崛巍巍以峨峨。干青霄而秀出,舒丹气而为霞。龙池瀑濆其隈,漏江伏流溃其阿。
洛阳,她可以为一篇赋文而痴癫,她也可以为一个人而狂乱。......洛阳纸贵的风波还未平息,洛阳人的激情还在继续沸腾——
谁家璧人?!
谁家璧人?!
谁家璧人?!
一声声的高呼,传响了整条街道,有更多的人涌上前来。卫玠紧紧抓着乐广的衣袖,冷汗从手心里冒出来浸湿了乐广的袖子,而乐广一抬起手来擦拭额头的汗水,竟是越擦越湿。
“哎呀!”
卫玠惊叫。乐广低头只瞧见卫玠双手捂着脑袋,小脸皱在一团,而身前的衣裳上落上了一个色泽金澄的橘子,原来卫玠是被橘子砸到头了!——可是那橘子不会是凭空而来的吧?正想着,乐广手臂一痛,竟也是是被一个不明物体砸到——
抬头放眼一看,市集上的人群皆拿着各种各样的水果,朝他们砸来?!
“好漂亮的小孩子——你是谁家的呀?能不能收下我们的水果,当做是礼物!”说着人们就都是把水果朝卫玠砸过来。
“哎呀呀呀.......”
在洛阳人一片欢声笑语中响起一阵凄惨的叫声.......掷果盈车的荣幸“惨事”其实并不仅仅是发生在潘安身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