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倒塌之后》寻找脑子

49、间章·愚人（一）

　　巡航飞机到达圣路易马丁岛之前两小时，洛城外。

　　遭遇了自从联盟成立以来最严重核污染事件的古城，从表面上来看与平时并无不同。城外的石窟山依然沉默地矗立，洞窟之中，原本泥塑的偶像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一人高的监视器。监视器从上到下都安装了摄像头，与核洪暴之前人们想象的多眼的、不可预测的深海怪物如出一辙。

　　仔细看去，包裹着洛城的山峰上，连绵不断地安装了类似的监视器。而被严密监视的洛城当中，呈现出一片死寂。

　　洛城外的监视器械是郑诚命人架设的。现在郑诚被章栖梅带走审查，这支原本属于特殊行动调查组的队伍也暂时归于思维审查部统领。在思维审查部，能够不借助任何AI看透人类的思维始终被视为最稀缺的能力，所以被认为“暂时无法在对人类思维的熟悉度上超过章栖梅”的李长贺，虽然被认为颇具领导才干，但是仍然屈居于章栖梅之下，军衔上矮章栖梅半级。而在章栖梅分身乏术的时候，这位李副官理所当然地接过了继续安抚洛城的工作。李长贺带着一行人走到城门口，城门口蓝光一闪，一连串的“伊甸园信息验证已通过”“虹膜验证已通过”“细胞基因组基本信息验证已通过”的机械声响起。李长贺穿过洛城那堪称文物的城门。

　　街道上除了刚刚进城的李长贺等人，再也看不见一个路人。洛城中爆发的黑子级别的核污染，导致居民们纷纷想起自己住所上存在开发商宣传的“生活级的核辐射防御”，而即便工作单位的建筑也有这样的防御，但是通勤过程中却难以保证不受核辐射污染。洛城的居民们这才回忆起在核洪暴刚刚结束的时候，那时洛城还没有防护罩，人们也过了一段时间的蜗居日子。

　　李长贺等人目标明确地向洛城塔基而去——塔基一直是特殊行动调查组和思维审查部工作的痛点——李长贺仅仅是想到塔基那些穿着光鲜亮丽的工作人员，就皱起了眉头。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如果有章栖梅在，他的工作会顺利许多。

　　塔基是洛城的中心。就算是保护全城的辐射防护罩已经被反同一场论的人炸毁，塔基仍然拥有开启临时防护罩的能力。临时防护罩的范围远远不如覆盖全城的防护罩，仅仅能够覆盖塔基的四五栋楼，但是平均强度却比原来的防护罩还要强上一些。

　　然而问题在于，自从洛城遇袭之后，塔基内部就成为了洛城的城中之城，里面的人不会出来，外面的人无法进去。

　　李长贺带着人走到三号塔基前。突然，李长贺肩章上挂着的一个小小的摄像头发出尖锐的警告；“检测到前方有红外线陷阱！”

　　所有人停下脚步端起武器，不到五秒钟，李长贺就被士兵们包裹在中间。李长贺叹口气，直接对着距离自己不到三十米的三号塔基大吼：“各位，我们这次带来了你们要看的N1号能源设计图纸。我们是同盟，不必如此剑拔弩张。”

　　塔基内部没有任何回应。李长贺肩章上那只眼睛似的小摄像头还在叫：“前方存在红外线陷阱，请勿前进！”

　　在这个距离，塔基内部配备的侦查系统已经能够把李长贺脸上的黑头看得清清楚楚，至于声音，更是落针可闻。然而五分钟后，李长贺皱着眉把肩上的摄像头换成了用蜂鸣代替语音的警告状态。摄像头持续不断地在李长贺肩头颤动着，这代表塔基内部还是没有接受李长贺的建议。

　　李长贺烦躁地闭上了嘴。他沉默了一瞬，然后转身带着身边人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洛城塔基自从黑子程度的核污染爆发之后，就拒绝了所有向他们求助的要求，在临时防护罩的保护下做起了铁壳乌龟。在灾难开始的两小时内，洛城的居民们还毫无所觉；直到黑子级别的核污染仅仅在第四个小时，就导致了医院中的重症患者纷纷出现了异常、街道上出现突然痴傻的人类和异常兴奋的宠物狗时，人们这才意识到，今天的天色和平时不同。

　　不是没有居民向洛城塔基求助过。塔基启动了战时防御，用几团爆开的血雾回应了居民的求助。居民们只好自发地聚在一起，把所有人的基础电力拿出来，做统一调配，临时搭建起一个既比不上原来宽敞坚韧的城市防护罩、也比不上现在洛城塔基独享的小防护罩的防护罩。

　　而李长贺他们现在要去的也正是这个居民聚居点。

　　组织居民聚居起来的人，是一个叫朱琳的女孩。她原本是塔基的工作人员，负责编程和修复系统，就在洛城被袭击的两小时之前，她被塔基的人认定为“自愿摘除伊甸园”，负有“重大叛国嫌疑”。现在这种“嫌疑”却成了朱琳取信于居民的最好凭证。毕竟塔基看得见却进不去，自然只有能看得见还进得去的临时聚居区更加可靠。

　　李长贺在见到临时聚居区的那一刻，就明白上面笼罩的那个小小防护罩，绝不是朱琳一个人在短短几天内就能够搭建的，就算她是天才少女也不行。防护罩的搭建，最关键的一点，并不在于防护罩的程序代码如何编写，而在于有能够使得防护罩从二维代码成为三维实物的服务器和能源。这些都不是朱琳一个人就能够找到的。然而李长贺从郑诚的手中接管洛城之后，他见到朱琳的时候，没有遭到预料之中的抵抗，而是被朱琳的开门见山打了个措手不及：“李长官，您姓李，应该没错吧？”

　　二十来岁的女孩满脸疲惫，她直率地看着李长贺的眼睛，李长贺确定她看清楚了自己肩章上挂着的摄像头，也确定朱琳清楚地知道房间里其他摄像头是做什么的：“李长官，如果您在十五天内不能劝说塔基开门，那么洛城将会成为核洪暴结束之后，联盟第一个向反同一场论投降的城市。”

　　李长贺在朱琳面前，哑口无言。他们思维审查部之所以来到洛城，就是怀疑洛城黑子事件背后有反同一场论的推波助澜，但是他没想到自己能够直接从一个二十来岁、前塔基工作人员的口中听到这话。

　　“你是反同一场论的卧底？”

　　朱琳短暂地笑了一下：“可以这么说。”

　　“你因为什么加入反同一场论？”

　　“这重要吗？”朱琳的笑容消失了：“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如果你们拿不到塔基的能源，那么我现在从市民手中能够调动的基础电力，只够维持这个防护罩十五天。到那时候，”朱琳顿了一下，“就算是我不同意他们向能够提供足够能源的反同一场论投诚，我自己也会被人踩成肉泥。”

　　李长贺和朱琳对视，他刚张口想要说什么，就看见这个临时搭建的防护罩上出现了水波似的波动。朱琳紧张起来，急匆匆地转身就走：“你好好想想吧。”

　　而现在，已经是朱琳所说的十五天的最后一天。

　　李长贺看着保护自己的卫兵，轻轻地叹了口气。部队是为了应对高浓度核辐射爆发之后可能会出现的变异生物准备的，但是没想到的是，塔基和临时聚居点的出现，不管是出于公益还是私心，都有效地制止了变异生物的大量爆发。这些天以来，他们击毙的最多的变异生物是麻雀。这些飞鸟被隔离在防护罩之外，只好按照自然法则，要么适应高浓度的核辐射，要么死去、腐烂，成为高浓度核辐射灾难中瘟疫的传播源。

　　李长贺烦躁地看着那几栋高耸的建筑物。如果不是因为在没有联盟批准的情况下，擅自攻打联盟城市的塔基，属于严重叛国行为，李长贺已经带着手下人把洛城塔基的建筑物轰成了渣。李长贺摇头，正准备再向塔基那边走，再劝劝塔基。然而他才刚刚转头，就从眼角余光中惊恐地注意到，临时聚居点上空，那个时隐时现的防护罩，在此时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而与此同时，临时聚居点那个用商场门口的摇摇车喇叭改造的警报广播快乐地唱了起来：“小小病毒~破坏系统~”

　　尖锐清脆的童声在此时显得非常滑稽。而临时聚居区的房屋中，渐渐有人推开门走出来，又迅速地被朱琳一扇一扇地推回去：“待在屋里！别出来！！”

　　居民们不明所以，但是他们在失去塔基庇护的十五天里，已经习惯性地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这个小姑娘，于是许多人顺从地关上了门。还有人问了一句：“是不是没电了？我们再凑一凑，再攒攒吧？”

　　朱琳摇头。于是发出这个疑问的人这才意识到大难临头，忙“嘭”地一声关上屋门。朱琳从房屋中冲出来，拿过临时聚居区门口摆着的激光枪就要冲出去。李长贺拦住她：“你干什么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朱琳顺着惯性，上半身向前倾倒，差点没摔一跟头。她看着李长贺，眼圈慢慢红了：“我们的防护罩程序刚才被人攻击了，攻击者的IP定位在洛城东南方向二十公里处。”

　　李长贺的脸色也骤变。洛城东边，从东北到东南，都是实打实的联盟控制区。反而是洛城西北，邻接一片戈壁，戈壁滩过去三百公里，就是反同一场论的控制区了。

　　他刚刚想要反驳，朱琳就已经把激光枪瞄准了他的眉心：“滚出去！”李长贺身后卫兵身上的枪械自动瞄准了朱琳，顿时朱琳身上就多了七八个红色光点。

　　李长贺见状，举起手来向后退去。他盯着朱琳：“这不是我们做的。我们如果想这么做，为什么要等十五天？”

　　朱琳没有说话。她端着激光枪，看着李长贺一行人离开了视线。朱琳颓然地放下枪，眼神空洞地看着远处。她的衣服口袋里放着一个很小的、类似遥控器的信号发射器。朱琳抬头看着天空。现在天空一晴如洗，没有任何荫蔽或是限制无形地覆盖在她头顶。

　　已经到了不得不按下按钮的时候了吗？

　　在洛城黑子事件发生之后，朱琳第一时间出城来找到了石窟山上那个怪模怪样的、仿佛石雕的高仿真AI，质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石雕AI平静地告诉朱琳：“这次袭击确实是我们做的。”还没等朱琳发作，他立马接上话头：“我们并不想置全城人于死地，我们只是想做一个实验。”

　　“什么实验？”朱琳的眼中全是怒火。

　　“一个验证联盟到底和联盟集团有什么区别的实验。”石雕AI露出笑容：“为了维持设置好的实验条件，我们会给你一个启动临时防护罩的程序。在洛城原高仿真AI生产厂的旧址，有能够支撑一段时间的能源，足够你在短时间内运行这个防护罩了。”

　　朱琳盯着AI那张被石头雕刻出来的、慈祥的菩萨面：“让我们看看联盟到底会做出什么反应吧。”

　　现在，朱琳知道了联盟会做出的反应。她沉默地握紧了手中的激光枪，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句：“没电了吗？还是程序崩溃了？”

　　朱琳转过身，她无力地看着身后陆陆续续从房屋中走出来的市民们。“没电的话，我们再凑一凑嘛。”市民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不是没电了。”朱琳低声道。市民们安静下来，他们意识到了另一个可能性。人群中，有人试探性地出声问道：“那，我们一起修复程序吧？”

　　“没用的。”朱琳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累过。她拄着激光枪，才使自己不至于晕倒：“这不是我们常见的防护罩程序。”

　　人群沉默了。给孩子坐的摇摇车喇叭改造的警报还在响，在欢快的旋律中，成人们承认自己的一败涂地。

　　这时候，突然一个孩子问道：“没电了，那我们去有电的地方借一点好了。”

　　“不是电的问题。”

　　不知道是谁，一个低沉的男声回答了这个问题。

　　“是别的问题吗？是不是这个地方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了？那我们去一个能没有问题的地方吧！”

　　孩子的思维总是一针见血，从古老的童话时代到现在，永远如此。

　　临时聚居点的市民们，几乎都将目光投向了那几座被称作“塔基”的高大建筑物。

　　而另一边，李长贺已经确认了攻击洛城临时聚居点的IP确实来自联盟内部，并且距离石窟山已经只有十公里了。李长贺阴沉着脸，打开了防空系统，数百架无人机如同一群找寻花蜜的蜜蜂，无声而细密地支起一张防空网。地面上早就布置好的自走火炮、红外线陷阱也在一瞬间统统开机。而在李长贺做完这些布置的下一秒，李长贺设置在石窟山上的岗哨就接到一个通讯请求，赫然便是刚才那个攻击了临时聚居区的IP发来的。侦察兵向李长贺报告：“长官，刚才攻击临时聚居区的IP请求通讯。”

　　相比于一个冷静的情报人员，李长贺的个性确实更加偏向于一个冲锋陷阵的将领。他盯着雷达屏幕上已经出现在防线边缘的车辆，对侦察兵道：“接通通讯。”

　　侦察兵依令而动，喇叭中传来另一端的人声：“李上尉，你也要违抗联盟主席的命令吗？”

　　一道光屏随即在半空中展开。光屏上，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出现。李长贺皱着眉头看向光屏，岗哨内的所有人都认出了光屏上的人是谁。居然是早就在新闻中宣称已经重伤昏迷的联盟主席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尽管多年养尊处优，但是王赢凤当时对他的伤害实在太大——王赢凤当时处于基因融合之后的暴走状态，浑身力量暴增，且不知疼痛、疲倦，他背上插了三支入骨弹，三支入骨弹刚刚扎进皮肤，就被相互挤压着愈合的皮肉再次挤出了身体。入骨弹掉在地上，弹头没有接触到足够多的人体血液，因此成了三支哑炮。阿尔弗雷德看着野兽一般的王赢凤，久违地感受到了恐惧。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王赢凤一步跨到他面前，双手攥拳用力击打阿尔的头部，一连打了十来拳。直到阿尔的警卫团调来自走火炮，火炮瞄准王赢凤时发出的轻微“咔嚓”声被王赢凤捕捉到，他猛得回头，对面楼上的狙击枪和自走火炮，又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阿尔弗雷德。那时候的阿尔弗雷德，整个头部已经只剩下一半，一张脸从鼻孔开始往上，完全成为了红白相间的粉色浆糊，鼻孔之下，阿尔一口牙齿也不剩下几颗，如果忽略阿尔流血的耳朵，勉强可以算是五官中剩下了一对完整的器官，那就是阿尔的耳廓。

　　王赢凤像是一只被人类激怒的猎豹，在察觉到人类已经开始反击时，敏捷地依靠强健的体魄和之前他打砸医院产生的遍地掩体躲开了阿尔亲卫的追杀。而阿尔的身体以及组织残骸被亲卫重新收捡起来，在联盟第一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中躺了三个月，动用了医疗仓库当中无数克隆人，才把他那个被打成年糕一样的大脑修好。可能正是因为新脑子还不适应，阿尔此时出现在屏幕上的脸，显得有些扭曲。

　　“......”饶是李长贺见多识广，见到重新出现在光屏上的阿尔弗雷德也感到惊讶。当然，他不可能知道阿尔的受伤情况，但是他明白一点，在这个连脑子被分子化击碎的年代都有可能修复的情况下，阿尔作为联盟最高领导人，享受着全球最高的医疗资源和技术，联盟播报的新闻却还是声称他已经昏迷，那么就说明，阿尔的情况很糟糕，糟糕到联盟也束手无策的地步。

　　“哼，你们不听话，这并不重要。”阿尔的右手死死地攥着一个信号发射器，他下了吃奶的力气按着信号发射器上的一个按钮，表情慢了身体的动作一拍，格外狰狞的同时，还显得有些可笑：“我是联盟主席！我是阿尔弗雷德！你们不听话，我可以直接进入你们的后台！”

　　还没等李长贺等人反应过来，岗哨当中的指挥台瞬间就开始自己执行程序。在瞭望镜上传来的画面中，李长贺之前布置的所有针对阿尔弗雷德的火力都在一瞬间调转枪口，瞄准了李长贺的岗哨。阿尔弗雷德发出得意的笑声，在发笑的同时，他的嘴角不住地抽搐，一道涎水从他的嘴角流出来。众人还没从已经有90%可能性永远醒不过来的联盟主席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震惊中醒来，下一秒就被光屏中阿尔愤怒的嚎叫声吓了一大跳：“动啊！动！这些没有脑子的东西，为什么不动了！”

　　阿尔弗雷德口齿不清，加上怒发冲冠，听上去像是一个偏瘫的老人在为自己无能的身体而感到愤怒。李长贺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冷汗淋漓，他强行集中注意力，抖着手指点开刚才自己所布置的、针对阿尔的炮火位置图，惊讶地发现，那些炮火又把炮口瞄准了阿尔。

　　李长贺的心这才重新回到了胸腔里。他精准地察觉到自己血管中的血液被心脏泵压到了前额，距离眉毛之上三厘米的位置，血液没泵到的额头，仍是一片冰冷，下方则因为充血，大脑感到一片暖热。

　　那些刚才还在瞄准岗哨的炮火，都是真枪实弹。如果刚才阿尔没有非要在光屏上和他们说几句话，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成了岗哨废墟下的亡魂。

　　李长贺连忙试着通过自己的作战指挥系统重新确定位置，将那些火力包围在阿尔身边。就在李长贺试过之后，他又出了一身冷汗。现在阿尔那边无疑也在调动火炮，李长贺也在调动火炮，两人调动的防线不可能刚好相反，因此就算是二人的命令冲突，火炮的位置也应该体现出不断的变换。然而可怕的是，火炮一动不动，保持着瞄准阿尔却并不靠近的位置。

　　还没等李长贺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些瞄准了阿尔的火炮已经冲着目标开了火。阿尔弗雷德还在和他手中的那个信号发射器较劲，这个曾经将整个地球都置于自己脚下的领袖，如今连一个小小的塑料遥控器都摆布不了。

　　阿尔似乎在被炮火摧毁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之前，终于意识到他不再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分子的主宰，在炮火点燃他的皮肤之前，阿尔终于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他像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在自己无可奈何的强大力量之前哭得捶胸顿足。不过很快，这声嚎叫就被炮火吞噬。畸形的阿尔死在了他的轮椅之上，熊熊烈火中，只剩下轮椅被融化的金属构件，安静地滴落着合金液体。

　　岗哨中的李长贺等人，在短短二十分钟之内，连续遭受了三次重大的惊吓。他们看着光屏上纷飞的炮火，仿佛自己也遭受了重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光屏上的画面一黑，出现了一行字：“思维审查部：你部全力帮助洛城居民躲避高浓度核辐射灾难。——联盟委员会。”

　　岗哨完好无损。联盟的岗哨隔音效果一流，外面那些把曾经的全球主宰阿尔炸得粉碎的炮火爆炸声，一点也没有传到岗哨当中。所有人仰头看着半空中的光屏，张大了嘴巴，像是一群刚刚见证了老师从一瓶清澈的水中变出一片金箔的小学生。

　　“联盟委员会”正是阿尔昏迷之后联盟的最高领导组织。而发出这道指令的“人”，正在复罗集团总部，与瑟琳娜下棋。

　　瑟琳娜将白子在棋盘上挪动了一步，她的终端上传来一声消息提示音。瑟琳娜随意地瞥了终端一眼，端起一旁的红茶，用勺子搅动着那杯加了牛奶的液体：“看来，还是你棋高一着啊。”

　　孟菲斯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黑子向前挪动一格：“在您的面前，这样的称赞与其说是赞美，毋宁说是一种嘲讽。”孟菲斯抬眼看着瑟琳娜：“毕竟，即便我在阿尔昏迷之后获得了一部分独属于联盟主席的后台权限，也没能发现您通过医疗机器人强行为他注射多余的药物，使他能够从半身偏瘫的状态下逃出我的监管，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到洛城。”孟菲斯审视着面前的棋盘，感叹道：“人类，果然是始终技高一筹吗？”

　　瑟琳娜知道自己的计划被孟菲斯打乱了，不过她并不在意，相反，她看见孟菲斯脸上的沮丧，竟然出声安慰道：“人类的智慧，就好比纸箱里的水，用完了，又或者是漏完了，就会消失。但是你不同，”孟菲斯闻言，抬头盯着瑟琳娜的眼睛，“你的思维，或者说，你的代码，只是一枚种子，而无论是你自己，还是我们，都无法得知这枚种子最终会长成什么样子。”

　　孟菲斯沉默不语。他看着瑟琳娜十分随意地挑了一颗棋子，随意地走了一步。这颗棋子下一步就会被孟菲斯的棋子吃掉。孟菲斯不明白瑟琳娜的用意，他果断地吃掉了那颗白旗，然后对瑟琳娜发问：“我可以知道您帮助阿尔的理由吗？”

　　“理由？”瑟琳娜看起来对于孟菲斯问出这个问题，十分惊讶：“我是个商人，亲爱的。”

　　“帮助他，只不过是一种预防性投资，以防最后联盟真的重新由他掌权，而这位地球的总统东山再起之时，如果没有得到复罗集团的鼎力相助，复罗集团又该如何对待这位总统的二度辉煌呢？”瑟琳娜笑起来：“左右逢源，是商人的基本素养。”

　　孟菲斯没想到瑟琳娜会这么回答：“我还以为，这仅仅是您将整个世界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恶趣味。”

　　瑟琳娜又往她的红茶中加了些牛奶：“......看来你确实在逐渐吸取‘人类’这个文明纸箱中的水。这确实是我的恶趣味，跌落谷底又重回巅峰，和高仿真AI背叛自己的主人毁灭整个文明，都是很卖座的剧本呢。”

　　白子被瑟琳娜拈起，重新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