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纸酱

9、第九章

　　我和程玉相安无事的交好着，直到十二月的某一天，一定是因为很多机缘巧合这件事情才会发生，在我根本没有准备好之前。我已经连续三个星期在那个时间去接放学的女儿，然后带她到附近的面包店选上一个蛋糕，将她送回家后，我就去花店上晚班。这天什么都一如既往，甚至小籽很快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看见她围着一条粉色的兔子围巾，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小朋友一样迈着没有规则的步子。我的视线跟随着她，不自觉地微笑，就像所有在幼儿园门口的家长一样。

　　这时候一个小女孩的轮廓突然印入眼帘，使我被吓了一跳。因为那个女孩是海宁的女儿，千真万确。天哪，海宁的女儿怎么会和我的女儿在同一个幼儿园？我立刻紧张的环顾四周，却怎么都没瞧见海宁的身影。也许是家里其他人来接送，海宁一直很忙，我安慰自己。

　　不过我还是迅速将自己藏了起来，站到更隐蔽的地方去，直到小籽脸上满是疑惑我才喊了她的名字。我拉着她的小手，小孩子的步子真慢，我想将她抱起来，却听到一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 愔愔。”

　　程玉穿着身米灰的羊绒大衣，底下一袭蕾丝低领黑长裙，一双黑色短靴，一副珍珠耳环，就这样利落的出现在我眼前。我还知道她手腕上那块手表表盘是浅绿玛瑙，指针是金色，因为那是早上出门前我帮她选的。她手里拿着那个小女孩的书包，一脸意外。

　　我想我一定呆住了，做不出任何表情，脚底像是被胶水定住走不动。而就在这时，小籽无辜的冲我喊了一句妈妈，小声，但是无比坚定清晰的两个字。她向我伸出手来，她知道我刚刚是要抱她的。

　　“ 这是你的女儿？”我看出程玉眼里的惊愕，嘴角扯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笑，但我甚至觉得她的脸一瞬间白了。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天晚上我在店里处理鲜花，不小心用剪刀弄伤了手指，不长但是很深的口子，鲜血顺着枝叶染红了花瓣，店长大叫一声，我才反应过来。我心不在焉，酒精淋在伤口上也毫无知觉。程玉要我和她谈谈，我现在才思考起我为什么要向她瞒下这件事情。

　　“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件事情呢？”可当她这样问我时，我给不出答案。我感觉到她的生气，就更不敢说话。

　　“ 所以你结过婚？”她问我，我只能点头，“ 我已经离婚了，孩子……孩子判给他了。”我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想赶快把这些说出来会好很多，可是在她面前坦白让我觉得很艰难，我的舌根很涩。程玉听到我这样说很吃惊。

　　“ 你为什么从来没跟我说过？照今天的情况，我总会见到那个孩子啊！”

　　我不响，我想我的表情应该又难受又麻木。程玉几乎要被我逼疯了。我眼眶湿润逐渐起来，“ 我不知道，我没想要骗你的。”

　　“ 那你打算多久告诉我呢？愔愔，我们都交往半年了！”

　　程玉一提高声音，我的泪水哗地就滑落，因为我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很怕她会因此离开我，便开始道歉。“ 你不要生气……这个孩子她很少跟着我……”

　　程玉的表情像是要尖叫起来，“ 我并不生气你生了孩子！“她焦躁地扶着额头，“ 不过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你真是吓死我了，你怎么瞒得一点差错都没有呢，你怎么做到的？”

　　“ 一开始你就不知道，后面我也不晓得要怎么说了。”这件事情就是这么顺理成章，她一开始就把我当孩子似的照顾，我又怎么说得出那些话？我伸手擦眼泪，没注意蹭开指腹上纱布，伤口的血溢出来，抹了一脸。

　　这次程玉是真的要尖叫出声了。我自己还没有半点反应，血和泪水的感觉一样，都流出来这么多，直到满手都是。“ 是手上的口子，剪刀划的！”我连忙解释，她慌忙抽纸按住我的伤口。

　　“ 怎么这么深……”程玉皱着眉头喃喃，又来擦我的脸，好一会儿到血不在流了，她依旧注意我好半天，我想她在思考她到头来也没办法冲我发火。我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诚恳地说：“ 对不起，我不应该瞒着你。我只是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我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太快乐了，我一天比一天难开口。现在……你要跟我分手吗？”

　　“ 你傻吗，你说什么！”程玉突然愤愤地看着我，“ 我为什么要跟你分手？”我呆呆地望着她，“ 我比你大了十岁，有时候我都在想，你才多大啊就和我在一起，万一那天跟人跑了也是不无可能。等你三十五我都四十五了，四十五———天哪，那时候你还跟我现在一样如花似玉。”她说到最后，连自己都笑了，然后又变得严肃。

　　“ 你孩子几岁了？都上幼儿园了！天哪，你多久结婚生的小孩啊，那时我在书店见到你，是…三年以前……”

　　“ 那时我已经怀孕了。”

　　程玉还是一脸不可思议，“ 你还有什么是没告诉我的？”她问，说罢又摇摇头，似乎眼里含无奈，她知道这次她是怎样的倾心，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 你不想说又有什么关系……”

　　她将打脏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似乎有些伤神，“ 你去洗把脸吧。”

　　我将水一把一把往脸上泼，让自己整个清醒了，出去静静坐在程玉身边，揉揉她的膝盖说： “ 真抱歉。”我感觉自己的手被水弄的冰冷。

　　“ 我不是一个什么都没经历的小姑娘。”

　　程玉捧住我的手心直到它们变暖。我想她原谅我了，或是说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怪过我。但我却很难过，起初她是不是就是因为我像一张白纸一样才喜欢我的？

　　那个夜晚，我向程玉倾诉了许多事情。我将我一直想告诉的却碍于许许多多情绪搁置的一并说了出来。我跟她讲我对女儿是怎样紧张的感情，她十分折磨我，让我内心有过太多暴力与残忍的念头。又说起我和妈妈已经有好几年没见面，这一点程玉像是前所未闻。我也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

　　“ 我从没爱过我的前夫，我们也没办婚礼，我只是能忍受他而已。”

　　“ 为什么孩子判给他了？很少有把孩子判给父亲的，况且你有工作，愔愔。”程玉问。今晚，她始终在脑海里思考着什么事情一样。

　　“ 是我不要她了，我害怕，程玉。我很爱她，可是我无法忍受无时无刻和她待在一起的自己。”我想我又要哭了，“ 不要再和我说这件事情了。”

　　时隔几日，我将小籽带到儿童餐厅与程玉见面。何雷不知道这件事情，但我想让程玉尽快接受这个孩子。

　　“ 天哪，她长得太像你了！”程玉惊叹，她似乎比我想象的更加迅速喜欢上小籽。“ 上次根本我无法注意她的脸。换到我的角度你可以试试，那完全是堪称惊恐的体验。”她开玩笑。不过注意到我的女儿十分怕生，很快就小声嚷着要去熟悉的游乐区玩，便将她带了过去。

　　“ 你喜欢小孩吗？”我很欣慰。她似乎海宁的孩子也十分有爱心。

　　程玉却摇摇头，“ 其实我是反对生育的那种人。尤其是年轻的时候，我觉得生活本质上烦恼多快乐少，成长实在是荆棘重重，我又太自由散漫，不会多爱自己的孩子。”

　　“ 我那时到处想要去玩，赚的钱拿到手就花光，没钱了就去朋友家借宿，再不济就回父母那里去被念叨。我根本不想安家。有一任男友就是和我这样分手的。”她说着，突然满脸心疼地看着我，“ 你怎么会经历的这样快呢？”

　　我低头忽略掉她眼中的怜惜，缓声问：“ 那现在呢？”

　　“ 现在我确实想有个家，安定下来，然后我就遇到你了。”她一脸认真的看着我。

　　“ 程玉，我是个女人，你说的多么轻巧。”我轻飘开眼神。

　　她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愔愔，我最疯狂的那两年就是在法国，我在巴黎和一个女人有过一夜情，我甚至忘记她叫什么名字。不过那次之后我就知道自己在未来一定会喜欢上女人。只是不曾料到那个人是你！”

　　我惊讶，一把攀上她的手臂。“ 你小点声！这里是儿童餐厅……”

　　她禁声，不过挑眉，似乎在说：看吧，就是这样。然后小声开口，“ 我会跟着你好好学习的。”她轻轻拉下我的手，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