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魂不灭》庸人安好

3、那么大一个人呢

　　万里哆哆嗦嗦回头，循着邢屹的目光看过去。

　　不可置信地用力揉揉眼睛。

　　“他他他、小江？！”万里嗓子都喊得劈了叉。

　　“闭嘴。”邢横他一眼，似乎已经镇定下来，“长得像而已。”

　　“怎么可能有这么像的人啊！”万里咋咋呼呼，双手抽筋一样比划着，“演习的时候都涂着迷彩看不到脸，这洗干净不就是活脱跟小江一模一样吗！”

　　邢屹不说话了，只定定望着他。

　　万里一缩脖子，飘飞的理智回落。

　　在邢屹把椅子甩过来砸到他头上之前，嘿嘿一笑，抱起自己的电脑，推开窗户翻身就跳了下去。

　　这里是十六楼。

　　一只威风凛凛的北美灰狼虚影幻化而出，叼住万里的衣领把他往背上一甩，以绝对违反物理定律的姿态踏着空气向下奔跑。

　　稳稳把他放在了地上。

　　比坐电梯都快。

　　“……”邢屹一扶额头，溜达到窗边，仔细关好呼呼往里灌风的窗户。

　　天空雾蒙蒙的，透着灰败气息。

　　七个月都没出过太阳了。

　　他坐回椅子上，翻开新鲜热乎的演习报告。

　　每一个规整在方块字都像是飞了起来。

　　无序排列着，看不懂。

　　囫囵着翻过三四页。

　　邢屹把文件夹往桌子上一摔。

　　回头以一种盯杀父仇人的眼神，恶狠狠盯着监控画面。

　　心率过快，耳膜轰隆作响。

　　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血液喧嚣滚动，不断将某种渴望推向顶峰。

　　难言的尖锐的情绪堵得喉咙紧涩。

　　他曾经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明白，这让人犹如困兽般焦躁又烦怒的情绪，叫愧疚。

　　“是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呢。”

　　许久，邢屹自嘲般失笑。

　　动作很慢地将散了架的文件夹规整在一起。

　　愣怔片刻，他拉开办公桌中间的抽屉。

　　翻开里面的乱七八糟的杂物。

　　在角落夹层里，抠出一张塑封起来的一寸照片。

　　红底证件半身照，每个新组员通过考核加入A组时统一照的。

　　年轻的alpha笑容张扬眼神坚毅，五官轮廓俊美阳刚，眉宇间满是少年人昂扬的锐气，最美好的年华定格浓缩在方寸之间。

　　邢屹拇指虚落在照片上，想要触碰，却不敢。

　　最大胆也只是摩挲着塑封坚硬的棱角。

　　这是他十年前牺牲的爱人，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

　　那时的邢屹已经崭露头角，24岁就以三阶后期觉醒者的实力与闪闪发光的履历，坐上了A组二把手的交椅。

　　16岁加入军部，短短8年火箭一般的升职速度，让他成为整个军部的传奇。

　　军部里，跟他等级相仿的老家伙们，年龄至少大他三四十岁。

　　当然，以alpha平均寿命160岁来算，邢屹眼里的“老家伙”们其实还正当壮年。

　　比他年轻的那些，资质再优秀，也都还在一阶二阶苦苦挣扎。

　　什么空前绝后、天资卓越、勇冠三军等等华丽浮夸的辞藻都一股脑的往他头上扣。

　　那叫一个年少轻狂那叫一个武道昌隆。

　　像他这样的alpha，被爱慕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多少貌美优秀的omega向他抛来橄榄枝。

　　不过那时的邢屹还有很多新奇的事情想去做，许多旁人看起来狂热不切实际的理想要去完成。

　　感情于他，说不上拖累，只是兴趣不大。

　　却误打误撞地，爱上了一个alpha。

　　虽然直到他的爱人离开了这么久，邢屹其实都没有想通，当初他们为什么会相爱。

　　毕竟……alpha对另外一个alpha的求偶信息素容忍度真的很低。

　　尽最大的努力去克制，才能在对方靠近的时候不一拳打歪他的鼻子。

　　明明江渡是他那一批学员里最麻烦的刺头。

　　当然也可以说是天才。

　　那小子有着所有天才皆备的尖酸刻薄骄矜自傲。

　　偏执地追求一些现实世界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比如绝对的公平、正义。

　　以及不切实际的怜悯与慈悲。

　　十年前，蓝星被正式判定为濒临寂灭的劣等星球。

　　百年内必定沦为荒星。

　　大批外星种族肆无忌惮入侵。

　　战争似乎来得猝不及防，又像是早有预兆。

　　A组前组长战死。

　　邢屹临危受命升任组长。

　　一次因信息缺失导致的错误判断，让他仅仅带领了百人小队，就要去截断巨石族星轨运输航线。

　　敌方数量过万，每一只巨石族人都相当于人族的三阶后期。

　　深藏不露的首领甚至比肩五阶。

　　那一战，百人小队近乎全灭，只活下来七个人。

　　江渡混在负责断后的人群里。

　　近百伴生自爆的华美壮丽流光几乎照亮了半个星系。

　　邢屹呼吸一窒，终于小心地抚过照片光滑的外壳。

　　“其实后来我想去把你们的灵魂找回来呢，结果宇宙太大了，找不到了。”

　　邢屹呓语般低喃。

　　“你也是个小王八蛋，非得等马上要出发才跟我表白是吧？”

　　“哪怕早说三十秒呢，还能多留下点回忆。”

　　“算了，我也有点责任。”

　　“看那小子，要不是华夏的六道轮回早千百年前就被斩断了，我还真以为他是你的转世呢，太像了。“

　　邢屹把照片往监控屏幕前一晃。

　　有片刻的失神。

　　监控里的人是鲜活的，邢屹现在走出办公室，两分钟内就能把巴掌落在他的脸上。

　　但那双本该盛着指天指地张狂劲儿的漂亮眼睛，却犹如死水般深寂。

　　照片里的人凝固在斗志昂扬鲜衣怒马的时代，中间却隔着永恒的十年。

　　邢屹几乎有些慌乱地把照片塞回抽屉的最深处。

　　他没有办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如果那次他甄别信息再仔细一点，不再冒进，会不会……

　　会不会怎样？

　　耗尽了所有力气，他都不敢去臆想那美好到有些过分的可能性。

　　其实那次任务是成功了的，他甚至得到了嘉奖，从那以后稳坐A组传奇组长的位置。

　　毕竟，只从纸面上冷冰冰的数据来看。

　　华夏付出不到两万士兵的损耗，把近百万巨人族抵挡在了蓝星之外。

　　给重建崩溃的防御屏障争取了宝贵时间。

　　很划算的买卖。

　　当然，不能看战损比，巨石族只是被抵挡，并没有损耗。

　　“组长，出事了！”

　　刚关紧不久的窗户猛然间被撞开。

　　万里唤回伴生一个大跳跨过窗台。

　　“下次走门。”邢屹情绪尽敛，抬手往他脑门上来了一下，“好好说，怎么个事儿？”

　　“喏，这里。”万里呲牙咧嘴捂着脑袋，另外一只手指指监控屏幕。

　　邢屹转头一看。

　　蓦然站了起来。

　　白知行所在的禁闭室里已经挤满了白大褂，全围在床边。

　　本来垫在床上脏兮兮的作战服被挤到了地上。

　　整件衣服都吸饱了猩红的鲜血。

　　一名白大褂急匆匆转身，空出一块位置。

　　在这个夹缝里，能看到白知行左手手腕几乎要整个儿切断。

　　禁闭室里不太厚实的被褥染红一大片。

　　“啧啧啧，长这个面相的人是不是都对自己下手特别狠啊？”万里一边拽着邢屹跳窗户一边咧着嘴替那学员疼得慌，“医生说他是用淋浴头上掰下来的铁片割得腕，可能怕死不了，差一层皮就把手砍掉了。”

　　顿了顿，他抹了把冷汗：“就没见过他这样儿逃训练的……多疼啊！有这志气上战场干那些奇形怪状的外星种族多好呢。”

　　说话间，两人先后从窗口跳下。

　　A组基地的电梯年久失修，上下特别慢，文职人员众多，平常经常五分钟等不来一趟。

　　能跳窗户的一般不会去坐电梯。

　　这会儿对面禁闭室所在的大楼窗户里也在稀里哗啦往下跳人。

　　“哎组长！你蛇呢！”万里喋喋不休空隙间一回头，发现他家组长正在那里若有所思的自由落体。

　　“嗯？”邢屹回神的功夫，已经从十六楼坠落到三楼了。

　　“哎呦！”万里连忙拍了拍伴生北美灰狼毛茸茸的大脑袋。

　　一人一狼疾速下降。

　　但很明显接不到了。

　　“哦，忘了。”当事人邢屹反而显得更镇定一些。

　　呼吸间，足有百米长的黑蟒幻化而出。

　　直挺挺砸在了地上。

　　好像刚在深眠中惊醒，还没回过味儿来。

　　“嗵。”

　　邢屹落地，正好站在卷成一盘蛇的黑蟒脑袋上。

　　下台阶一样顺着盘起的蛇身走了下来。

　　万里痛苦捂脸，把蹦到嗓子眼的心脏压回腔子里。

　　“最近天儿有点冷，小云反应慢很正常。”邢屹拍拍黑蟒竖起的蛇头，慈祥地，“回去接着睡吧。”

　　黑蟒吐了吐信子，却没回去，只是身形缩小成两米左右，盘在了邢屹肩头。

　　脑袋往卷起的身子里一塞，继续睡了。

　　这么一打岔，邢屹方才那点失神，被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羡慕啊，我的小咪什么时候也能完整实体化就好了，让它自己野去，省得天天缠着我要放风。”万里收起伴生，落后邢屹半步。

　　“你能不能不管你那头狼叫小咪啊？”邢屹有点受不了，“等着吧，上次考级你是四阶初期，说是五阶初期伴生才能实体化，但其实四阶后期就差不多了。“

　　“啊！我连中期的门槛都没摸到呢！”万里哀嚎。

　　“你平常少往omega宿舍钻，就啥都有了。”邢屹给他后脑勺一巴掌。

　　这样就对称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

　　虽然新学员在禁闭室里企图自杀并差点成功这件事情听起来挺让人心惊胆战。

　　但A组的一贯信念就是除死无大事。

　　死了呢？

　　都死了还着什么急呢？

　　所以一正一副两个组长走得那叫一个四平八稳。

　　一路来到禁闭室门口。

　　这会儿医生已经处理得差不多。

　　“邢组来了啊，每天就你们行动队事多，训练的时候悠着点，真给弄死几个A组年终大评比又得垫底。”

　　医疗队队长是个眉眼精致的男性omega，冲着邢屹翻了个天大的白眼。

　　“这次可真不关我的事儿，里面那个参加的是选拔演习，按理说没过线连进A组的资格都没有。”

　　邢屹脸上带笑，说出来的话可不怎么宽和。

　　“德行吧，不进A组不也是咱军部的吗？你还嫌你在外面的名声不够臭？”omega招招手，栖在灯管上尾羽华丽的极乐鸟乖乖落在他肩头，“看看给我点点小宝贝累的。”

　　一直睡到天昏地暗的黑蟒忽然间睁开金灿灿的竖瞳，直勾勾盯着极乐鸟，信子直吐。

　　“管管你家伴生，真没礼貌。”omega拢过极乐鸟护在怀里，拎着自己的小皮箱，细腰一拧，留下一抹橘子汽水清爽到（也可能是气的）冒泡泡的信息素，扭头走了。

　　“谢谢了，改天请你吃饭。”邢屹乐不可支。

　　“不用，烦你！”omega头也不回。

　　旁边的万里缩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出。

　　医疗队队长妥妥的四阶后期，别看那omega身材高挑纤细，小腰一掐弱柳扶风的模样，人家的极乐鸟干他的大灰狼富裕两圈儿都带拐弯。

　　“组长，是您把萧队长请过来的吧？”万里回过味儿来，小心翼翼地问。

　　“嗯，怕出事儿，挺好个孩子别真死咱们手里。”

　　“这可真是……下血本了。”

　　“得了吧，他上个月刚摸上四阶后期，这会儿正飘着呢，估计心里恨不能咱多给他来点疑难杂症练手呢。”邢屹赶苍蝇一样摆摆手，“你在这儿看着，别让别人进来，我得好好跟那小子聊聊。”

　　“要不还是把萧队长请回来吧，别聊出人命来。”万里一脸皱巴。

　　“呵呵。”邢屹扔下一声冷笑。

　　验证过指纹虹膜。

　　禁闭室无声开启。

　　室内一片彻底的黑暗，仅有走廊上斜映进去的灯光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邢屹迈步而入，大门随之自动顺滑关闭落锁。

　　彻底的黑暗与寂静。

　　他微微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极黑的虹膜覆盖上一层通透的赤金色。

　　论夜视能力，谁能比得上蛇啊。

　　“嗯？”

　　邢屹疑惑地哼了声。

　　禁闭室内，只有孤零零的硬板床，和玻璃墙壁空荡荡的卫生间。

　　人呢？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