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长照

5、第 5 章

　　（十三）

　　三天后，莱恩进入了查尔斯的卧室。

　　“亲爱的查尔斯，我终于成功了，”莱恩端坐在书桌旁，“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复杂的加密文件，破解它足足花费了我六十八小时二十一分钟零三秒的时间和百分之五的电量。”
　　莱恩将解密后的文件发送到了查尔斯的手边，查尔斯立即接过，随口应道：“干得漂亮，莱恩。”
　　“哇，”莱恩眨眨眼，原地转了个圈，“亲爱的查尔斯，我很高兴能够得到你的夸奖，这简直比解密这个奇怪的文件还要难得多！”
　　查尔斯一心扑在了文件上，压根没听见莱恩的动静。

　　莱恩静静地注视着查尔斯，他能看到，查尔斯的脸色随着翻查文件的动作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你还好吗，查尔斯？”莱恩问。
　　“把我给你的文件全部销毁。”查尔斯开始朝莱恩扔去一份份文件，莱恩抬眼，一页页的光幕在他的眼前彻底粉碎。

　　查尔斯打开下一个文件，这个文件的内容在他的阴沉脸色上挤进一抹疑惑——这是方尖碑项目的提案，上面的署名是威尔逊，日期是在格林保卫战爆发的前一年。
　　可是……方尖碑不是战后由相关部门提出的构想吗？当初格林新闻清楚明白地写着，除了实用功能之外还要赋予其纪念意义，就像迈克尔在演讲中说的那样。
　　查尔斯绷紧了嘴唇，逐字阅读提案的每一行，可是就在他再向下翻的时候，却是什么都找不到了——这是一份残缺的提案，可能是在保存之前就遭受到了损毁，也可能是文件的主人选择性地删除了后续内容。
　　他将文件丢给莱恩，一切的隐情随之彻底消失。

　　文件夹翻到了底部，查尔斯的手指落到了一份视频资料上。他轻轻一点，一个视频播放界面跳了出来，随之出现的是两个叠在一起的赤条条的身体。
　　查尔斯：“……”

　　一旁的莱恩歪了歪头：“查尔斯，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查尔斯飞速关闭视频，“你，转过去！”
　　莱恩乖乖执行了这个莫名其妙命令。

　　查尔斯重新打开了视频，画面中的两个男人沉浸在惊险刺激的双人小游戏中不亦乐乎，在他们稍稍分开的间隙，查尔斯看到下面的那个男人正是曾经的里昂秘书长。
　　上面那个男人的电子瞳孔出卖了他的身份——臭名昭著的人工智能爱德华。
　　查尔斯在青春期观看过的类似游戏录像不计其数，但是玩家是人类和人工智能的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虽然说他知道里昂和爱德华的关系，但是他一直认为爱德华扮演的角色也就和莱恩差不多，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当代的科技发展趋势是如此之迅猛，以至于人工智能居然可以这么多才多艺。

　　“你转过来吧，”查尔斯关闭了视频，把它丢给莱恩，“把它销毁。”
　　“好的，”莱恩照办，“查尔斯，我检测到你的心率超出了正常值，你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其实……”查尔斯呼出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无法直视莱恩，“你知不知道……算了，你走吧。”
　　“好吧。”

　　莱恩退出了房间外，轻轻关上了查尔斯的房门。

　　（十四）

　　当晚，HM369号小行星。

　　黑色邦尼兔的方尖碑已经有了雏形，当查尔斯从星舰中走出来时，他看到黑色邦尼兔正趴在方尖碑脚下，用小刀在碑座上雕刻图案。
　　查尔斯走了过去，坐在了黑尔邦尼兔的身边，用胳膊肘戳了戳旁边的大兔子耳朵。
　　全神贯注的黑色邦尼兔这才发现了查尔斯：“泥土我都已经挖完了，你来晚了，查尔斯。”
　　“哦。”查尔斯淡淡地应了一声。
　　黑色邦尼兔看了他一眼，然后放下小刀，盘腿坐正：“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有人欺负你了吗？”
　　“没有，”查尔斯漫不经心地说，“你……兔子，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问吧。”
　　“你多大了？”
　　“……”

　　“嗯……”黑色邦尼兔说，“差不多三十岁？”
　　查尔斯说：“你问我？”
　　黑色邦尼兔：“……”

　　“那好，我再问你，”查尔斯认真地看着兔子头，“你可以跟我说一些关于里昂秘书长和人工智能爱德华的故事吗？网络上除了格林保卫战之外几乎找不到他们的信息了，当时我年纪太小，我想听一听你知道的事。”
　　黑色邦尼兔沉默了几秒钟：“你为什么突然想知道这些事？”
　　“因为我在□□看动作片的时候得知了一部禁片，主角是一个男人和他的人工智能，我非常有兴趣，但是很可惜找不到资源，”查尔斯一挑眉，“不过，听说电影的主人公原型正是里昂秘书长，所以我想找找代餐。”
　　黑色邦尼兔：“……”

　　“爱德华和里昂秘书长的确是那种关系，这并不是秘密，但是如果你好奇他们的私生活的话恕我无能为力，”黑色邦尼兔斟酌着说，“当年丹尼尔秘书长上台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修订人工智能法案，严格限定了人工智能的服务范围——一旦再发生相似事件，违反法案的人工智能会被立刻销毁，当事人也要面临刑事处罚。紧随其后，所有和人类与人工智能的爱情相关的艺术作品被勒令销毁。很遗憾，查尔斯，我想你可能找不到代餐了。”
　　查尔斯若有所思地看着黑色邦尼兔：“其实，我一直很不理解当初爱德华为什么会暴动，早在地球时代人类就已经预见了人工智能的潜在威胁，即便一个人给他的人工智能开放全部权限，也绝对不可能有‘爱德华’的出现，因为这个人工智能从在流水线诞生的那一刻起他所能够自主掌握的权限已经被限定在了科学家预先设计好的框架内，和人工智能取代人类的阴谋论相较，我更愿意相信每一代薪火相传的人类工程师在实验室中经过成千上万次的实践所得到理论成果。”
　　查尔斯的话像圆规似的绕了一圈，没写出一个字母符号，却把言外之意直截了当地圈了出来，等到语毕抬起圆规，针孔般的话锋已在纸面钉出了洞。

　　半晌后，黑色邦尼兔回答：“格林保卫战的导火索的确可以归结为人类与人工智能关系的失衡，很多年前，针对人工智能法案，丹尼尔和威尔逊为首的保守派与里昂为首的开明派之间屡次爆发冲突，正因如此，关于当年爱德华暴动的真相一直是众说纷纭。开明派声称这是丹尼尔和威尔逊的政变阴谋，保守派坚持认为是里昂的纵容使得人类的梦魇成真。战争胜利之后政坛重新洗牌，保守派成为了赢家，在时光机问世之前没有人能将真相揭晓。”
　　查尔斯没说话。

　　“当然，就算有那么一天我也对真相被公之于众不抱有希望，毕竟这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政治问题。”黑色邦尼兔抬头看向了自己的方尖碑，自顾自说道，“保守派在战后为人工智能戴上了枷锁，最尖端的技术被封锁在方尖碑中经受反复试验，兴许永远都不会有问世的那一天。人类历史以格林保卫战为节点，从一个极端偏移向了另一个极端，大多数人在经历战争创伤之后变得麻木、畏缩、醉生梦死，少数清醒者的声音淹没在了主流舆论里，他们被推入洪流，被渗透，被同化，直到所有人都忘记这是一个走钢丝的时代。”
　　查尔斯盯着黑色邦尼兔，一言不发。

　　黑色邦尼兔被他看得发毛：“怎么了？”
　　查尔斯：“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黑色邦尼兔：“……”

　　查尔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说话的语气有点儿像一个人。”
　　黑色邦尼兔：“……”

　　查尔斯：“现在我十分确定，一定就是你。”
　　黑色邦尼兔：“……”

　　“那天我刚退出游戏，你就给我发来简讯，是不是有点儿巧？”查尔斯忽然朝黑色邦尼兔扑了过去，果断将他压在了身下，然后眼疾手快地一把薅起兔子头盔，“我的……嗯？”
　　“……喂！你你你疯了吗！”黑色邦尼兔咆哮道。

　　查尔斯顿时石化在了原地——兔子头盔下藏着的不是他预想中的那个人，而是一个陌生的银发少年。
　　少年看模样比查尔斯大不了多少，五官生得极其标致，几乎就是现成的整形模板，乍一看眉眼还有几分像少年迈克尔。
　　这个人查尔斯绝对不认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偏偏觉得很眼熟，总觉得像是见过。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
　　他的长相居然完美地契合了查尔斯的审美。

　　“查尔斯你这个混蛋！”黑色邦尼兔挣扎着喊，“你快起开！”
　　查尔斯这才回过神，连滚带爬地从黑色邦尼兔身上逃了下来，侧过脸磕磕巴巴地说：“对不起，我，咳咳，认错人了，抱歉。”
　　黑色邦尼兔攥紧了拳头：“你真是太过分了！”
　　“对不起，”查尔斯不敢用正眼看他，“你一直戴着头盔，所以我才怀疑你是我的一个熟人。”
　　黑色邦尼兔怒道：“我的兔子头盔是宇航服的一部分！我这么打扮是为了进行宇宙探索！才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查尔斯偷偷看了他一眼：“可是游戏里默认所有区域的环境参数都是最适值，根本就没有必要穿宇航服，所以我才……”
　　“这叫仪式感！你懂什么！”黑色邦尼兔别过头，不再搭理查尔斯。
　　“是我不懂，”查尔斯忍不住看向了黑色邦尼兔，“我错了。”
　　黑尔邦尼兔还是没搭理他。
　　查尔斯捡起兔子头盔，偷偷在兔子耳朵上捏了捏，然后把它摆在黑色邦尼兔身边：“你再戴上吧。”
　　“哼，”黑色邦尼兔瞥了查尔斯一眼，然后拿着头盔爬上了小梯子，把头盔戴在了方尖碑的顶部，“这回看你还怎么摘！”
　　查尔斯：“……”

　　黑色邦尼兔重新拿起小刀，继续雕刻，把查尔斯晾在了一边。
　　查尔斯的目光始终在黑色邦尼兔身上：“兔子，你真的有三十岁吗？我看着不像。”
　　“我长得年轻，不行吗？”黑色邦尼兔说。
　　查尔斯又问：“刚才的话是别的什么人跟你说的吗？还是你自己的想法？”
　　“不然呢？”黑色邦尼兔压着火，“你教我的？”
　　“……”

　　“我现在可以确定你不是他了，”查尔斯哭笑不得，“总之，很高兴认识你，你应该是我的第二个朋友，兔子。”
　　黑色邦尼兔回头看了查尔斯一眼。
　　查尔斯冲他一摆手：“我要下线了，等我下次来帮你种郁金香。”

　　黑色邦尼兔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查尔斯的星舰从HM369地表升起，逐渐变成了一个小点。
　　他扔下小刀，身形一晃，消失在了郁金香花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