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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自昆仑而来 ...

  •   立春宴虽生出波澜,因得以及时扼制,目睹之大臣就算未得皇帝授意,也知道缄口不言,不对外透漏半点风声。更何况知之者甚少,大部分人只当舞姬神乎其技,让在座王子也不禁被其剑舞气势所惊吓,所以风评一时无两。加上后头还有一波接一波的精彩杂戏、戏剧得以掩饰,故宴席也算是有了个完美收场。

      是夜,夜色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涂抹在天空中,被大雪的寒光所映照,形成一种独特的银白。景国王宫显得格外寂静与神秘,高大的宫垣在雪光的反衬下,显得更加庄严威武。

      路寝厅外,大雪下得有点不知疲惫,在墙头路面上堆积出厚厚的雪袄,仿佛是一道天然的白色屏障。护卫们手持长戈,锐利的目光时刻警惕四周,似能洞悉一切未知危机。

      厅内,英武伟岸的景帝正高坐上位。摇曳的烛光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一种沉闷而压抑的气氛充斥四周。

      面对着前方不远处,手脚被缚,嘴巴被堵,无法动弹之人,神情晦暗不明。

      此犯人在立春宴上引荐的舞姬,竟意图行刺景国王子,虽事败,由此而引发的影响危机却不可谓不大。负责司法审讯的大小司寇建议把人送到廷尉府去处理,然而景帝还是决定先亲自审问,瞧瞧到底是谁给了此人天大的胆子,竟敢行此明明不可为之之事。

      收到皇帝示意,大司寇面沉如水,目光冰冷地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缓缓列举出数条罪行,每一条都是死罪,并隐含威胁之意,犯人若不坦白如数交代,必将遭受无数酷刑。

      吕迁此时眼神绝望且迷茫,他的把身体弯曲伏在地上,诚惶诚恐,头自两臂间小心翼翼地抬起,泪水滑过两腮,整个人的气息与平日里的衣冠楚楚意气风发有天壤之别。

      “司寇大人明鉴,小人吕迁,乃一名偃师工匠。近闻大王需设宴天下,特召自愿奉献技艺之人,小人身具祖传秘技,并已有所造,便特进殿予王观之。”

      大司寇闻言继续问:“汝所献之物为何?”

      “小人之所造乃为歌舞傀儡艺人。”

      “是和你一同前来,并舞剑于殿前之人否?”

      “确实。”

      “来人,把那舞姬提上来。”

      话音刚落,便有两侍卫一人杠着一边胳膊,把一个浑身无力,低着头没有半分动静。胸前破了个黑洞,不知是死是活的女子提到众人面前。此女正是不久前在麟德殿上献出精彩舞技表演,还作出行刺王子之举的犯人。

      其实在皇帝亲自提审之前,大小司寇便已轮番对吕迁严厉审讯了一番,对个中详细早已掌握清晰,否则也不会贸贸然就让罪犯们如此堂而皇之,没有一点防范就来到御前。同时也为方便回复皇帝的疑惑,避免犯人交代不清或者在惊恐之下吐噜出什么罪大恶极的话来。

      “启禀大王,此女实乃一具歌舞傀儡,由木头所造,因犯人吕迁手艺精湛,故从外观上看,难以区别是人是物。”

      景帝听闻,忆起此女子表演时疾走缓行,腾挪跌宕,俯仰自如,灵动得完全如真人一致。如今近距离仔细观察下,才发现这具傀儡身上处处深藏玄妙。心底也不禁慨叹,真巧妙啊!

      “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景帝缓缓抚须赞道。

      吕迁此时才终于得到皇帝的赞赏,可事到如今,结果早与他所预料的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自己即将深陷囹圄,更有可能被处以极刑,千刀万剐,株连家人。

      再多的赞赏,又有何用处?吕迁几欲饮恨泣血。

      大司寇继续执行审问:“寻常傀儡戏中之偶人,多为傀儡匠人牵绳于近处操控,你的傀儡却无任何操纵痕迹,其中关窍可藏猫腻?”

      吕迁闻后马上言明欲为在座各位解惑,并请求司寇大人为其松绑。经过景帝颔首同意,手脚才暂时重获自由。

      此时偃师吕迁早已吓得半死,汗流浃背,匆忙来到傀儡舞姬旁边,手忙脚乱地把傀儡拆散,向在场众人展示其内部构造。就在他手下忙碌着的整个过程中,舞姬木偶的眼睛都处于半闭合状态,四周围的人视觉角度关系没法看清楚,但吕迁可是看得明明白白,每当他双眼视线在不经意间和舞姬双瞳有所碰触,必能从它们之上感受到丝屡森寒,加上破败受损后的木头傀儡苍白掉漆的外观,吕迁不禁阵阵头皮发麻,只想回避而不敢直视。

      好一阵摆弄,傀儡舞姬的内部结构终于完整呈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此偶人,整个儿都是用皮革、木头、树脂、漆和白垩、黑炭、丹砂、青雘之类的颜料精制而成。

      敞开的躯干内里,竟和寻常人一样,有着肝胆、心肺、脾肾与肠胃。再回头仔细观察,外部四肢则配有完整筋骨和肢节;皮毛、齿发,虽然都是假物,但没有一样是疏漏的。把这些东西重新装备组合,歌舞艺人便又恢复原状,栩栩如生。

      大司寇上前替景王上手检验,便试着拿掉傀儡的心脏,结果偶人嘴巴便不能张开说话;若是拿掉肝脏,眼睛就失去神韵无法视物;拿掉肾脏呢?双手双脚则不得动弹!

      景王见后大呼神奇,可心神一转,思及此物方才意图危及自己孩儿性命,便又隐隐透出怒意,态度多少有些渗人。

      “既然傀儡乃为死物,为何其会欲行刺杀之恶行!”

      吕迁一声哀呼,连连拜伏在地,诚恳万分地求饶。

      “实为小人学艺不精,操控失误所造成,绝不是故意而为之,望大王施恩减轻刑罚。”

      “你说,此手艺乃出于祖传技法?”

      景帝神情莫名,双目低垂地看向地板上跪伏着的人,语气不怒自威。

      “回大王,小人家族世代钻研傀儡术,极为擅长制作及操控傀儡人偶。”

      此处吕迁其实有所隐瞒,实际上他的家族世代相传的除了傀儡术法,还有机关术以及巫术。傀儡术只是家族内其中一条小分支血脉所掌握的术要,机关和巫术才是嫡系血脉可以掌握的本命术法,旁枝末节的家族成员顶天就只能接触皮毛。这些终极秘技从来都由家族长老们严加看护,外人根本无法接触。

      “你来自何处?”

      “小人自昆仑而来。”

      “昆仑……”

      景帝闻言,目光内敛,似悄然忆起某些往事,口中轻轻呢喃了一下。

      而在此时,皇帝坐席左侧不远处,一位一直把身形隐于锦屏后方之人,语气闲暇地接过话来,补充解释道。此人听其声应为男子,他所发出的每个音节皆如丝绸般柔滑,富有韵律感,仿佛是能抚慰心灵的古琴琴弦。

      “傀儡术,乃崦嵫山那一带的支系家族所习技法,不触及秘钥,只为节日庆典娱乐时献技之用。”即是说,此术是无关重要、无关痛痒,只供娱乐的存在。

      稍作停顿,此屏风后面的神秘男子也开始向吕迁问询道。

      “你知道回中山吗?”

      “回中……回中山……,小人知道!但所知不多……”

      “愿闻其详。”

      “回中山乃小人家族主家所在,族中首领和长老们,嫡系血脉亲属均繁衍生息于此。”

      “汝族首领为何人?”

      “小……小人不知……”

      轻笑一声,随之而来则是一阵静默。直到大家都以为那男人不会再提任何问题时,那抹清澈如泉水的声音方又再次响起。

      “听你方才所言,我有点疑惑……”

      不知为何,男子态度由始至终总是温和淡雅的,但吕迁感觉却彷如背压千斤重,心底里的沟壑都被看透一般,无所遁形。

      “傀儡术中,脱离绳线牵引可以活动并不是难事,只是对操控者要求甚高,需要习得之人精通魂魄分离术方可。”

      “我一直暗中观察,却发现你的身上,魂力并不深厚,巫术掌控也实属一般,却偏偏能做到无线操纵傀儡之术……“

      “你,可是做了什么犯禁忌的事?”

      果然,不出所料!吕迁不由惊叹此人竟会对自己的家族秘法如此熟稔。虽然被提审前心中早已打好腹稿,可当深藏于心底的秘密措不及防地被揭开时,内心深处还是会翻起惊涛骇浪。然而,就算此时手脚已然发麻,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吕迁也深谙此时若照实回答,自己过去所不堪回首的往事,必会引起帝皇的深深厌恶,故此绝对不能全盘托出,必须稍作隐瞒半真半假地酌情作出应答方为上策。

      顶着皇帝和那神秘男人的压力,吕迁胸膛里仿佛有一只小鼓在疾速敲击。悄悄地紧握住拳头,他不断说服自己要把这些慌乱和紧张深深压牢在心底。

      “小人坦白,傀儡之所以能自行运作而无需小人牵引控制,乃是因为傀儡身上,附有与小人签定了式神契约的魂灵。有了那舞姬魂魄的支撑和驾驭,小人只需施行咒语及术法,即可远距离操纵。”

      “魂灵寄宿于傀儡体内何处?”

      “傀儡眉心处藏有一颗昆仑玉石,乃昆仑山中平凡常见的宝石,能容纳低等魂灵暂时寄宿。”

      “舞姬魂魄如何得来?”

      “舞姬生前乃是一名,在镐京城内唐筵酒肆中表演歌舞之女郎,因积疴成疾,短短时间内便已病入膏肓香消玉殒。因小人生前曾屡次资助其就医诊金,故此女便立下遗愿,愿助小人一臂之力,在立春宴上以魂魄形态驱动傀儡木偶,献艺于御前。”

      吕迁的供词获得大司寇认证,表示经过审查,确凿曾有此过往发生。

      “既然实属你情我愿,为何舞姬魂魄还会反噬失控?”

      “小人不知,小人在事前曾多次进行练习,无一次出现异常。或许来到殿上后,心里过于紧张,在咒术上犯错导致傀儡行为突发失控。小人罪该万死,请大王降罪发落!”

      既然错了,诚恳道歉肯定错不了!不管原因为何,傀儡总归是自己带来的,只求皇帝开恩只发落到自己身上,切勿累及家人!

      景皇在主位上听了一路,神情晦暗莫名,不见喜怒。正当吕迁许久不得回应,心中极度惶恐不安,脑袋中又开始思绪乱飞一阵轰鸣时。边上的神秘男人又发话了,只不过这次谈话的对象变成了那位高高在上的景国皇帝,可他的言语里还是一样的沉稳与淡定,不卑不亢,就如同和好友之间的交谈似的,有点闲话家常的味道。

      “大王,您可曾记得,年前时我为皇家所做的龟甲占卜之结果?”

      景帝忆起,眉头不由一皱。

      “你是说……睿儿……”

      而后便双手抱拳,向男子方向诚恳致意道:“今日立春筵席上,睿儿差点就被害了性命,多亏大巫及时出手相救,他才幸免于难,寡人感激不尽。”

      “大巫今儿提起龟卜之事,可是有应对解救之法?”

      景国首席大巫师岘,有着能与皇帝权力相匹敌,在景国大地中能与天地、神祇沟通,专职负责祖先祭祀祈祷的极高地位。

      只听隐身于暗处的他淡然轻声道。

      “留此人性命,且,我有一物可赠予他。”巫岘只需一言,便可定人生死。

      巫岘话语刚落,锦绣屏风后便徐徐走出一双髻小童,那童子头戴傩祭面具,表情和蔼慈祥。手中端一乌木盘,一枚看上去灰扑扑,毫无特点可言的小石头被细心安置在缎面绣垫正中,显得格外突兀。

      “此乃坠星石,此物于你而言,用途巨大……”

      等小童来到面前,仔细一瞧其手上物事,吕迁几乎不敢相信,此物居然是他从小便在家中长辈间,口口相传所听闻,世间极为稀有、不世所出的宝贝。

      古书曾有记载:“帝夏十年,五星错行,夜中陨星如雨。”(出自战国史籍《竹书记年》,在此文中有修改。)

      “天雨金三日于回中山。初赤黑黄云如幕,长数十匹,声如雷震响彻百里,坠地如虹气仓皇,尘起连天。时有山下采药者视之,火光赫然照天,土犹然沸。是时火息,视地中只有一窍,下视之,见有星散在其中,荧荧然。良久渐暗,尚热不可近。后发其窍,得圆石若干,其大如鹅卵,一头微锐,色黑如墨,击之,音如铜磬。”(出自宋代沈括《梦溪笔谈》,在此文中有修改。)

      家中长辈曾多番提及此石,因其来自天外乃仙界神物,拥天地间灵气之精髓,蕴藏无限神力。携之,可驱鬼辟邪,清心境,固神魂;若服下石内“星髓”,亦可解百毒,强健筋骨、延年益寿。

      如能得之,于祖传术法上将大有裨益,其所依附之法器亦当可滋养器灵,法力无边。

      的确与巫岘所说一致,于吕迁而言,这一小块坠星石,无疑是他目前最最需要的法宝。

      有了它,家中小儿定能逢凶化吉,渡过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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