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吟》蹲墙角

10、共赴黄泉，今生无悔！

　　景国大巫赐坠星石予吕迁的整个过程，景帝均未提出异议甚至更没有因为行刺的事而加以阻止，只是在旁安安静静地与在场人一起围观。待到吕迁把宝石收好，把分散一地的傀儡部件归置好，他才向大司寇摆手示意，此事暂告一段落，此人可放。

　　既然皇帝也不追究，从宽处理，大巫甚至还赏赐了个宝贝。大小司寇俩暗地里一番讨论，决定顺应上位者们的意思，按兵不动，还多多少少透露出一点恭敬之态，把吕迁全须全尾地放出了宫城。回去后更联合宫内总管侍卫，对此事信息进行全面封锁，以表演效果为理由，便算是敷衍对付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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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镐京城内闻名遐迩的傀儡师吕迁吕公，在皇帝的立春宴上大放异彩，还得了珍贵赏赐的消息一传出，邻里坊间便如冷水滴入滚烫热油中似的，苒溪里更是顿时炸开了锅。便是到井边挑水的仆人和藏身于深闺的妇女，嘴里时不时地也会提起此事八卦三两句。

　　外面把御前献技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再到吕氏府大门前突然络绎不绝地出现各望族门下的家侍左顾右盼，只为赶着吕公名声大盛时能请至门上，为家主宴会上增添亮彩，立春刚过没多久便已热闹非凡。

　　外间的嘈杂，关闭门户后也就自然隔绝，依旧是一派院落清冷，依然熏气朦胧药香四溢。

　　莫名其妙祸事变成喜事的正主——吕迁，自打穿着一身脏衣浑身埋汰地从皇宫回来，妻子吕云娘差点吓得丢了魂魄。本打算等夫君洗漱完毕坐下用饭时好好询问一番，没想到他前脚刚从厢房出来，后脚便马不停蹄地直奔儿子屋中的密室而去，吕氏甚至连半片衣袖也没碰着。只能立于儿子跟前，和孩子大眼瞪小眼，一脸茫然。

　　而到了吕府家仆阿杏这边，屋中气氛更显焦郁。

　　丈夫初吉归家踏入房内，便见妻子阿杏正满怀期待，还置办了一桌好菜，看来正是为了等待自己能带回，她那位无端消失多日的妹妹——阿蛮。不想事与愿违，初吉非但没有把人给带回来，阿杏反而被告知寻人无所得，阿蛮失踪多日渺无音讯的坏消息。

　　“不是说只因大雪误了消息，也就几十里地，还不是头一回独自回乡，阿蛮她怎么……”

　　阿杏一下瘫坐在椅子上，忧心忡忡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丈夫带回的消息，她尚且不信，隔壁府上的小丫鬟和阿蛮差不多时间动身启程探望父母，如今早已归来，还上门给自己带了点土特产。自家的机灵孩子，平日如此独立泼辣有能耐，怎么就落得个不知所踪的境地！

　　十来天里心中的担忧和责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阿杏平日极少与丈夫初吉置气，如今竟一边哭，一边不自觉地埋怨起丈夫，说若不是他在阿蛮疑似失踪的那天便开始寻找，失去了最佳时机，如今他们怎么会把人给丢了！

　　“若那孩子有何闪失，我、我不与你干休！”

　　初吉听了阿杏的话，瞬间没有了言语，凝视着妻子的眼里隐去了往日里对她温暖的笑意，仿佛整个人一下子失去温度似的，冰冷麻木。几息过后，他才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不知是否因为一时气急，忘记了呼吸，猛然咳嗽起来。

　　“阿吉？”

　　阿杏被吓到了，年前忙碌，丈夫因操办事情太多太过于劳累，不慎感染风寒大病一场，身体才刚好没几天，如今被自己这般无理埋怨，可不能气出岔子。再顾不得哭，连忙上前扶稳佝偻着背的夫君，不断用掌心顺着他的后背和胸口。

　　“阿吉，你可有不适。怪我，都怪我！”

　　慢慢缓过气后，初吉这才扶着木桌边疲累地坐下来，手里接过妻子刚倒的温水，双目颓然地喝着。

　　满心焦灼地低头看着眼前的丈夫，不发一言且神情疏离的他，让阿杏感到陌生，陌生得让她害怕。

　　“阿杏，你可记得，当初我俩成亲之时，我曾问过你的话……”

　　阿杏还在继续帮丈夫顺背的手为之一顿，眉头一皱，头慢慢低了下来，神情哀戚。

　　“记得……阿吉你问，我今后可会后悔……”

　　“由你我相识之日起，我便与阿杏你道明了我有着今生必须完成的头等大事，若此事不能结束，便是儿女，我也不会养育。”

　　“因着阿杏你对我的深情，我感恩感动，就算今后冒着失去性命的危险，我也无法辜负你的心意舍你而去。”

　　“如今，阿杏你对我的答复，还是一如当初吗？”

　　初吉缓缓抬头，直直对视着阿杏的双眼，像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一样，既专注又严肃。

　　“是的……阿吉……，我愿意的，我依旧不会后悔。”

　　“可是，我们没有儿女，阿蛮就等于我的孩子，她如今失踪了……”这怎么可以混为一谈呢？阿杏心里不禁百般委屈。

　　初吉摇摇头，眼神里终于流露出哀伤，还有怜惜的情绪。

　　“不是的阿杏，我们之所以不能拥有自己的骨肉，就是因着不能有羁绊，然而若是你视阿蛮为姐妹为儿女，那岂不就是有了牵挂吗？不可以的，阿杏，你会受不了分离的剧痛后的……”

　　“分离？为什么要分离？”阿杏察觉到话语中的端倪，深吸口气瞪眼问。

　　“我的仇，并没有报成功……而且，为了避免那人察觉我的作为，现在我两已到了必须离开的时候……”

　　“离开？初吉，发生什么事情了？你的仇，你的仇是什么？”

　　“我们走了，那阿蛮怎么办？夫人她怎么办？还有小郎君，他病得那么重……”

　　初吉抬手阻止阿杏继续低喃下去的声音，万分不舍地看着妻子说：“阿杏，不要再说了，这些都是你的牵绊挂念，你没办法和我一起离开了，对吗？”

　　许久的沉默过后，阿杏闭上眼，沉重地呼出一口气才道。

　　“我……我，我怎么能，离开你……”

　　初吉眼里燃起些许希望的火花，他微凉的手轻轻握住阿杏的，语气里极力隐藏着情绪，不想妻子被自己的情绪左右，影响判断，但却还是被话语中的几丝颤抖泄露了心底的欣喜。

　　“阿杏……你真的愿意和我离开？就算我们前途未明，生死不知？”

　　阿杏悲戚地看着面前这个憨厚的男子，从两人相识到相恋的一点一滴又逐渐清晰浮现在脑海中。

　　初吉虽然精明能干，但却不是个浮躁之徒，反倒比一般人来的腼腆和怯懦，守礼重信用。要不是当初自己在市集上恰好遇上了他，和他生意来往了几回，了解加深产生好感并主动作出各种示好举动，恐怕这个老实人会一直守着个单身汉的身份活到老去。自己恐怕还会看走眼，可但凡在他身边和他有过交集的人都表示，此人可交。既然如此，这么好的男人就在眼前，为何不好好抓住？作为自己此身依靠呢？

　　曾因他单身已久却未谈婚嫁之事提出疑问，得到的答案却是他坦然又坚决的一句话。

　　“身怀灭亲大仇，大仇未报，终身不娶！“

　　还说：“决心已定，身死亦不悔！‘’

　　自己听了当时就傻眼，这傻子，居然还想报仇？报什么仇他也不说，但表明态度就算犯杀人斩首之罪，也要把仇一报到底！

　　因为前途未卜，所以身边不可有能被自己牵连之人，妻子不可以，儿女更不可以。

　　阿杏当下心里就有点动摇和犹豫，该不该找他？该不该是他？

　　身为奴籍，终日围绕家主母内宅忙碌，早已错过了花信之年，也练就了沉稳的心思，并不会贸贸然下决定，以致断送自己极其珍贵的幸福生活。

　　然而到了最终，阿杏还是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付给了这个男人。

　　她不怨，更没悔过。

　　初吉直到现在也没透露任何报仇雪恨的缘由，还说绝不让阿杏插足半分，她只需安安静静地过好现在的日子就行。渐渐地，阿杏除了偶尔会因膝下无儿感到失落，其余时候两夫妻的生活几乎与常人无异，但就在她都快忘了那个隐患，甚至开始期望往后日子也是这么平安顺遂之时，一切事情已经悄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阿吉……能告诉我吗？你的仇恨到底是什么？”几滴眼泪滑过脸颊，滚落在初吉粗糙的手背上。

　　男人依旧和以往一样，摇摇头，遗憾地回答。

　　“还没到能说的时候，等我们离开吕府，离开镐京之后，我定会如实道来，可以吗？阿杏……”

　　“阿吉，若我……”一时情急，阿杏差一点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但她看到了，看到了丈夫眼里瞬间的变化，她赶紧刹住嘴，紧紧抿起双唇，就算憋得脸都红了，也不再多说什么。

　　是的，如果她没和他一起走，这一别，以后将永不相见……

　　阿蛮是宝贵，小郎君是体弱，可还有主人和夫人做主，他们定能保一家平安。

　　而她呢？

　　没有了初吉，她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她往后的人生，还有什么可牵挂？

　　不管是一起逃命，还是共赴黄泉，她亦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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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天后，立春望日。

　　漆黑暗夜，伸手不见五指，冰雪消融，镐京城所在平原上下起了瓢泼大雨，雷云滚滚，闪电不时划过夜空，映得城内建筑苍白嶙峋。

　　以前小时候每当碰上这天气，体弱胆小的吕昱都会胆战心惊地躲在屋子里，依偎在娘亲的怀中，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半步。而如今，早已脱离幼童之姿的少年，此时正坐在窗沿下，恨不得把脸贴在窗户边，仔细瞧瞧外头下着狂风暴雨的天空。如同巨大的妖兽在嘶吼，雷鸣声震耳欲聋，电光四射，远处的屋檐楼顶上时不时地闪烁着一条条暗色光带，每一滴水珠在流动的光辉里折射出一幅幅光怪陆离的景象。

　　吕云娘落座在他身后的圆桌旁，手里拿着针线，一边缝制着儿子的衣裳，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阻儿子此刻的行径，以免他沾了风和雨，有损身体。

　　满月手里拿着件披风，正小心细致地为自家主子系好衣带。吕昱玉白的手指上沾了雨水，好玩似的在窗边小桌上涂涂画画，满月定睛一瞧，看上去像幅山水画，只不过画中多了许多形貌各异的禽鸟走兽。尾巴有点多的狐狸，长着翅膀的巨龙，明明有着两个头却只有一副躯体的大鸟等等。完全看不懂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吕昱瞧着满月脸上的古怪困惑，“噗呲”笑出声来，指了指摆放在手肘边的一本古籍上道。

　　“是初吉给我刚淘来的新书，里面记载的物事可有趣了！”

　　原来最近小主人沉迷上了此书，但凡精神稍微好点就会捧着津津有味地看着。满月曾偷瞄了几眼，自己认字不多，俱是小主人所教，书名带个“山”字。书中所画几乎都是些山山水水，还有各种珍禽异兽的图案，怪不得小郎君会喜欢，终日被困家中，这部书籍完全满足了他想窥探对外头世间景物的长久渴求。

　　就是里面的画不咋样，那些飞禽走兽都没个正样，连只狐狸都画不好，还不如自己给他认真画一个。

　　满月摇摇头，虽然不解，却也由着他家主子继续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