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吟》蹲墙角

12、罪大恶极

　　浑浑噩噩地，回过神来后，阿杏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回到房中。湿冷的寒风夹着雨雾，一遍又一遍地吹打在门板上，从缝隙中一个劲地往屋子里钻，没有升火取暖的房子冷得如同冰窟窿，可阿杏全然不觉，尽管她唇色乏紫，双手苍白颤抖。

　　初吉回屋掀开帘子看到的第一眼，正是妻子伛偻着身子，沉默无语伫立在门边的背影。当他看到她手中正捻着的那块绢布字条，心不由往下一沉。

　　“啪！”的一声轻响，是窗外树木枝条被风吹刮敲打在窗棂的声音。初吉如梦初醒，窗外四周光线昏暗，呼呼的风雨声犹如冤魂在低吟。屋内苍凉阴森，连微弱的烛光洒在周围物件上，也透着青白。散乱的树枝还在一下下敲打着木窗，刺耳的声音仿如尖刀，扎得他的心一阵阵刺痛。

　　“阿杏……你为何……”

　　像被无法接受的声音所刺激，阿杏瞬间转过身，表情痛苦，泪水布满面孔，但愤怒的吼斥声却还是被她死死压抑着，生怕惊动别人。

　　“初吉！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她往前急迈几步，把手中的绢布条重重拍打在初吉的胸膛上，愤恨控诉道。

　　“这布条里的意思是什么？为什么说你的复仇事情已成？为什么要你迅速离开吕府？你都瞒着我干了什么！”

　　初吉缓缓拿起那张绢条，都怪自己不小心，接到信息后急冲冲就跑出去安排事宜，忽略了传递消息的条子没有被火盆完全销毁，才给妻子知晓发现。本来想再瞒一阵子，甚至利用迷药让妻子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与自己一起逃离，可事情终究已败露，再解释也没用，倒不如坦白清楚。所爱之人如何抉择，都轮不到自己能左右的。

　　“你知道我刚才看到什么了吗？我看到了阿蛮……”提到这个名字，阿杏再度痛哭出声。

　　“阿蛮她……她死了……我看到她变成鬼回来了……”

　　“她真的已经去了吗？你老说找，都没找回来，她是不是被人给害了？给谁害了！”

　　“阿蛮她也哭着喊着让我离开这里，家里到底会发生什么？初吉！你是不是都知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初吉看着阿杏撕心裂肺的模样，实在于心不忍，想走过去搀扶，结果却被妻子一下甩落伸过去的双手。此时此刻，他在妻子的眼中看到了怀疑、惊恐、愤恨，这些情绪，妻子之前从未曾向自己表露过。

　　“是不是你做的？你所说的报仇，阿蛮是不是你害的！”

　　初吉一惊，急忙连声否认。

　　“不是的，绝不是我！”

　　“那是谁？你别骗我！”

　　初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把事情说出来。

　　“是主人，是吕迁……”

　　阿杏被这结果刺激的瞪圆了双眼，她完全没法理解，家里主人为什么会对阿蛮产生怨恨，还强烈到需要把她杀死，甚至还用上如此残忍的手段？

　　“因为吕迁需要扬名，他需要拿到好的资源，所以对他而言在皇帝面前有精彩表现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他所做的一切，只需要判断是否对自己有利就行了。至于这些事对别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根本不必在意。从前是这样，现在他依然是这样！”

　　初吉语意冷绝，但眼中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伤感：“阿杏你是吕家的人，多年以来我虽有报复之心，却久久未曾实施。我努力说服自己，若吕迁他再次犯下伤天害理之事，我绝无顾虑。事情过去久远，我原以为他们一家在京城扎根安稳就这么过一辈子，没想到……”

　　”先是唐筵酒肆的秋婳，她自母胎中带来的弱疾，长期需要问诊服药。吕迁打着幌子上门请求赐教，秋婳闻其为声名远播之匠人，又因他在诊金上屡屡施以援助，无以为报，心里越发感激对其不设防备，琴技歌舞一一耐心指导。然而吕迁他却趁人疏忽，在药汤中投入相克之物，导致秋婳病情一发不可收拾。可怜那女子到死还对吕迁抱有感恩之心，甚至还自愿在死后拿自己的魂魄为其提供助力。”

　　“得到秋婳的魂灵，吕迁在傀儡操控上更加得心应手，风头上一时无两。唐筵酒肆但凡公告有吕氏傀儡戏出演，当天必定客如云来，一席难求。”

　　“然而，他尚未知足。吕迁想得到皇帝的赞赏，想名动天下。为此，他竟狠心对阿蛮使出夺魂禁术。”

　　阿杏还没反应过来，门外却猛然传来一声钝重的响声，她彻底惊呆，一时来不及做出反应，反倒是初吉时刻保留着警惕，迅速旋身打开木门。只见在连天瓢泼大雨中，电闪雷鸣的幽暗背景前，吕云娘正扶着廊柱，低着头全身僵硬，手脚不自觉地颤抖。她的手里，拿着一瓷瓶，阿杏认得，是她平日里使惯的涂脸脂膏。吕云娘是特意前来送予此物的。

　　“阿……阿杏……我……”她抬头看了阿杏一眼，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闪电划过天空，檐廊底下瞬间亮起白光，把她的脸映衬得很白，苍白苍白。

　　阿杏刚想回应，眼前却陡然一晃，吕云娘突然向前扑来，近在咫尺，一下用力抓起她的双手，语气极其激烈恳切。

　　“阿杏，你要相信我，阿迁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家，都是为了昱儿那孩子！你千万不要怪他！”

　　“都为了小郎君？”初吉忍不住冷笑，“吕氏你竟然完全没有否认吕迁那厮所做的一切！“

　　”小郎君是你们两的骨肉，阿蛮呢？她也是阿杏视同手足的孩子，你在她面前替吕迁喊冤枉，你才认识他么？”

　　“为了你们两人的利益，你们夫妻对别人的珍视的东西，从来都不放在心上。过去所犯的种种，难道你都已经忘了吗？”

　　回想起自身遭遇，初吉脸上越发没有表情，语气冷酷地道：

　　“可怜我家老父亲，对后辈一向和蔼，循循善导，多有提携。看到吕迁在傀儡术法上大有青出于蓝之势，认为其未来可期，更不吝于提供资源，大力栽培。岂知，哪怕是恩同骨肉，哪怕是亲如父子，也无法把握那薄薄一层皮囊之下，藏的是一副怎样的心肠？”

　　吕云娘听完这段话，就像被雷电击中一般，双目圆睁，怔怔地靠在阿杏身畔颤抖。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多年的忠仆，面善和气又忠诚的初吉，竟然会是多年前有恩与自己夫妻两的故人之子。而那位故人，当他两背井离乡后，已多年不曾再见。不是不能见，而是没有颜面见。丈夫和自己所做的一切，实乃千夫所指，弃信违义、数典忘祖之事。

　　“吕氏你说吕迁做的都是为了孩子……你可知道就算吕迁得到了皇帝的赏赐，有了那颗坠星石，小郎君就可脱离病困痛楚甚至死亡吗？”

　　“慎言！阿迁说有了灵力强大的坠星石，替身傀儡的问题就可解决，他绝不会骗我！你万万不可胡言！”

　　“吕昱的命，在我爹惨死临终时便被下了咒，那是一个让吕迁今生今世都将断子绝孙的恶咒！”

　　吕氏霎时间委顿跌坐在地，眼泪奔涌而出，阿杏赶紧蹲下搂紧她的双肩。可惜她现在的脑海里只剩一片空白，身边周遭的嘈杂声，尖叫声，呵斥声，就像统统被屏蔽了一般，丝毫无法入耳。

　　他们两夫妻以为，这么多年也没人前来追究的过往，恐怕已经事过境迁，无需担忧顾虑，只需把根落在京城里，把自己的骨头养育好，一家子就能齐齐整整、阖家美满。殊不知……不是仇怨已结，而是还未到该清算的时辰。

　　“啪！”的一声，一个种植花草的陶盆碎裂在地上，本来是要意图攻击初吉的事物，却因抛掷之人力气不足，中途后继无力便已落地，陶盆尖锐的碎片从吕氏脸庞边擦过，划出一道血丝，而颓靡在地上的女人却半分也没有动弹。

　　不远处，表情震怒的吕迁从檐廊拐角处走出，因受到极大刺激，面上赤红，瞪眼欲裂。

　　“崦嵫山实属弹丸之地，我族世代在此繁衍，钻研族内秘术。看似分支庞大的氏族，可惜实力却不如嫡系家族的万分之一，经年累月蕴藏积累，无论是资源还是功法均为末等。偏偏就这些底蕴，都被族内子弟像猫盯老鼠一样地日夜觊觎着。

　　我也只是芸芸子弟中的一员，尘埃一般，不努力争取怎么行？只可惜我所做的一切，长老们都看不见，他们大部分的目光都落在颇具天资的个别人身上，我这种以勤补拙的又有几个人会真正注意到？

　　年轻时的我秉着父辈们叮嘱行事，勤勤恳恳多做事少说话，不断锤炼自己的术法与魂力，就为了有朝一日能成功突破，能入众长老的眼，好让他们推荐我前往嫡系习法，触碰家族源法大能。然而就这样的我也能招人嫉恨，栽赃嫁祸一纸状告到族老手中，可笑直到那时，长老们才注意到，我的才干完全不输他人！

　　当各长老互咬互撕的时候，是谁在忍辱负重？是谁内心在日夜惴惴不安？是谁明明默默无争，却反而要被攻击？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孰是孰非，自然会有公论。只可惜，就算获得几位长老的支持与怜惜，栽赃之人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我百口莫辩如同哑巴吃了黄莲，他们居然要废除我身上积累的所有魂力，白白埋没我经年的血汗付出，从此我就如衣锦夜行一般，无人得知！

　　我退无可退，也忍无可忍。若不离开昆仑，我一辈子只能泯灭于众。

　　为何？为何大长老要下此等恶咒？害我之人尚且逍遥法外，而我却走投无路被迫离乡背井。我不过是拿了点术法秘笈和灵药灵石，何以如此狠绝欺人太甚，竟要我吕某断子绝孙！”

　　初吉随着吕迁的出现，还说出的一番言论激得怒目圆睁。

　　“尔敢有此问！人是我父所荐所保，在所犯罪行未查清之时，你一戴罪之人理应静候审讯，然你非但毫不安分，更趁人不备窃取若干财物逃之夭夭。苦了我爹和兄长均受你连累，成了你的替罪羔羊，若不是我常年在外奔波处理族中事物，我也将搭进去。你是否受冤辱于我何干，却是你一念之差害我家惨遭灭顶之灾！我恨不能剥你皮噬你肉！”

　　初吉愤恨之声字字带血，吕迁只是沉默。

　　“……直到我被族老召回故里，我才知道家中遭逢剧变。身边人尽拿父兄不幸之事告诫我，无人替我喊冤替我家人分辩。我受尽白眼，忍受诸多痛楚一路走来，苦等复仇时机。

　　但尽管如此，至少，我从未做过违背道义和良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