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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大难将至 ...

  •   只不过外头的雨越下越大,雨沫时不时地从窗户外飘洒进来,真这么下去小主人恐怕真会感染风寒,于是便用手势示意吕昱。

      看够了吗?下雨冷,我要关窗户了。

      坐得久了也有点乏,少年抹一把苍白的脸,略带遗憾地站起身来。见主子默认同意,满月当即探身关窗,并给身上微凉的体弱主人捧来一碗热姜汤,目睹他喝完,才转过头去继续忙碌其它事宜。

      哪怕是春寒料峭,几乎忙成一个陀螺似的满月,依旧顶着一头热汗。这小哑巴心思单纯,来来去去只有一个念头,务必要伺候好少郎君,方不负吕家活命之恩。孩子铭记在心,时刻不敢忘,平日里围绕着少郎君做事,把小主子的习惯琐碎惦记得清清楚楚,照顾得也是小心再小心。吕府上下见其行事,平日里总多有夸赞。

      如今府中女仆阿蛮回了家尚未归来,新春时节,也难为了这半大小孩,日夜不停忙碌,连个玩的机会都没有。

      一旁的吕云娘抿嘴叹气,怜惜地看着他说:“满月,天不早了,歇一歇吧,小碎活明天再收拾也是不打紧的。”

      满月手下顿了顿,脸上露出个腼腆的微笑,摇摇头又点点头地做了一堆手语,吕氏半分没看懂,略带无助地眼神看向自己儿子。

      “满月说,不差这点,很快能做完,完事就照顾我歇息。”吕昱笑吟吟回答。

      吕氏垂眸一笑,把手中杂物收入藤筐中,温温柔柔地说:“你们还小,还在长身体,要注意歇息时辰不可太晚,知道吗?”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屋,我可是困了。”

      知道儿子现在已经不会因为下雨打雷而担惊受怕,她也就放心许多,眼见时辰已不早,便打算回去准备洗漱就寝。

      没想到刚一推开木门,便看到冒着大雨衣裳被淋湿一小半的媵婢阿杏,正急匆匆地通过游廊,往这边走来。

      “怎么了阿杏,你看你冒冒失失的,都被雨淋湿了。”吕氏连忙往前走了几步,一手扶着她。走近一瞧,才发现不知何缘故,她的脸上湿淋淋的,眼眶泛红,也不知那是泪水还是雨滴。

      “夫人!你可遇见初吉?”

      吕氏疑惑,认真回想了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午时你家老爷总算出关,把自己闷在屋里修复偶人,熬了那么多天,和我们开心没一会儿后就实在受不住,赶紧回屋补眠休息去了。我记得那时候初吉还在他跟前侍候着,到了后来,好像说要出去办事,结果晚饭也没回来吃,对吧?”

      雷声隆隆,闪电划破苍穹,阿杏神情怔忪,被雨沾湿的头发丝屡贴于额头两鬓上,哽着脖子不住喘息。其中一只手里死死握着些什么,只露出个边边角,看似一张绢片。

      “怎么了?阿杏……”吕氏见阿杏神色不太对头,不由忧心起来。

      阿杏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她家夫人的话,眉心一扭,双唇抿紧,一会摇头一会呜咽,就是不肯说发生了什么。吕氏看着她越来越不对劲,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说:“怎么了阿杏?该不是初吉出事了?”

      被突而其来的丈夫名字一激,阿杏终于神魂回笼,深深呼出一口气,才整理神色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回应自家主子。

      “不是,夫人放心,初吉就是外出办事仍未回来,并无大碍。”

      吕云娘听后这才松了口气。刚刚儿子才因为有了夫君从皇宫里带回来的宝物宝石得到一线生机,丈夫埋头废寝忘食钻研好几天,终于把替身傀儡修复提升完善,儿子后面的日子终于有点盼头,她和丈夫大半生的心头大事才刚落下。她可万分不想再听到任何家里人的噩耗。

      浅浅一笑,吕氏将自己身上的披肩解下小心给阿杏披上,正是倒春寒的时节,被雨这么一浇,没准会生出个病来。

      “最近昱儿的病情应该会有所好转,但生活上还是要精心。我们年纪渐长身体大不如前,可不能稍微轻松下来又病倒下,后头日子还长着呢,等家里孩子们都大了,也该到我们享福的时候了。”

      说罢又掏出一方干净帕子,给阿杏额头脸颊上的水迹仔细擦干净,完事后手顿了顿,还像年轻时一样责怪般地屈指在阿杏头顶敲了一记,轻斥道:“别以为嫁了人便无需好好疼惜自己,看你脸上,斑点皱纹一样不拉!跟我到屋里去,我把涂脸的膏脂再匀你一点,好好打理打理。”

      “云儿姐……”全程阿杏都沉默无言,直到这时,才轻轻喃呢着夫人的闺名。这称呼,是她两打小相处时才会喊的,自从吕云娘成亲后,阿杏便再也没叫起过。

      她在喊出这名字的时候,凝视着吕云娘的杏圆大眼深邃望不到底,就像凝着一汪深潭。只不过名字喊完了,她却只是微微一笑,然后便啥都没再说出口。

      吕云娘对阿杏今晚的表现感觉莫名其妙,忍不住担心嘱咐道:“阿杏,瞧着你的脸色不太好,是这段时间里太过忙碌了吗?这几天好好休息休息,剩下的事情还有我,你无需担心。”

      说完轻轻拍拍面前人的肩膀,侧身正想移步回房,视线不小心瞅到了阿杏露出紧紧握着的拳头外的东西。

      “阿杏你拿着的是什么?”

      阿杏右侧肩膀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然后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匆匆塞进袖袋里,双手揣着袖子勉强笑道。

      “没,没什么,就是块脏了的手帕,我等一会儿就拿去洗……”

      吕云娘见状抽抽鼻子,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心想年纪都不小了,还像年少时那么不着调,真让人忍不住操心。

      默默地目送着夫人离开,此时,阿杏心里已有决定。

      足下步伐加快,人没一会儿便来到了前后院之间的廊庭拐角处。风紧雨急,电闪雷鸣间,光线模糊的檐廊尽头,一道依稀的拢着白光的人影伫立在那,一阵夹带着雨雾的冷风匆匆袭来,由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寒意,瞬间蔓延在阿杏的身周。

      像被阿杏惊动一般,苍白中透着缕缕黑灰的影子方才还在角落上一动不动,可现在,却正向着她的方向慢慢逼近。

      “谁!”阿杏蓦然一惊,脸色微变遂问道。

      刚刚还环绕在四周的风声雨声雷声,不知什么时候统统都消失了,面前的景物就像一张泡在墨汁上的宣纸一般,逐渐被幽深的黑暗所渲染,无数看不清轮廓的物事正张牙舞爪地蠢蠢欲动,试图把它们所途经的一切一点点吞噬着。

      阿杏仿佛被冻结了一般,眼看着明明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檐廊尽头,此刻却忽然变得十分遥远,甚至还渐渐退出了自己的视野。压抑、怨愤、疯狂的情绪如同一张巨兽的大嘴,一下就把她给吞了下去。让阿杏整个人顿然失去平行,脚下的地面仿佛塌陷了似的,左右没有一丝可以依靠的地方,使得她不可遏抑地欲向一旁栽倒。

      她害怕极了,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手脚无措地趴伏在地上,浑身无力又无助。而面前那片混沌不明处,一点点微弱的白光逐渐突破,并缓慢艰难地凝聚起来,直到一道摇摇晃晃,犹如被风不断吹拂的烛光一样的身影重新形成,阿杏才勉强能分别出……那是什么?

      “阿蛮!”阿杏瞪着眼,嘴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

      是她,正是那个鹅蛋脸,大眼睛,鼻头圆翘,梳着一条乌油油大辫子,整天穿着一身蓝底红梅厚棉袄的小小少女。在阿杏的印象里,少女总是明媚阳光,小辣椒似的冲劲十足。然而此时此刻,阿蛮的脸色却晦暗发青,手脚上的肌肤没有一丝血色,显得苍白异常。本来总是微微上翘的嘴角,如今却像酝酿着极大的痛楚,悲伤、无尽的哀怨一股脑地向阿杏倾倒而泄。

      阿蛮就像快被身后如同快要凝结成为固体的黑暗死气腐蚀一般,整个形体艰难地维持着,蠕动变形着。可她依然拼命支撑抵抗,赤红却空洞的眼眶中流淌两行刺眼的血泪,嘴巴大开到了一个极致的程度,固执地呼喊着什么……

      阿杏痛心疾首,心如刀刮。失去行踪渺无音信她尚且还能存着一丝希望,可现在看到阿蛮所呈现的诡异状态,那个最最无法接受的现实终究还是措不及防地袭击了她。

      阿蛮的形体一直在向阿杏靠近,直到即将脸贴脸,鼻尖对鼻尖,才停了下来。直到这时阿杏才能真正看清楚她的惨状,伤痛和绝望从眼中满溢开来,泪水一下子就布满了面容。

      一道道乌青发黑的勒痕,整整围绕着纤细的脖子好几圈,皮肉都快被紧缚到破损撕裂的程度。胸前破了一个大洞,贯穿躯体前后,黑洞中正有青色火焰在灼热燃烧,不扩张但也无法愈合,让她时时刻刻都在承受着熬心之痛。

      是谁?是谁这么狠心,竟下如此黑手?

      她一定承受着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愤恨吧?她一定很惊慌无助吧?

      阿杏讷讷地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安慰劝导的话来。她的双手徐徐贴在阿蛮脸部的位置上,试图抹掉那两行一直未曾停歇的血红之泪。可她做不到,阿蛮身上的一切痕迹,无论如何也抹不去,抚不平。直到最后,阿杏绝望了,她伸出双手,一下子扑向了阿蛮,不管不顾地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抱紧她,不想她魂体变形,不想她被黑暗吞噬,不想就这么永远失去这个在自己生命里唯一存在的——妹妹。

      仿佛在阿杏身上吸取到了一丝丝生命的力量,阿蛮身上的痕迹稍浅了一点,趋向消失的形态也轻微稳定下来。虽然眼眶里只剩赤红,但阿杏还是读懂了她的情绪,阿蛮笑了,笑容像微风一样缥缈,饱含着寂寞与牵挂。

      “不哭,阿杏姐,不哭。”

      阿杏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嘴角,怕稍一放松,悲恸的呜咽声就不受控制地奔涌出来。眼睛灼热到刺痛,一边点头一边不停地抚着孩子的脸。

      “阿蛮……孩子……”

      阿蛮稍微低下了头,扇子一般的长长睫毛微微挡住了眼中的猩红,脸上恢复了净白,只剩一颗俏丽的小雀斑,当她重新抬起头时,欢快又嚣张的笑容再次出现在她面上。她向阿杏呲了呲牙,吐了吐舌头做了个俏皮鬼脸。

      “阿杏姐,不需要担心我,我自己会过得好好的……”

      “你撒谎……你这样怎么可能会好好的!”

      阿杏摇头不信,终于还是哭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刚才是我故意骗你的,我就是走着走着摔了一跤,摔到了脑袋,眼一闭就嗝屁了,一点也不疼。”

      阿杏哈哈一笑,挣脱了阿杏的拥抱,还在她面前转了个圈。这时,她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完全就是平日里的那个小辣椒似的女孩。

      可就这么一瞬的功夫,仿佛所有的力气就被耗尽完了,阿蛮整个人又变得虚无缥缈起来,身型刹那间还透明到难以捕抓。阿杏失控地大喊,一股浓浓的危机感袭上心来,再这样下去,阿蛮就会永远消失在自己面前。

      “阿蛮,不要使劲,我没事,我不担心,你好好的。”

      阿蛮缓缓安定下来,脸上又恢复成一片青灰,但始终带笑。

      “我要走了,阿杏姐,时间不多了。”

      无措又恐惧瞬间闪过阿杏的双眼,但马上又被她强行压制下来,她抿嘴快速地点点头,示意阿蛮继续说,她不打扰。

      “这里即将遭逢大难,阿杏姐,快让大家离开!”

      没想到阿蛮要告诉自己的,竟是如此重大变故,她完全不怀疑阿蛮所道危机的真实程度,但却一下子无法消化,更别说想出对策。而且相较家里即将会有大灾,她现在更担心的是阿蛮她自己。这孩子以后去向如何?她还会遭遇到什么?

      “阿杏姐勿念,我没事的……”

      可她话还没有说完,眼眸里便突然绽放出浓浓的恐惧,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重击,阿蛮的形体随即溃散开来。阿杏慌张地伸开双手想要捞回一点什么,却完全没有什么能被抓住的。她东张西望地寻找,哭得不能自已。

      “快走!阿杏姐……快……”

      阿蛮固执的声音环绕在四周,听起来如此急切,如此绝望,却又无力,直到消失。

      阿杏收回双手,浑身虚脱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她颓然跪坐在地上,双眼失去神采,浑身上下都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中,甚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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