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墨菲（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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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驶入医院。
与周恬同车的记者已经在小本子上记了满满十来页的前因后果，一时间，拿笔的、扛“大炮的”都对这个十七岁女孩的经历唏嘘不已。
在拍摄到当年小小盛思洋为小小周恬输血的各类清单证据后，一条热搜注定要诞生了。
其实未成年是不能献血的，但正如林燕所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和盛思洋两个奇葩凑到一起，又是Rh阴性血又是人命关天，规矩遇见他们俩接连诈尸了两次。
盛思洋的情况并没有周恬当年那样紧急，以盛家的金山银山搞来一个省的熊猫血也不是不可能，但媒体需要周恬的表态来制造热度。
经过了身体检查和各方协商，周恬被允许为盛思洋捐献血液200ml。
拿到登记表时，周恬还仔细回忆了一下化学实验室里的量杯，想象了一下200ml有多少。
记者们拍七年前的资料时，她躲得很远，一点也不想知道盛思洋当年给她献了多少。
理由很简单，她有自知之明她肯定不会献那么多，只是亲眼看容量数据会让她心里泛膈应。
好像盛思洋的血这辈子都要留在她身体里......
这种感觉简直和出了一身汗却不能洗澡一样难受。
周恬尽力地把自己一会要抽出来的血假想得很多很多，进行了一番自我洗脑后，才在那张纸200ml这个数据上落下最后一笔。
同时，“失血男生小青梅签完献血登记表”这个热搜也跃然网上。
从周恬答应给盛思洋献血的那一刻起，这件事的结尾就必然不会是盛思洋他那个癫妈想要的网暴风云，
但媒体忽略了盛思洋癫妈的极品行为，隐匿了周恬和盛思洋自某早会开始的恩怨，更对某icu半死不活人员的自残行径只字未提，硬生生把这件事炒成了青梅学霸救赎竹马浪子这种狗血言情戏码。
同城热搜热闹得不像同城。
看着某博上此起彼伏的“kswl”“快高考吧，我等不及看他们俩官宣了”“请求原地结婚”......周恬只感觉盛思洋一万个不配。
当然，也有知情人曝出盛思洋的丑事、还有盛思洋妈妈各种撒泼的视频，但在网络这种地方，人们只看他们想看的。
磕疯了的人没理由也要找理由反驳拆cp的人，拆cp的人摆出更多的证据嘲讽磕疯了的人。
大家只说自己想说的，只听符合自己立场的，把鸡同鸭讲四个字发挥到极致。
周恬看了许多条博文，唇角满是讽刺，最后把相关词条全点了一遍“不感兴趣”。
她是在舆论里死过一次的人，很了解这种东西。
现实里的闲话放到网上被包装成了热搜。
无论是现实还是网络，闲话的本质都是一样的，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一朵烟花，也许绚丽、也许震撼、也许不尽人意，但归路只有被遗忘，人们在舆论里宣泄自身过剩的情感，或赞同、或反对，有人激情澎湃、有人意兴阑珊，但终究都经不住时间的冲刷，最后少数人还能回忆起自己当年在这些无聊事情中的慷慨陈词，估计只有一句，“我这是什么幼稚发言？！”
周恬敢肯定，不出一周，磕cp的会换个场地继续磕，实锤盛思洋起劲的也会换别人锤。
所以真相不重要，假象也不重要。
……
献血过程不甚曲折。
周恬经历了那次童年阴影后，只偶尔紧闭双目抽过血，却没有献过血。
她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怕疼还晕血到了极点，短暂的抽血还能忍，但是……200ml抽出来要多久，她并不清楚。
周恬承认自己之前只顾着刺激疯女人，反而对自己考虑不足了。
但她一根筋，即便上了贼船也不是半路退缩的人，撞到南墙也只会撞得头破血流、不把南墙撞垮不肯停下。
现在，周恬想说自己上的这艘贼船过于颠簸。
她的倔带来了报应。
周恬感觉自己肾上腺素飙升，表面上自尊心作祟故作坚强，心里却害怕得紧，皮肤消毒的光景，她脑子里就把十余种不同的尖叫演习了一遍。
她不动声色地咬住唇。
“害怕吗？”护士小姐姐动作更加轻柔了。
周恬在极度的恐惧下，选择没出息地“嗯”了一声。
早点缴械投降，比等一下被狠狠打脸强。
护士小姐姐找了一首舒缓的音乐放给她，“深呼吸，来，跟着音乐，轻轻地呼吸呼吸。”
周恬更紧张了。
“我有点想跑。”她说。
但又补充一句，“但我不会真的跑了，跑了会被网暴的。”
护士小姐姐弯弯眉眼，浅蓝色的口罩更衬得她眼神温柔，“那我一定开一百个小号帮你骂他们。”
周恬苦笑：“一百个恐怕不够哦。”
“够，姐骂得可脏了，绝对可以保护你。”
在大脑宕机状态中，周恬说出来的话没有经过审核，暴露了自己，“说不定是我保护姐姐你呢，我骂得更脏。”
“哈哈举个例子呢？我看你文文静静的，真好奇你会怎么骂人。”护士姐姐好奇地看着她。
“我想想，太多了，我得挑一下。”
周恬正思索着她哪句比较经典，忽地，胳膊上传来一股刺痛，在她的回忆中跌宕着被不断放大。
“卧槽你玩阴的。”思绪在阴暗与光明中不断拉扯，她没忍住出口成脏一句，随后狠狠把上下眼皮挤在一起，痛苦地moan出声。
“很快就好了，小妹妹，不害怕哦。”护士姐姐柔软的手指抚过周恬的发丝。
周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疼还是怕，豆大的泪珠断了线地从闭眼的缝隙间涌出，暴雨般地湿润了脖颈、衣襟……
小护士没想到周恬能吓成这样，赶紧又哄了两句，“不哭不哭，我们不想胳膊了，想想结束后，会有很多人夸你善良又勇敢，会收到很多花，好多好吃的......”
周恬声音颤抖，情绪夹杂着泪水爆发，“我不善良，一点也不！他们都说我是坏学生，我就是这样，我根本不想救他，我就是想来羞辱他，想看他笑话的！”
“谁说你不善良？我去骂他。”
过程比想象中快些，周恬闹着闹着，感受到护士姐姐解放了她。
取血的位置还受心理作用而隐隐作痛，周恬像只可怜的小动物，瑟缩着坐在原地哭，喊着疼。
护士小姐姐抱了抱她，温声细语地转移她的注意力，“你刚刚说谁欺负你？姐姐骂他们去。”
周恬捂着胳膊，委屈巴巴地嘟囔着，“盛思洋，他说过。”
“你们不是认识很久的好朋友嘛？”护士小姐姐只通过外面媒体记者的只言片语了解到了一些“工业假糖”，什么也不懂。
“不是好朋友。不熟。”周恬抽了抽鼻子，头脑清明了一些，别过头去。
护士小姐姐不了解实情，扎实地踩了一脚周恬的雷，“哦～不熟，不是好朋友，是不是小情侣闹别捏啦？”
女人清脆的笑声被重重打断。
“不是！”周恬拖着鼻音大叫。
她恼羞成怒的声音渐渐越过时空的轨道，与曾经重合。
和盛思洋被叫成小情侣，是五年级被绑架之前的常态了。
周恬和盛思洋从小一起在乡下老人家长大，青梅竹马，从同一个幼儿园到同一个小学，他们一直铁得穿一条裤子。
幼年的俩人精神正常，不仅性格合拍相像，身体发育也慢，对性别差异的认知更是十分同步地比同龄人滞后。
在其他女孩子胸部发育开始和男同学保持距离时，周恬和盛思洋还手拉手地满操场疯玩。
要不是有发育更超前的人开始散播他俩的黄谣，周恬和盛思洋也许不会那么快步入陌路。
那时的小周恬，也是大着嗓门恼羞成怒地澄清他们的关系，然后为了面子，和盛思洋当场绝交。
刚上初中时，周恬更是把盛思洋当成案底，打照面能躲就躲，一身八百个心眼子全用琢磨怎么和盛思洋装不熟。
但周恬想多了，她根本不需要在这方面花心思。
没人在乎她和盛思洋熟不熟，甚至可以说，没人希望她和盛思洋熟。
周恬初中时，成绩普通、脸上爆痘、身上挂着不少犯罪分子留下的疤、整日在新家庭中提心吊胆，无论是性格还是外表，她都不是讨人喜欢的学生。不了解他们过去的人不会把这样的女生和阳光帅气的学霸校草捆绑营销，就算班上有他们共同的小学同学，也没人愿意让那样“卑微”的周恬来沾盛思洋的光。
明明是周恬不想和盛思洋熟，可最后却演变成了她这种人不配和盛思洋相熟。
这是周恬讨厌盛思洋的开始，也是她自己腐朽的根源。
周恬不想再回忆下去，甩了下辫子，试图把献血时候的糗模样也一并甩出脑子。
ICU来了人取走了她那点可怜兮兮的血，周恬心疼自己，多拿棉签按了好一会才走出去。
外面熙熙攘攘。
有和附近的磕cp群众抱着鲜花和零食在等她，也有人故意直播她刚刚哭过的惨白面容怒斥媒体和盛思洋家没良心，还有的在当成互喷。周恬没有回应任何人，表情淡淡的，脚步越来越快。
她知道，这些人的确为她而来，却没人真正为“她”而来。
除了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急得直跳脚的小老太太林燕。
周恬看见班主任焦急担忧的身影，心中暖了一些。
她高呼着老师，扬起笑容小跑过去，“老师，您今天不是好多课吗？”
林燕手上还拎着热腾腾的包子，用小小的身躯护着周恬往外走，她黑着脸的模样完全外放了她30年老班主任的威严气势，吓得周围吃瓜群众都不敢上前。
小老太太的话和连珠炮一样，“当然是调课了！你这个臭孩子，不许我叫家长，还不许我来看你了？我要是不来，你被他们欺负了，或者晕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我还能安稳退休？”
周恬不好意思地垂着眼，“给老师添麻烦了。”
林老太还是不依不饶地絮絮叨叨，眼中却满是心疼，“你也是倒霉，快高考了碰见这种晦气的人，唉，你这孩子还像头倔驴一样，不要你来你偏要来，有学校撑腰呢，你还需要亲自出面跟那种人叫板？瞧瞧，挨欺负了吧？”
“没有，我是有点怕疼，没人欺负我的。”周恬笑着揉了揉通红的眼睛。
她吸了口气，继续道，“老师，我不喜欢欠人东西，我把东西还上，心里也畅快。往后没人再能打扰我了。”
林燕本就心疼周恬，听到这，也更没心情再说周恬的不是了，转头说起盛思洋，“这个盛思洋真是，捅那么多娄子还偏偏砸得起钱。不过你也别太难受，还有不到两个月就高考了，到时候他那种人离你只会越来越远。”
“你可是要考清北的苗子啊......”小老太太叹了一句。
周恬唇动了下，语气渐渐坚定，“我一定会考上的。”
“你要是不偏科，数学和英语一样好，估计现在已经获得清北的报送资格了。”林老太无奈道，她虽然是英语老师，但看着自己最得意的门生瘸成这样，她也有些恨铁不成钢。
“咱们班的江禹就是吃了数学好的红利，昨天他国赛成绩发布，复旦和浙大今天打电话过来抢着要他。”
江禹？保送？
周恬咋舌，下意识问一句，“他同意了？”
这哥们不是还要和她好闺蜜谈恋爱么？
桑露要追随周恬考进京城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江禹要是答应了这两个学校之一，那当真是和桑露没戏了。
林老太当然不知道江禹和桑露的事，把自己知道的实情讲给周恬，“江禹说考虑考虑，这孩子也是的，他以前最羡慕别人保送，今天轮到他自己，反倒装起来了，你们小孩子呀，心思真是弯弯绕绕的。”
周恬默默听着，不予置评。
那毕竟是别人的选择，她没什么好说的。
林老太看她这副有心事的表情，以为是周恬羡慕到了，便轻声安慰一句，“你也别太着急，还有将近两个月呢，数学老师前阵子还找我要了你爸的微信，说要商量给你补小课的事情，我们一起努力，总会好起来的。”
周恬没吭声，点点头，和老师走到了医院大门，有记者不死心地追出来，询问周恬是否要隔着ICU的玻璃看盛思洋一眼。
真贪心呀。
今天她能提供的流量已经够多了，他们还是不满足。
周恬正想婉拒，却听见远处忽然传来粗重又凌乱不均的跑动声，喊声焦急又熟悉。
“恬恬！恬恬！”
周恬心中警铃大作，猛地朝着来人的方向看去，难以置信地叫了声爸。
她下意识看向林老太，见老师也一脸的懵，心中更是疑惑不已。
这次献血的确上了个同城小热搜，但其实轰动都来自于医院现场几个记者的长枪大炮，且吃瓜群众没超出这个医院以外区域。
要真论那条词条的影响力，只能说微乎其微。
周恬知道，周国平是没有微博的。
直到看见周国平的同年战友兼现任队友———钱程追上来，并听到了一句，“慢点跑啊老周！你那个伤口可别裂开了！”
周恬的脸色这才变了又变。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墨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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