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甜瓜知夏

13、墨菲（一）

　　周恬又被盛思洋坑了。

　　虽然她为了保全自己的名誉提前和爸爸透露过消息，但淮城八中附近辖区的派出所并没有特别关注这件只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老城区职高多，巷子深，学生打架简直是家常便饭，辖区警察每日按时执勤，这些年从未出过恶性事件。

　　但这次的打架事件中，受害人被“打成”失血休克。
　　比较离谱的是，施暴者录下的视频显示，真正造成受害人失血休克的原因是他给了自己好几个板砖……

　　东五巷派出所内，民警、盛思洋妈妈、八中校领导老师一干人等围着那段珍稀且荒谬的视频大眼瞪小眼。
　　视频相当清晰。
　　全身狼狈却表皮受损的盛思洋被堵在死胡同，表情嚣张又兴奋，看起来就不像正常人。

　　视频开头中，盛思洋就已经手里抓了块板砖，额头上猩红一片，血都流进了眼睛里，发了狂一样地吼，“我看出来了，你们就是一群怂蛋，打人又不敢往死里打，怕坐牢？嗯？”
　　“我告诉你们，我真的有精神病，就喜欢挨打，但我要留着让周恬打，你们算个屁！碰我？你们也配？”
　　“快说是不是周恬要你们来的！这里没监控，我现在打死自己你们也跟着死吧！”
　　祁炎在视频里只露了半个身子，离盛思洋站得不近，他不想和盛思洋这种精神病计较，但还是义气地说了一遍又一遍，“是爷自己要打你这种乱搞的烂货，不认识什么周恬周苦周辣的。”

　　这样的一来一回持续了十几秒，盛思洋像是突然发现有人在偷拍，猩红着眼睛冲上来，视频画面一阵抖动，随后戛然而止。
　　无论是拍摄时机还是动机，看起来都像是一群混混在拼命地证明自己的清白。

　　事件涉及疑似精神疾病患者参与，区分局也派了人来调查。
　　根据被捕人员的口供和专业技术人员对视频、当事人伤情、谈话时面部微表情等的详细分析，算是实锤了两件事。
　　一是祁炎等人聚众挑事造成盛思洋轻微外伤在先，但早早意识到对方有毛病后只想早点撤退。
　　二是盛思洋臆想周恬为幕后主使，发癫自残造成自身致命伤，他确实有病。

　　祁炎一干社会混子，非常懂道上的规矩，全都该赔的肯赔，拘留也肯担着，相当配合警方。
　　盛思洋妈妈再怎么撒泼，警方也不理睬她依旧按规定程序办事，她在这一处碰了壁，转头又毫不讲理地去找周恬麻烦。

　　因为周恬的名字在视频里出现过，还是她宝贝儿子臆想的幕后黑手。
　　她不肯承认盛思洋有精神病，反而认定了是周恬把她儿子害成这样。

　　周恬自从得知盛思洋被救护车拉走的消息，就知道他妈妈要来闹一遭，经历了阴冷的前夜，风雨骤起时她反而很平静。
　　她现在很怀疑盛思洋他们家有什么刻在基因里的精神病。
　　这个女人口口声声为了宝贝儿子，可是她儿子还在手术室里抢救，她连医院都不去，却花重金找来媒体，守在学校门口哭号，一会要周恬偿命一会又喊话学校开除周恬。
　　神经得很。

　　学校报了警，媒体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直骂晦气，学校附近许多小商贩、小餐馆店主、附近居民甚至一些人在附近的学生家长都看不惯女人三天两头来卖疯，纷纷要求警察以扰乱治安罪关死她。
　　被几个警察抓着胳膊拽向警车时，这个贵妇人终于想起来什么，尖着嗓子大叫：“周恬！你给我滚下来！你还欠我儿子的血！你小学的时候，还是我儿子给你输了血救了你那条贱命！”
　　“他是Rh阴性熊猫血！最稀缺的血型！你给我滚下来还他血！”
　　“你欠他一条命！你见死不救有什么脸考大学？！你今天不下来就是畜生！白眼狼！你这个该死的害人精！”

　　刚刚还嫌晦气的媒体嗅到了血馒头的气息，赶紧又举起长枪大炮大拍特拍。

　　高三教学区整体临街。
　　周恬耳朵灵，盛思洋妈妈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林燕恨得咬牙只说不要理这个疯子，周恬却婉拒了老师们的劝阻，面色阴沉地走出教学楼。

　　女人看见少女身影出现在校门口，她被警察牢牢抓着，挣扎不开便叫骂着继续道德绑架，“周恬！你还我儿子的血！你还他！你这个害人精！我儿子的血也是你配用的？！”
　　“小学时我确实输过血，但捐献人匿名，你怎么证明是盛思洋？”周恬冷冷地看着她。
　　“你跟我去医院！医院有存档！当年要不是他外婆瞒着我发什么狗屁的慈悲，你早就在火葬场被烧成灰了！你个贱人！就不该救你！”

　　周恬歪着头，脸色越来越骇人，她慢慢上前，在众人一片倒吸凉气中，无限接近着那个危险的疯妇。
　　穿着高档却面部可憎的女人疯狂地扭动着身体，恨不得当场掐死周恬，奈何却拗不过警察的力气。

　　周恬走到离她一步远的地方站定，微微倾身，把声音压得又低又狠，“如果捐献者真是盛思洋，我一定会还给他。”
　　“阿姨您说得很对，他那种人的脏血，我确实受不起。”

　　话毕，对面的女人爆发了一声恐怖的吼叫，声带近乎撕裂，吓得在场许多人都不禁闭了眼。
　　周恬抬手捂住耳朵，眼中嫌恶不已，她尽力用一副平淡无错又幸灾乐祸的口吻说着的口吻说着，“阿姨，你别叫了，我们快点去医院吧，我觉得你的说法可能性蛮大的。”
　　“带着你们家基因的血可能会对人精神有影响吧，难怪我自从那次抢救回来之后也精神不好呢，还真是找到病因了。”周恬望着对方目眦欲裂的模样，心中十分畅快。

　　“疯子！臭穷鬼！我咒你一辈子不顺！”
　　“我的儿子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你走到哪我闹到哪！”
　　“我早晚要看见你在泥里滚！”

　　周恬不在意身后的骂声，只当这是盛思洋母子触手可及的悲惨世界。
　　媒体叫来的车驶至校门，她只挑衅地冲那个女人一笑，转身离开。

　　去医院的路上不断有记者问她和盛家母子的恩怨，林燕老师也时常打来语音电话或者发些消息问她现况。
　　周恬一一礼貌如实回应，单独告诉林老师不要惊动她爸爸，她自己可以解决。
　　毕竟难得周国平休假，她可不想让那种女人影响她爸爸的假期心情……

　　其实对有关输血的事，周恬看那个疯女人的反应就已经心中有数了，当时匿名的血液捐赠者就是盛思洋。

　　周恬倚着车窗，思绪飘回七年前。

　　小学时，她和盛思洋的确传过绯闻，他们俩在性别认知方面开窍得比同班同学迟缓，周恬在胸部发育初步起来时还和盛思洋疯玩在一起，没少招人嘲笑。
　　周恬小学五年级时，周国平侦破一起重大拐卖儿童犯罪时漏跑了一个拐卖组织的小首脑，那逃犯本来打算干完这笔大票就逃往国外金盆洗手，看着自己精心谋划的一切被摧毁，那人对周国平怀恨在心，趁着周国平夫妇二人忙于工作的空档，绑了十岁的周恬，连夜把人转卖到了外省。
　　那逃犯恨她爸入骨，周恬本来该被挖掉器官后随便丢到哪条河沟里，却被组织的黑心医生发现了身上的Rh阴性血。

　　周恬稀缺珍贵的血型把她拉入了长达两个月的折磨中，也却意外保住了她的命。
　　年幼的周恬顽强地挺过了日以继夜的强制抽血和毒打，在哭喊了无数次爸爸妈妈后，她靠着自己的“利益价值”撑到了警方的援救。

　　虽然，警方破门而入时，自知逃不掉的犯罪分子狠狠地在她身上扎了十六刀，小小的女孩被抬进抢救室时近乎不成人形。
　　但她活了下来。

　　医生说周恬是命大的，哪怕再晚一分钟、那些刀子再捅偏一寸，她都没命了。而且她这样稀缺的血型，居然还能有人及时捐赠了救命的血液。

　　所有人都艳羡周恬是个好命的小姑娘。
　　只有她一个人经历了绝望后又面对因此离婚反目的父母、突如其来的继父、被弟弟分走的母爱、初中师生的霸凌……

　　周恬一度匍匐苟且于这样的“好命”里，直到自己睥睨八中时才有所释怀。

　　她突然开始正视起情绪价值这种东西。
　　丢了这个再补了那个，还不都是一样的塞满？

　　周恬这般想着，一帧一帧地回忆起自己过去的十七年，忽然笑了。
　　她突然理解了另一种层面的好命———哪怕脚下满是荆棘，但仍有前路可闯。

　　如今，周恬她是八中的王牌，有的是人仰望她，有的是人关心她，至少在下一个人生阶段到来前，她想要什么都信手拈来。
　　而母亲发癫自己也有毛病的盛思洋、被继父毁了一辈子再度怀孕辍学的余洋，他们这种人已经没什么未来了。
　　她终究是赢了的。

　　心中一片安宁宽广。
　　周恬比往日所有时候都更加理解她父母离婚，更能体会到她生母的爱还有另一个家庭的小温暖。
　　妈妈虽然后来给了她同母异父的脑瘫弟弟更多的情感关注，但也的确是为了给她凑除疤的钱才委身于已经退休的继父。
　　而她的继父也不是余洋继父那种变态，他像极了一个亲生父亲，会每天亲自给周恬烧饭、接送她上下学、耐心辅导她惨不忍睹的数学……如果不是余洋的污蔑，她或许真的会真心喊他一声爸爸。

　　周恬思索着，以前干嘛要为了遥远的过去和不相干的他人毁了自己现在的安稳呢？
　　或许盛思洋的血真的会传染精神病。
　　她今天就要把这脏东西还给盛思洋，往后两不相欠地迈入自己的通途。

　　在机场通宵ing，把明天的也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