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甜瓜知夏

12、破窗（十二）

　　周恬今天骂得太脏。
　　学校为了维护清北苗子的形象，征求了周恬的允许后，宣布了周恬同学有双相情感障碍的消息，并顺便紧急开展了一场心理健康讲座。

　　盛思洋再次成了坑害好学生的罪魁祸首、众矢之的。
　　但考虑到他那个不讲理的妈、联系不到的爹，学校这次没再叫他的家长来校面谈。

　　周恬情绪不稳定，即使吃了药后，林老太也没有让她回教室上课，只是叫她在办公室的小沙发上休息。
　　看过了早自习，上了两节早课后，林老太得了空，带着周恬在操场上谈心。

　　有关周恬心理健康的情况，最开始只有她和周恬原班主任老彭知道。
　　这个孩子初三休学，按中考成绩，只能上八中的后进班。周恬刚入学时，病情还很不稳定，在学校形单影只，怎么看怎么孤僻阴郁。
　　好在她乖巧守规矩，作业向来保质保量完成，学理科悟性也高，老彭心疼这孩子，时常找她谈心，也肯多给她开小灶，在高一下学期时，周恬一跃到了年级前十，被抽调进了特优班，当作清北苗子培养。

　　林燕记得老彭亲自送周恬到二十一班的场景，像父亲送女儿出嫁一样，一改中年男人沉默寡言的性子，絮絮叨叨个没完，要她照顾好自己的得意门生。
　　私底下，老彭告诉她周恬有双相。
　　林燕虽然从教年头够久，但确实也第一次有这样情况的学生来到自己班上。
　　她观察了周恬很久，仔细照顾她的情绪，发现这个孩子虽然对感情木讷，却也的确善良坚强，努力上进，再加上周恬在英语竞赛上拿了不少奖，林燕也和老彭一样，对这个宝贝学生疼爱有加。

　　这些年来，周恬的成绩越来越好，前阵子还收到了某985外国语大学的保送橄榄枝，可她的病却没有痊愈的迹象。
　　有时候林燕也被表象而蒙蔽，以为这个病没那么可怕，不会影响到周恬的将来。
　　今天闹了这么一出后，林燕不得不把这个问题拿到台面上重视起来。

　　师生二人在塑胶跑道上转了两圈后，林燕找了处树荫下的长椅，与周恬并肩而坐。
　　刚刚两人聊了许多周恬的日常，现在进入正题还算合适。

　　“周恬，你最近去医院心理疏导的时候，感觉怎么样？”林燕轻轻抚了周恬的背，语气温和。

　　周恬如实道，“林老师，我感觉我已经好很多了，您不用担心。”
　　她不是敷衍，而是根本不知道怎么说得更具体。
　　其实她真的好了不少，如果是从前，她会不顾一切地掐盛思洋的脖子，哪怕两败俱伤她也要打人；周恬觉得自己今日这么收敛，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其实周恬敢说自己很少会在公开的场合发疯，她很有素质，也不认为别人有义务照顾她这个病人，基本上都是忍到家再开始又砸又吼。
　　但她今天真的被盛思洋狠狠刺激疯了。
　　周恬受不了有男生靠她那么近，还说出那种威胁一般的话来。

　　林燕瞧着她的样子，心里很是惋惜，“老师当然知道你现在好很多了，周恬，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其他孩子得了这个病大多都无法继续来学校上学，但你不仅坚持学习，还能成绩优秀，真的很难得。”
　　周恬垂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有些难为情。
　　她其实是喜欢被老师夸的，这是她曾经最渴望的事情之一，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老师，这是我应该做的。”周恬抓着自己的袖子，手心微微湿润，她声音很小，小猫似的，“你们对我很好，我也想报答你们。”

　　这样说，应该是在表达感恩吧……
　　周恬忐忑地想。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流转间落下不均匀的炎热，林燕变魔术似地掏出一个小风扇，递给周恬吹风，慈爱道，“周恬，我知道你是心地很善良的孩子，像天上亮晶晶的星星，只是世界的另一面掩盖你的光芒太久，你照亮不了世界，照亮不了自己，这才病了。”
　　周恬感觉自己的眼睛被微风吹得发涩，她偏了偏头，“林老师，你觉得我是什么样是人？”

　　林燕失笑，伸出手来，一点一点地数着，“周恬你看，老师的手指只有十根，都数不过来你的优点。”
　　“不过你一定要听我的答案的话，我会说，我希望你是我的女儿。”

　　周恬握紧了手上的小风扇，惊了又惊。
　　她隐约记得这是哪篇语文课文里的台词，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是她配得上吗？
　　有时候，周恬甚至觉得她在初中遭受霸凌都不无辜。
　　她或许曾经是纯白的羊，可她终究是脏了，变得很坏很坏，和那些霸凌她的人一样，撕下羊皮都是恶狼的嘴脸。

　　周恬盯着小风扇转轴发呆，目光涣散，“林老师，我怕我会让你失望。”
　　“比如说呢？”林燕问她。
　　“比如……我会违反校规校纪……”
　　周恬呢喃着，闭了闭眼，尽力不去回忆那些阴暗的画面。

　　林燕握住她的手，“那我一定会先问你这么做的理由。”

　　周恬手指向上关掉了小风扇，没了细微的“嗡嗡”声，周身鸟雀的叫声更响亮了些，反而嘈杂。
　　她没吭声，林燕继续说，“周恬，规矩永远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当一个人必须要逆行时，这些规矩就不再适用他了。”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懂老师说的必须指什么，我相信你不是那个另辟蹊径的人。”

　　周恬“嗯”了一声，“我知道。或许我真的是这样。”

　　“你能理解老师的意思就好，周恬，希望你以后在心理治疗时能更加积极配合，作为老师，我不需要你报答，我只希望你能早日康复，健康地为自己的幸福而奋斗。”
　　林燕欣慰地摸摸周恬的头，也夸她今天的发型乖巧又可爱。

　　回到教学楼，午饭时间已经到了。
　　周恬回到班级没多久，桑露也提着饭盒跑来了六楼，她是恬神公认的闺蜜，踏足二十一班是她的vip特权。
　　桑露见周恬没事人一样，心里放心不少，没再提早上的事情，拎过一把凳子与周恬面对面坐着。

　　“呜呜呜幸福死啦，他们都快羡慕死我了。”
　　“恬恬你都不知道，我闻着干爹做的饭都快馋死了，要不是怕打开饭盒被他们抢吃的，我早就吃没了。”桑露打开周氏爱心便当，兴奋地搓搓手。
　　她不能带手机，便借了周恬拿手机拍照，叫周恬放学回家了传给她。

　　周恬看她精心找角度近乎疯魔的模样，笑道，“一会吃冷饭可别怪我爸手艺不好。”
　　“就怪就怪，谁叫你们宠我呢～”桑露又拍了好一会，才把手机还给周恬，动起了筷子。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和往常一样，要不是周恬非要说起早上的事情，桑露都能当一辈子睁眼瞎。
　　“我挺想问的，盛思洋到底确诊精神病没？”周恬说。

　　桑露嗔怪道，“他那个样子还差确诊那一步吗？不提他了，晦气。”
　　狠狠咬了口煎蛋后，她又笑，“不过，恬恬，我真没想到你骂人能那么凶，哈哈哈太可爱了！”

　　周恬：……

　　忘了有这一茬，早知道不提了！
　　好在周恬一般发完疯会有感情疲劳，此刻也没有被冒犯的意思。

　　周恬挺好奇盛思洋到底有什么病的，她现在要给桑露带饭，免不了再和盛思洋碰上。
　　提前了解对方病情挺重要的，她可不想再说了哪个敏感词，引得最后他俩都发疯，杀得脸红脖子粗上了什么校园热搜。

　　快高考了，周恬再想出名也顶多是出成绩单上的名。

　　她把自己的顾虑和桑露简单讲了一遍，桑露听完乐不可支，“恬恬，对不起，我一想到你俩对线的场景，真的很想笑。”
　　周恬闷闷地哼哼，“你对我滤镜还有呢？我都那么恶毒了。”
　　“你恶毒？恬恬，你最纯良小宝了，你还是恶毒就没有好人了。”桑露说，“再说，他当时都快打人了，你再忍气吞声就是小怂包了嘛。”

　　周恬心里好受了一些，撅撅嘴，“我恨死他了，就会惹事，再倒退两年，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能当场踹他个不育。”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周恬也没再掖着，“所以祁炎要打他就打，只要别举着我的旗号就行，我想打他我会自己打。”

　　桑露“哦”地恍然大悟一声，摸过周恬的手机，快速地拨通了一个电话。
　　周恬啧啧一声，“记得转我话费，给他打电话我不报销。”

　　桑露没说话，等着电话那边接通，但始终都是无人接听。
　　女孩脸色变了变，仍然坚持不懈地打。
　　周恬不以为意，“社会哥骑鬼火呢？等下再打嘛，我也就是提一句，不用那么认真。”
　　“不会，他骑车也不会不接电话的……”桑露拧紧了眉头，葱白的手指捏着手机，愈发加重了力道“擦，不能正在动手呢吧？”

　　…………

　　淮城八中700米外，几处老破小间的一条幽深小巷里。

　　额角被砸破的盛思洋奔跑在堆满了各类杂物的小巷里，疲惫地躲着拦路的纸箱和水缸，鲜血混着灰尘布满了他半张脸，身上的校服更是遍布脚印泥血，惨不忍睹。
　　身后的混混们叫喊声不断，大骂着叫他滚回来受死。

　　盛思洋的确患有受虐癖，但这帮人是玩命的，一点不懂法的模样。
　　他有病，但没到想死那步，尤其今天在周恬那里爽过了，他还想留着这条烂命再爽一爽。

　　淮城八中位于淮城东部老城区，位置稍偏，盛思洋这种富家少爷从前没来过这，刚刚又算是稀里糊涂地被打过来的，他其实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才能跑回街上、跑回学校。

　　前面似乎有包抄的人，盛思洋听见有凌乱的脚步靠近。
　　那边过来的人有在打电话的，盛思洋隐约听见了几句。

　　“嗯，动手了……”
　　“……放心，不闹出人命……”
　　“嗯嗯，就算警察来了，我也不会提你那个叫周恬的朋友……”
　　“对，是我要打的，不是她教唆的……放心吧……”

　　盛思洋默默地听完，心脏随着身体的静止渐渐恢复正常律动。
　　他细细品味着那人电话里的内容，咀嚼着周恬的名字，忽然故意踢了下脚边的箱子，大步流星地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晕机晕的人快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