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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第三十五章 富贵险中求

      到深圳要办边防证,从临水出发的时候,江海就通过他父亲出面办了两张边防证。如果就南峰和江海两个人去申请,他们可能办不了,他们是刑满释放人员,属于有前科的。江海父亲出面,就不一样了。但他们没想到在广州办去深圳的边防证,就容易多了。江海堂叔说他的抽屉里还有好几张空白边防证呢,广州的人没几个去深圳的。江海机灵,就说:“干脆给我,以后要去深圳填个名字就行了。”于是,江海的口袋里就多了七八张空白边防证,以后,他们在深圳进进出出,省了很多麻烦事。
      南峰和江海是从东莞坐汽车到深圳的。他们去东莞看了为林老板经营电器行的陈小东。小东说买电器的多,电饭煲这类东西供不应求。看着小东的满足,南峰心里感到踏实了很多。小东是他带出来的,小东做得好,他感到高兴。他们没在东莞停留,随便吃了个饭,就坐汽车往深圳。
      从深圳汽车站出来,他们就往国贸大厦方向走。江海说,他姐姐江梅的公司,就在国贸大厦附近的街上。
      天出奇的好。这季节如果在临水,应该是寒风刺骨的隆冬天气,而深圳只是一丝轻寒,大街小巷里,流淌着蜜汁一样的阳光,甜美浓稠,整个城市像被这蜜汁包裹着,恍惚而迷醉。这一天,是1992年元月20日。
      南峰绝想不到,这一天,会有一个影响中国很多年的历史性事件在他的眼前发生。而他赶上了,他成了一个幸运者。
      他们走到国贸大厦脚下的时候,行人道上的行人和街上的车辆都被挡住了。警察打着手势,要车辆掉头。人也要掉头,有些人不愿回转,警察就劝说他们。“这是干什么呢?”一个妇女不耐烦地说。
      “有警卫任务。”一个高个子警察说。他瞪了那妇女一眼。
      “我们站在这地方等总可以吧。”南峰问。
      “等等可以。”警察说。
      于是就听到人群里有议论,都是南腔北调的声音:“这是谁来了?”
      “不是说亲民吗?怎么还交通管制?”
      “肯定不是一般的人物。”
      “少说点,小心惹祸。”
      南峰借这机会,打量传说中的深圳,四处高楼林立,百花盛开;街上车流如梭,市声如同潮水一般,一浪一浪的。他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1979年的时候,他在广州打工的那一年,这里还是人口不到四万、经济落后的边陲小镇,十几年过去,它竟发展成为一个大城市了,到处是络绎不绝的人流,到处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到处是全国各地的特色饭店。它成了一个浓缩的中国,它把全中国的美食也浓缩在这里了,还有那世界之窗,把人类六大文明发源地也复制过来,真是气吞山河,一日千里啊!
      眼前的国贸大厦,据说是1984年开始建设,只有一年时间建成,楼高160米,地面50层,地下3层,是国内第一高楼。建设者采用最先进的滑模工程技术,创造了三天一层楼的世界纪录,此前的世界纪录是四天一层楼,从此三天一层楼的“深圳速度”闻名中外,成为深圳的象征。国贸大厦顶楼的旋转餐厅,转一圈要一个小时,可以看到深圳和香港两地。元月20日这一天,国贸大厦有幸迎来一位伟人莅临,并在这里停留近一个小时,谈话最多。
      “那从大厦里出来的不是总书记吗?”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呼。
      “是总书记!”有人兴奋地欢呼着总书记从国贸大厦的大厅出来,他女儿挽着他的胳膊,由一群干部模样的簇拥着,走向门前的面包车。他的身后,有上万人挤在国贸大厦裙楼各个楼层的廊道里,向总书记同志欢呼,鼓掌。齐声喊“书记同志,您好!”
      “书记同志,我们想您!”街头人群中有人大胆地高呼。
      八十八岁高龄的总书记站住了跟人群打着招呼,直到总书记走上面包车,目送面包车徐徐离去。交通管制解除了,南峰恍过神来,跟着江海去他姐姐的公司。
      江海一见姐姐江梅,就激动地说见到了总书记,总书记到深圳来了。江梅有点不信,南峰就点头说是真的。
      “只知道深圳这两天来了大人物,没想到是总书记来了。”江梅也有些兴奋。她张罗着让坐,然后给每人泡了杯茉莉花茶。她瞥着南峰,问弟弟:“这就是你的同学朱南峰?”
      “是的,姐。”江海说。
      江梅笑着对南峰说:“我弟跟你的关系,比跟我还亲呢。”
      “我跟南峰是同学,也是最好的兄弟,所以,你也是我姐呢。”南峰说。
      南峰的话,让江梅高兴。她说:“喝茶吧。这茉莉花茶,香。到深圳这些年,我还是习惯喝家乡的茉莉花茶。”
      “小时候,我娘把采摘的茉莉花晒干放在茶叶里,泡给我们吃。那时候,没听说过什么其他茶。”江海说。
      花茶在杯子里浮沉、竖立,于是杯子里像开满了星星点点的花。紧接着,浓烈的香味随着腾腾热气飘出来,溢满整个房间。就是一杯开水,让茉莉花瓣片片舒展。小巧的花型,洁白如玉,玲珑莹润。它们如同重新回到田地一样,回到一丛丛的茉莉树上,回到沾满露水的清晨,回到若有若无的薄雾里,等着江海母亲去采摘。
      南峰喝母亲做的烟熏茶,很少能喝到茉莉花茶。但他知道,这花茶在市面上的茶叶中,价格是最便宜的。江梅一直喝花茶,说明灯红酒绿的深圳,并没有改变她的本性,她还保留着小时候的口味。
      “这习惯成自然了。”江梅说。她自己喝了口茶,道,“这次来,你们不走了吧,都到你姐夫的公司去。”
      “姐夫的公司具体做什么呢?”南峰问。
      “做进出口贸易,什么瓷器、衣服鞋子、玩具什么的,都做。”江梅说。
      “我们云阳镇有家与台商合资的宝南服装公司,生产太阳鸟系列服装,不知可不可以让姐夫公司做做出口?”南峰见江梅热情,就顺势推介杏芳姐的企业。
      “江海早跟我说过了,我也跟他姐夫说了。这没问题呀。”
      “好,也让我们的服装公司搭搭姐夫的顺风车。”南峰说。
      “你们留在你姐夫的公司,这些都由你们去对接。”江梅说得干脆。
      南峰笑笑,没有回答。他对做进出口贸易这一块不太熟悉,只在西峰给他的书里读过一些基本常识,看过一些案例,没有实际操作过。他知道贸易这一块的水很深,没真本事的人,会在这海里淹死去。他来这里,是想看看江海姐夫的实力究竟有多大,看会不会有合作的机会。至于宝南服装公司的销售,他也只是顺口一说,那公司董事长陈宝珍的父亲是在香港做贸易的,服装公司外销的衣服,还满足不了那贸易公司的需求。当然,多一个出口渠道比只有一个渠道好。
      南峰已有主意,他要自己来当老板,他不会给人家去打工。他已经从江海堂叔那里获得了启示,他要做房地产,这一块来钱快,大手笔,有刺激。他想尽快完成自己的原始积累。这次深圳之行,更让他当老板的愿望强烈,他幸运地遇见了总书记视察深圳。总书记同志来了,这意味着什么呢?可能预示着一个新的时代要到来,预示着新一轮的改革开放要到来,预示着更大的机会和更大的希望就在眼前了!
      “我必须牢牢地抓住这个机会。”他在心里说。
      跟江海姐姐姐夫一家吃过饭,在深圳转了一天,南峰和江海又去了江梅的办公室。南峰直接说:“江梅姐,我们要谢谢你的照顾,也谢谢你的好意。我和江海两人还是想自己干,自己办公司。”
      “哦。”江梅迟疑了一下,说,“这样也好,其实你们也有经营经验。不过,你们要做什么呢?”
      “我们想做房地产。”南峰说。
      “哎哟,那可要大本钱啊!你们有实力吗?”江梅吃了一惊,疑惑地问。
      “我们没这实力,但我们有办法借船出海,借助别人的实力。”南峰说。他已经了有盘算,可以用合作的形式,与江海堂叔的公司合作,甚至与林老板和江海姐夫的公司合作,重要的是在哪里找到地,在哪里找到切入点。
      “好,希望你们成功,也希望我们家出一个房地产老板。”江梅说。她瞥一眼江海,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把这几天来的思绪和劝说弟弟留在丈夫公司的激情吸了进去,重新变得心平气和。弟弟和弟弟同学在自己丈夫的公司,都是一家人多好呢,可他们偏不。哎,不就不吧!
      “姐,我们想在深圳注册一家公司,不知你能不能帮上忙。”江海说。
      “这好办。深圳的皮包公司满天飞呢。只要有地址,有身份证,公司就可以注册。就用我家住的地址去注册吧。”江梅说。
      一天之后,深圳南江国际贸易公司注册成立了,南峰任董事长,江海任总经理。这公司,就他们两个人。“我们这也算皮包公司吧。”江海心里有些忐忑,他觉得姐姐的话好像有嘲讽的意味。
      “谁又不是从皮包公司做起来的呢?”南峰说。他不在意。

      南峰把目光瞄向了海南岛。广东这边的土地价格已经炒得很高,到处是大工地,大开发,而海南岛那边略显冷清。海南也是改革开放的试验区,不可能不热起来。但什么时候热,怎样热,要有一个时间节点。他相信这个时间节点很快就会到来。总书记到了深圳,那一定会有重要人物去海南。“趁着海南未热的时候去,说不定能捡几条死鱼呢。”南峰心里想。
      他把他的想法跟江海说,江海表示赞成。
      江海姐姐江梅有一个中学同学,是在海南建省时从临水调去海南的,在建设厅工作。因为厅长是老乡,于是这同学三十四五岁就当上了副处长。这同学姓刘,称刘副处长,曾追过江梅,但两人没有缘份。江梅给这同学打了个电话,介绍弟弟和弟弟同学去找他,要他接待。他同学满口答应。
      南峰和江海就这样飞海口。海口在海南岛的北端,北依台地,南面大海,至少有六条河流经海口注入琼州海峡。这些年,这传统的有很多名胜古迹的城市也时尚起来,热闹起来,全国各地的人涌去了不少,也变得南腔北调起来。
      他们见了江梅的同学刘副处长。刘副处长见了家乡人自然热情,何况又是江梅在电话里反复强调要接待的弟弟和弟弟的同学呢。当南峰和江海递上深圳公司的名片,送上大瓶蓝带,刘副处长更是热情。他的眼睛亮亮的,映着酒店窗子外面的晚霞,光彩烁烁。他觉得来的这两位老乡一定是有实力的,是大手笔,是干大事来的。
      南峰说想到海南来买地。刘副处长爽快地说:“这好办,洋浦有很多闲置地,都买出去了的,卖主大都是贷款买地。他们急于转手,白菜价都能拿到地。”
      江海给刘副处长递烟,刘副处长接过,叨在嘴里,自己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咔嚓一声点上火。他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烟圈淡蓝色,在空中晃晃悠悠,好一会儿才消散,等到消散,又一个烟圈吐到了天上。刘副处长喝一口茶,说:“你们是想炒地皮?”
      “我们想试试。”南峰说。
      “我有些奇怪,这时节别人都在想着将手里的地皮出手,你们却要买地。到底是深圳过来的老板啊,是不是听到有什么风声了?”刘副处长疑惑地问。
      “我们就想赌一把。赌成了,我们不会忘了刘处长,我们临水的人是懂得感恩的。”南峰说。
      “既然你们真想买地,我就给你们介绍卖主,带你们去看地。”刘副处长说,“这对我来说不是难事。”
      建设厅在海南建省的头几年是热门单位,他们管着规划。炒地的、做房地产的,都瞄上他们。买地炒地的多,一拨又一拨,城里的酒店、招待所里住的人,大都是炒地皮的。但是近两三年,海南的建设雷声大,雨点小,海南热降温,市场就渐渐冷却下来。再加上有人起劲宣扬经济特区是“和平演变”的温床,要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之外再搞一个“以反和平演变为中心”,积蓄着力量的海南,更像是被浇上了一盆冷水。这一切给刘副处长带来的改变是,没有什么人请他吃饭喝酒了,他下了班就可以直接回家去,这让他的妻子暗自高兴。他经手编制的规划,没有一个热起来。买了的地,无不成为烫手山芋。于是买了地的一些人又哭丧着脸找上门来,看他有不有朋友要买地。他总是安慰他们,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急不得啊!
      现在,居然有买地的找上门来,来的还是家乡人,是同学的弟弟。他想不能害了家乡人,害了同学的弟弟,他要把利害关系跟他们讲清楚。既然他们执意要买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他就尽地主之谊,帮他们介绍。他对南峰和江海说:“明天我就带你们去看地,看中了我就把卖主带过来。”

      海口的街区,像一个高楼、商店和酒店的丛林,街道两旁都是常绿植物,展露着万物蓬勃的生命意志。吃过早饭后,刘副处长开一辆走私兰鸟,带着南峰和江海往洋浦方向走。
      南峰靠在座位上,看着车窗外的人和车,来来往往,如同梦幻的影子,他有一种在梦中的感觉。他和江海从临水出来,一路向南,竟然到了最南的海口来了,来淘金,来实现梦想。这里真是实现梦想的天堂吗?他突然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一种怀疑。当带着腥味的海风从车窗外吹进来,他不觉打了一个寒颤。他交叉着双臂,蜷缩着身子,紧咬着嘴唇。
      他看到车窗外高高竖立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宣传标语,突然想到几天之前在深圳国贸大厦门口见到总书记同志的那一幕,回忆那天所有的细节,他又坐直了身子,坚定了信心。“是的,我就是来淘金的。海南的休克状态很快就会结束,海南的春天马上就要来了,我相信自己遇上了改变命运的时刻。以后,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我要抓住这样的机会,赌一把!”他在心里说。
      刘副处长把车停在洋浦,他指着一块地说,这一千亩地,是一个河南人买的,听说用了部分公款,上面来查帐了,地没有人要,他急得几乎要跳楼了。
      “什么价格可以拿下来?”南峰问。
      “他说五万元一亩。谈谈,估计三万能拿下来。”刘副处长说。
      “那我们就拿下来!先签个协议,把用地的图纸拿到手。”南峰说。
      “还看其他地吗?”刘副处长又问。
      “不看了。就这地好,开阔,就在路边。”南峰说
      刘副处长介绍南峰和江海与河南老板见了面。河南老板姓周,大个子。在与周老板谈地价时,南峰坚持只出两万一亩,周老板坚持三万,就三万给你,我都亏了。南峰就说你不给我,谁要呢?那周老板被问住了。
      当晚,周老板找到南峰的酒店,把他和江海约到咖啡厅喝咖啡。他说:“看你们是深圳老板,有诚意,二万五一亩怎样?不能再少了,我是亏了卖给你们啊!”
      “好吧,看你也是厚道人,两万五就两万五。”南峰说。
      当天晚上,他们就签订了转让的意向协议。南峰付了二十万保证金,拿到了用地的图纸。
      回到房间,江海说:“我都有些后怕了,这一千亩地,需要的钱对我们来说是个天文数字,我们到哪里去筹集这两千五百万钱呢?可如果反悔,我们带来的二十万元钱就打水漂了。”
      江海忧心忡忡,有些神不守舍。他四肢抖动,嘴里念叨着。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南峰说。其实他心里也没有多少底。他双腿僵直,身体颤抖。他也有些后怕。他咬着牙,说了一句话:“富贵险中求!”
      南峰有底的是他手中有个意向协议,有地的图纸,有了这些,就有筹集资金的可能。他想到江海堂叔和林老板,还有江海的姐夫,如果能把他们中的一个人拉进来,一起把这1000亩地的土地证拿下来,是可以做到的,但要说服他们比较困难,海南热炒了好多年,国家并没有大动作,很多炒地皮的和房地产商正在犹豫,正在观望,有的干脆退缩了。而这时候,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大家都醒悟过来,都一窝蜂地赶过来,机会就失去了。但是,这时间节点,有谁看得明白呢?看得明白的,可能是些政界上的人,是些做媒体的人,他们又与商海无涉。
      南峰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相信一个新的时代很快就要到来,他希望自己能成为弄潮儿。这个时候,他特别想念他的弟弟西峰。如果西峰在国内,他相信西峰会支持他的选择。想到西峰,他就想给在美国的西峰打个电话。他起身往酒店的大厅走。回来这么长的时间,还没有跟他联系,他有他的电话号码,但在县里和镇里,无法跟他打电话。在海南打国际长途应该方便。他走了几步,想到昂贵的话费,他又停住了脚。他摸摸瘪瘪的口袋,转身往楼上走。“哎,西峰啊,二哥还这么寒酸呢!”他心里苦笑。
      所幸江海从他姐姐手里拿了五万元钱,他们有住酒店的钱。他们又找刘副处长。南峰说:“协议已经签下来了,手头还差些钱,想从银行贷点款,听说这边的银行有临水过来的人,不知有不有办法。”
      刘副处长说:“工商银行有个行长是老乡,不是我们一个县的,是桃水县的,我可以推荐给你们认识,具体怎么谈,要靠你们自己。”

      在刘副处长约的老乡饭局上,南峰和江海恭恭敬敬地给工商银行的宋行长递上名片。宋行长也是海南建省时调过来的。当时,他还是个年轻的副科长,因为勤奋和业务熟悉,他干了几年,就当上了营业部主任,又当副行长,不到四十岁就当上了行长。当上行长后,他就开始发福了,也开始秃顶了,头发日渐稀疏。独在异乡为异客,宋行长认老乡,把老乡看得比较重,只要人在海口,老乡组织的饭局,他基本没有落过场。他也善饮,一次能喝半斤酒。当刘副处长向他介绍来了两个深圳老板,是岳州老乡,要请他喝酒时,他欣然赴约。
      南峰在敬酒时说:“这些天一直处于兴奋之中,也有些恍惚,包括跟你喝酒,我也是兴奋的。”
      “你在深圳当老板,深圳比我们这边发展得好,听刘处长说你们又做得不错,当然兴奋啊!”宋行长顺着说。然后,一口喝尽杯中酒。
      “我兴奋是因为见到了总书记!”南峰说。南峰想要把他们的兴趣和热情调动起来,把他们往自己想好的路上引。这是他的狡黠。他相信官场里的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政治敏感。
      “你见到了总书记同志?”
      宋行长和刘副处长都瞪大吃惊的眼睛,放下手中拿起的筷子。于是,南峰就不急不躁地把元月20日在深圳国贸大厦见到的那一幕,说给他们听,说得绘声绘色。“老人家出来了,到深圳来了,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啊,这意味着什么呢,你们知道吗?”他说。
      “看来会有些动作了。不会像目前这么摇摆了。”刘副处长说。他显然有些欣喜,有些舒心。
      “怎么没有报道呢?”宋行长问。他有些疑惑。
      “等。等等不就报道出来了。”刘副处长说。他是省厅机关的,自认为比宋行长这些企业干部要敏感。
      为了打消宋行长的疑虑,江海又把那天见到总书记的情形详细地描述一遍,包括总书记上面包车时,还向围观的人群挥了挥手。他说88岁的老人啊,步子还那么稳健。
      “想想我们这代人,都是享总书记的福呢,没有他,我可能就是个农民,不可能有大学让我去考。我又怎么可能当上行长呢?”宋行长认真地说。
      “是啊,我也是不折不扣的受益者。”刘副处长感慨说。
      “我和江海的年龄比两位大哥小,但是我们也是受益者。”南峰接过他们的话。他又把云阳绸缎一条街门口的那对一黑一白的大石猫向宋行长和刘副处长描述了一番。刘副处长说去年回家时听人说过,听说还是台湾老板建的,是发财猫,说明台湾那边也信服总书记啊!宋行长露出羡慕的神色,说那真有意思呀。南峰就说我家就在那里,去跟石猫拍照合影的人多呢,“你们说怪不怪,朝拜了白猫黑猫的人,要不就发了财,要不就当了官。现在石猫成了一道景点,下次你们回乡,我陪你们去看看,那是真有气势!”
      “好!”宋行长爽快答应,露出向往的神色。他说,“我还真喜欢猫,家里还喂了个宠物猫,我还真没见过大石猫。”
      趁着宋行长高兴,南峰就提出手中有块地,想开发出来,想请宋行长指点一下。他朝江海使了个眼色,江海就把那一千亩地的图纸给宋行长看。宋行长飞快地瞄了一眼,他是场面上的人,知道刘副处长叫他过来吃饭的目的了。他不遮遮掩掩,直接了当地说:“要我支持,要贷款,必须用海南公司的公司,要有担保,这样我才好说话,老乡帮助,船要过得,舵也过得才行。”
      “那是,那是。”南峰连连点头。他又问,“要什么担保?”
      “刘处长能给你们担保吗?”宋行长笑说,“他担保就可以了。”
      南峰和江海没想到贷款的事就这么简单,连刘副处长都觉得不可思议。那时候,贷款手续不繁杂,领导一句话就可以了,叫信誉担保。既然领导一句话可以,那银行里的人操作的空间就大了,如果真心想帮忙,也可以假借领导一句话,将贷款到位。
      喝酒是一种手段,饭桌上的人推杯换盏,只是表象,真正的深意在于设宴者的目的。有些人知道这目的,为了体面,为了众星捧月般的感觉,也要把滚烫的酒喝下去,哪怕喝到肚里冰凉。南峰的目的达到了,对能获得贷款的事有了信心。看来不管有多难的事,只要找对了人,就不是难事了。“能够一次性地贷款到2500万,我还要找什么人合作呢?无需多此一举了。”他想。

      南峰只花一天时间,就和江海一起在海口注册了一家公司。但他没有急于找宋行长,他觉得桌上的话只能信一半,再说,还过一天就是除夕了,没有特别的礼物登不了门。为了稳妥一点,他和江海分头行动。他感觉到刘副处长很在意江海姐姐江梅,想在江梅面前有所表现。他要江海飞一趟深圳,在深圳过年,过完年,将他姐姐叫来海口,让他姐姐当面交代刘副处长。他想有江梅在,刘副处长会更殷勤。
      南峰自己回临水。他手上没有零花钱了,不能再开口要江海从他姐姐那里拿,他想找嫂子拿些钱。
      一路辗转,南峰到正月初二才回到家。一家人见他回来,又惊又喜。他顾不上吃饭,把在深圳国贸大厦楼下见到总书记的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大家都听得入神,北凤说:“二哥,你是我们家最幸运的人了,你见了真人,我们只在电视上见见。”
      “我们家有今天,都是享他老人家的福呢!”东峰说。
      他想到三弟和妹妹北凤是因为恢复高考的决定而考上最好的大学,自己是“五大”毕业生,也被录用为国家干部,还当上了镇长,二弟做他喜欢的生意,可以凭本事在商海搏击,普通的寒门百姓能有幸福生活,能有锦绣前程,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就是在他当生产队长、当村长的时候,他都不敢想象有这一天。想到这些,他脸颊鲜红,眼睛明亮。“多好的时代啊!总书记去南方了,或许是为再造或重建改革共识去的,一定会有什么新动作,一定会给中国带来新机会。”他心情有些激动。
      这时,杏芳跑到院子里放起一挂一千响鞭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仿佛把整个院子都震得忽忽乱动。母亲早把小孙子石头的耳朵捂住。南峰回来了,朱家的过年仿佛是从初二开始。
      饭后,南峰跟东峰说在海南拿了一块地。东峰有些不放心地说:“那里的地能炒得起来?”
      “我判断,今年上半年就能炒起来。”南峰有信心地说。
      “我信你,但你也要小心一点,谨慎一点。”东峰叮嘱。
      杏芳将家里仅有的十二万元钱都给了南峰,也叮嘱他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南峰只在家里呆了两天,就去集市上买了十斤生姜,又带了一袋腊肉,然后就坐去广州的火车。他走的时候,不知什么鸟儿在院子里大香樟树上叫,一声高一声低,一声大一声小,有节奏感,像是祝福。小雯把他送到村部门口,眼睛潮湿,依依不舍。
      南峰到广州芳村区找了江海堂叔。他将在海口拿地的事和盘托出。他说:“叔,我来找你,是看你能不能为我们在海南的公司写个担保书。其实银行并没有要求要这担保书,我是为了更稳妥,更有把握,求您写一个,油多不坏菜。”
      “这事好办,我写一个盖上一个章就行了,又不要我们负什么责。只是那么多人去海南炒地,没见几个发财的呀。有人来叫我们老板去,贺老板本是胆大的,也把头直摇。你和江海刚刚出来,可得谨慎啊!”江海堂叔忧心地说。他的嘴唇不由得翕动起来。
      “谢谢您老关心,我们会谨慎的。”南峰说。他知道堂叔是好心,但既然不打算邀堂叔的公司入股炒地皮,他的公司又无需承揽风险,他就不想跟他多作说明,只要开一个担保函就足够了。堂叔的公司有实力,有了这个担保,加上刘副处长出面,在宋行长那里就更好说话了。
      临走时,南峰给江海堂叔留下了十块黑乎乎的腊肉。然后又去商场买了十瓶治脱发的章光101,就匆匆往海口。
      南峰到海口时,江海和他姐姐江梅已到海口有一天了。尽管江海对南峰的大动作有些忐忑,但他还是选择相信他。他也相信富贵险中求这句话。他是求着姐姐来海口的。
      江梅对弟弟的要求总是设法满足,一是父亲母亲有交代,谢家就这一个宝贝儿子;二是这弟弟从小就亲她。如果家里只有一个鸡蛋,母亲在弟弟生日时做给他吃,弟弟一定要分一半给她。弟弟在牢里坐了七年,受了七年罪,而自己在深圳打拼虽然很辛苦,但比弟弟受的苦又算不了什么。她没有帮过弟弟,弟弟要往海南,她一口答应下来。她要设法弥补对弟弟的亏欠。
      江梅是第一次到海口,刘副处长为尽地主之谊,陪着姐弟俩在海口的名胜古迹参观了一天,还说要开车陪姐弟俩去三亚,江梅不去,说家里还有一大堆的事,下次有假的时候再到海南转个遍。等到南峰到海口,江梅就跟刘副处长说:“他们不是要请宋行长吃饭吗?我也想认识认识这位老乡。你看能安排吗?”
      刘副处长当即就给宋行长打电话,约宋行长吃晚饭,说刚刚过完年,一起吃个饭吧,几个老乡。宋行长原本答应了一个饭局,刘副处长就说我的面子你还不给吗,这次是我买单。宋行长只好推掉别人的饭局。
      傍晚的时候,南峰跟着刘副处长到酒店楼下接宋行长。他们等了一阵,就见一辆灰色的凌志车像条大泥鳅一样,从昏黄的灯影里钻了过来。“宋行长来了。”刘副处长说。
      宋行长停车过来,一眼就见到南峰,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对刘副处长说:“难得你来楼下接我,这可是第一次呀,这么重视。”
      “当然啦,你现在是财神爷啊!”刘副处长说。他知道江梅这次过来,是为弟弟和南峰贷款的事来的,他想促成这件事。老乡的情谊,加上又是老同学出面,上次又听宋行长口气并不是什么难事,真是一行有一行的门道呢!
      宋行长进包厢后,江海起身相迎,他后面站着一个打扮时尚的很有气质的女人,三十四五岁的样子。刘副处长向宋行长介绍女人说,这是我中学同学,是江海的姐姐江梅。宋行长从口袋里掏出名片,礼貌地递给江梅,说:“幸会,幸会。”
      “见到老乡,如遇亲人。”江梅说。她接过名片,也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宋行长,说,“到了深圳,别忘了打个电话喝杯茶啊。”
      吃饭时,宋行长扫视众人,高兴地说:“我今天本来要参加一个香港朋友的饭局,刘处长将我的军,说他请客,我只好从命。香港朋友在我来时给了我一张《大公报》,上面说了总书记南巡,说总书记鼓励大胆改革,称谁不改革谁下台。”
      “这真是总书记说的原话?”刘副处长惊疑地问。
      “真的。所以我也是兴奋啊!”宋行长瞥着南峰和江海,羡慕地说,“在这屋子里,就你们两个人最幸运,在国贸大厦楼下见到了。这是总书记参观国贸大厦时发表的讲话啊!”
      “那怎么我们还没传达呢?国内的媒体也没报道?”刘副处长像问自己,又像问桌上的人。
      “肯定会传达、会报道,按惯例国内总是慢半拍。”江梅说。现在的深圳是她的家,总书记南巡到了深圳,她比任何人都开心。
      南峰兴奋起来,桌上的几个人都兴奋,都说报道总书记南巡应是一个什么信号。南峰心里想,有了这样的气氛,有了这样的契机,贷款的事就更好办了。
      喝酒的时候,刘副处长趁着酒兴,瞥着江梅,又瞥着宋行长,说:“我是江梅早年的追求者。江梅驾临海口,她弟弟和南峰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帮不帮?”
      “我从来没说不帮啊,还是我出的主意呢。”宋行长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说,“什么时候把公司注册好,什么时候就办。”
      南峰朝江海眨眼睛,江海就将公司的营业执照拿到宋行长面前,又将广州远景房地产公司的担保书放到宋行长面前。宋行长看了营业执照,看了担保书,又听南峰说远景是广州最大的房地产公司之一。他说:“你们的工作做得扎实啊。行,明天你们就来行里,我安排信贷员给你们办手续。”
      吃完饭之后,南峰将一袋章光101送给宋行长,又将十斤洗净的生姜送给他,说:“这是我们那里一个老中医的土方,擦生姜治脱发,待擦完生姜后再涂抹章光101。”
      “你真是细心呀,从来没人给我送过这些东西。好,我全接受!”宋行长感动地说。
      南峰又提过半袋腊肉,说:“这是我从老家拿过来的,冷烟熏的,家乡味道。”
      “好,我喜欢!”宋行长说。
      在送刘副处长下楼的时候,南峰乘没人注意,将一个装有2万元钱的信封塞到刘副处长的口袋里。刘副处长推辞说:“你做什么?”
      “您帮了这么大忙,哪能要您买单呢?”南峰说。
      江梅于第二天飞深圳。南峰和江海把她送去机场。江梅反复叮嘱说:“千万要谨慎啊,别老让我悬着心。”
      江海一个劲地点头。南峰说:“姐,我们吃一堑,长一智,我们知道里面的苦,我们会小心的。”

      2500万贷款一个星期就到位了。南峰与河南周老板签订正式转让合同,办理了土地使用权证。周老板拿到钱,很高兴,坚持要请刘副处长和南峰、江海一起吃餐饭,刘副处长说要去三亚出差,南峰和江海见刘副处长没空,也把周老板的饭局推掉了。
      “我们现在是地主了,可我总有些后怕。我姐反复问我,问到最后我都有些心虚了,只好不做声。”江海说。
      “我们是负债的土地主,我知道其中的风险。但我就想赌一把,赌中了,在牢里的七年我们就没有白坐啊!”南峰说。
      “你就这么相信你的判断?”一向对南峰坚信不疑的江海不安地问。这公司有他的一半,责任有他的一份。他的心情一时明朗,一时黯淡。
      “我一种预感,我们能获得这个机会。现在就看谁有耐心了。退一万步说,贷款还不了,地还在,我们只是有些小损失,包括这几个月的时间也浪费掉了,但我们翻得了身。”南峰说。
      南峰后来回忆,在别人纷纷退缩的时候,他真是凭着一腔孤勇,将1000亩地拿到手里。人啊就是这样,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胆子反而大些,无所顾忌,大不了重新再来,所有白手起家者,往往成功。就像古人说的贫能炼骨,骨坚则境不摇。乡下俗话也说穿草鞋的不怕穿皮鞋的,说的也是这道理。
      “我们都是穿草鞋的。”他对江海说。他宽江海的心。
      南峰和江海从大酒店搬出来了。大酒店费用高,他们袋里的钱不多。土地使用权证拿到了手,也无需用亮堂堂的大酒店来作为装饰自己身份的门面。当然他们也去酒店的咖啡厅搭讪,结交那些炒地皮的朋友。他们每天都会看报纸,看电视,关注形势变化。
      到了3月26日,长篇报道《东方风来满眼春——总书记在深圳纪实》终于发表,人民日报、新华社、中央电视台和北京、海南所有的报纸都报道或转载了这篇文章。南峰和江海是在小旅馆的房间看电视时,看到报道这篇文章的。他们飞奔出门,跑到十字街口的报亭,挤在买报的人群里,买了两张报纸,迫不及待地读了一遍,又读一遍。
      “我们的机会来了!”南峰跳起来说,“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南峰的压力其实比江海要大。两个人的公司,他作的决策,动用了江海的资源,连他姐姐都跑到海口来了。万一判断错误,他怎么向江海一家交待?既无法向江海一家交代,自己也无法向哥哥嫂子交代,自己陷进去不要紧,可又把他们都连累了。一个多月来,他没有睡过囫囵觉,就像睡在荆棘丛中,内心煎熬着,头发也一把一把地掉,人也消瘦了不少。
      总书记南巡,终于在全国范围产生巨大影响,这是南峰日思夜盼的。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他已经感觉到海口的变化了。街上的车,多得像乌龟一样慢慢地爬。人也多了起来,大酒店住不下,小旅馆也挤满了人。人们的脸上是轻松愉快的笑容,谁都觉得阳光是在把自己照耀,严寒渐渐消逝,春光正在明媚。他们热烈地交谈,他们都能背出书记南巡说的话来:“不坚持社会主义,不发展经济,不改善人民生活,只能是死路一条,基本路线要管一百年,动摇不得。谁要改变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方针、政策,老百姓不答应,谁就会被打倒。”
      有一次,南峰和江海跟刘副处长喝茶,刘副处长问:“总书记在国贸大厦说这些话你们听到了吗?”
      南峰老实说:“我们只是在国贸的楼下见到了总书记同志,跟他远远地挥手。”
      地价开始回暖,原先二万五一亩的地,现在涨到五万一亩了。有的开始在洋浦那边的土地上,打桩放线挖地基了,挖掘机、打桩机开进去了不少,人声鼎沸,尘土飞扬的。
      “你看,我们不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地主了吗?”南峰对江海说。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看着江海出门,兴冲冲地给他姐姐打电话去了。他想江海是想让他姐姐放心。
      南峰感觉阳光正好地辅展着光明,感觉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些貌似干枯的树枝和树干,它们的叶蕾蓓蕾蓄势待发,已经可以想像满树的桃李杏与樱桃花了。

      过了两个星期。那一天早晨八点的时候,阳光熙和,蓝天上有轻白的云絮。南峰和江海出门去吃早点,忽然遇到交通管制,路被封了。东峰跑回服务台,给刘副处长打电话,刘副处长在话筒里压低声音说:“总书记来了!”
      南峰拉住江海就往房间里跑:“还吃什么早点呢?呆会我们吃大餐去。地价要大涨了,我们发大财了!”
      江海在南峰脸上看到了确信无疑的兴奋神情,容不得别人有丝毫的怀疑。江海的目光被南峰的神情牵引着,一忽儿就到了在家乡云阳镇开音像店的岁月,到了在云阳中学度过的四年学习生涯。从上初中开始,他就信服南峰,南峰只比他大几个月,但不管遇什么事都有主见。他闲聊中说有一个堂叔在广州,这话被南峰听进去了,高考落榜后,就拉着他跑广州。开音像店,也是南峰的主意。因为开音像店,他有了积蓄,他更信服南峰。这一次,他对南峰更是彻底服了。地购得及时,他判断准确啊!
      “你凭什么猜测总书记会来海南?”他又疑惑地问。
      “总书记同志去了深圳。总书记要为改革开放强力发声,只有到海南了,因为海南是特区。”南峰说。
      “原来你这么敏感。”江海信服地说。
      “我们上高中就学了政治经济学。做什么事,不看大势怎么行?再说,我们也有血的教训,我们遇上的严打不就是政治吗?差点要了我们的命。当时我们哪有这敏感啊!那时候,是不能凭一腔之勇而意气用事的。而要做大生意,同样要把政治观察清楚。当然,我这也是说说,只是这次被我蒙中了,我哪谈得上敏感。像李嘉诚那样的人物才是敏感,广东虎门收费的大桥就是他修的,广州的白天鹅大酒店是他建的,他是第一个到大陆来投资的香港商人。凭什么?就凭他对中国打开国门的敏感。”南峰感慨地说。
      三天之后,总书记离开海南。
      海南的春天气息格外浓郁,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像是用水洗过。到海南的人越来越多,坐飞机来的,坐渡船来的,还有开车坐摆渡过来的,络绎不绝。海口变得拥挤喧哗。整个城市,好像发了狂,到处弥漫着焦燥的仓促的气息。汽车喇叭声一声又一声,高亢尖厉,吵得人心乱,好像是都赶着去签合同,捡黄金,争分夺秒,生怕晚了来不及。
      酒店、旅馆、饭铺,到处是办公司的人,是炒地皮的人,有的拿着图纸,有的带着支票,有的干脆背着现金。有的把用地权证都省了,只要图纸就行。海口的地价特别是洋浦规划区内的地价,一天一个涨,一小时一个涨,十万十万地涨。到55万一亩时,江海说:“快出手吧,南峰。”
      “再等等。”南峰说。
      南峰手里有地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他已经不敢出门,来找他谈买卖的源源不断。南峰一直不点头,把江海急得团团转。南峰细眯着眼睛,狡黠地说:“急什么呢?你不看来的人有国企的,有民营的,有个体户,还有政府机关的,银行税务的,这些人参与了,他们带着支票来,背着现金来,哪会把钱当钱,地价不会炒得更高吗?”
      到100万一亩的时候,南峰说:“地价还有飙升,但我们出手算了。我都有点后怕了!我娘说过,世上的钱赚不尽,适可而止。”
      这时候,刘副处长和宋行长主动找到旅馆来,说有朋友要买地。宋行长介绍的是湖北银行里的一位朋友,出价100万一亩;刘副处长介绍的是江西的一位老板,愿出103万一亩。江海主张卖给刘副处长介绍的朋友,因为价格高些。南峰则主张卖给宋行长的朋友。他说:“银行是国有的,一次性付款。我们还是保险些吧。再说,虽是刘副处长介绍的宋行长,但毕竟为我们签字的贷款的是宋行长。”
      “好吧,听你的。”江海说。
      那一日,带着腥味的海风徐缓地吹拂,一波跟随一波,持续不断,柔韧有力,像一匹匹矫健的骏马跨过栅栏,跃过草地。南峰和江海这两位从乡下闯入大都市的年轻人,突然之间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温软,四肢都要舒张开来,气息出入轻盈,有一种漂移在海上或飞升上云端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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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寒门》是一部贫寒之门的苦难史、奋斗史和爱情史,也是一部城乡改革史、巨变史。这部现实主义长篇小说,时间跨度从1974年到疫情解封的2023年,以中国南方农村朱姓为代表的三家寒门儿女打开一个时代的大门。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