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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男生在和父亲道别后踩着单车一路狂奔,险些把后座的夏未给甩飞了,夏未忍了一会,终于尖叫起来,说萧扬你可别想不开呀,慢点慢点!
男生猛捏刹车,夏未惯性地一头撞到他后背,头晕眼花。
“我心情特好,没发现么?妞今儿想买什么只管开口,有爷在!”
“爷是一大款?”女生接话。
“货真价实的款爷!银行卡还是现金,妞儿你中意哪种爷依你!”
“滚,我一巴掌踢死你!”夏未揉揉脑袋,“跟你混,有命拿钱没命花!”缓缓神,看到眼前的新世纪百货,问 “你那是什么脚力啊,才多大一会啊,跑这儿来了?”
萧扬得意洋洋,“走,买表去!等下,请教一下这位姑娘,你用巴掌要怎么踢我?”
萧扬的消费习惯相当挥霍,最爱买那些贵到令人咂舌的名表, Swatch、OMG、Citizen等各种名表换了个遍。夏未知道他有个毛病,心情一差就以最快速度过挥金如土的生活,什么贵买什么,不买就会乱发脾气,逮谁谁倒霉。因此,女生相当顺从地跟他身后,他说哪款好看就猛点头表示附和,男生越逛越起劲,硬是要给女生也买一款。夏未连连摆手,说不要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戴表的。萧扬脸一扬,抓起一个Casio白色款扔给服务员说包着,我就要送给你你管得着么!
次日到学校,男生暴发户似的四处走动,有意无意抬手腕,引来赞美无数。
苏小拉忍不住眼巴巴拉住男生,“拿下来给我看看不行啊,拿下来你会死啊。”
萧扬想:哈哈!老子要的就是这效果,妞儿们个个眼珠要掉下来了形象尽毁,我不拉风谁拉风。表情特臭屁地说,“这表长在我手上了,拿不下来。你要喜欢我买块送你也成!”
本来想骂他的,一听到后面那句苏小拉小声嘟嚷“是不是啊……”
“再吵就不送给你了啊!”
苏小拉于是故作羞涩一摞头发,乐呵呵地闪一边去了。夏未听了就对萧扬说,昨儿你给我那表,我给苏小拉吧?你就别再买了,这么贵的东西怎么能乱买呢?
萧扬脸一侧,说我就爱买怎么着?我有钱我是大款我就是大爷!
夏未吸口气,“行,大爷,你要高兴姑娘我可以把你的小金库密码什么的都还你啊,姑娘我没资格保存!”萧扬打小就有乱花钱的毛病,夏未不断帮他纠正,在女生的敦促下男生买过存钱罐,再大一点就有了自己的存折和银行卡,随着家境的富裕,男生收到父母生意上朋友的红包都为数可观,加之夏未的提醒,男生也定期不定期将父母给的零花钱存进账户,滚雪球一样,那笔钱越滚越大,令人垂涎。萧扬没克制力,索性一直将这笔钱放在夏未那保管,这是两人的秘密,双方父母都不知道。
男生错愕地“啊?”了声,声音低许多,“我错了我不是大爷其实你才是,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成吗?”
“你真能当刚才什么都没说么?”
“那可不行,我答应苏小拉了我不给买多丢人!”
“都说了,我的给她。”
“遵命,奴家就依大爷您这回。”萧扬媚眼飞抛做谄媚状。女生无法忍受地扭过头去。
苏小拉看到表的时候高兴得尖叫起来,猛然冲过去飞身拥抱了男生,惊得萧扬后退好几步。
“苏小拉怎么你也耍流氓来着?”一脸愤然,抗争流氓调戏时贞烈女子才有的表情。
苏小拉人在兴头上,说什么自己都没注意,“女生不流氓,发育不正常!”
此句后来传为X高经典名言之一。
苏小拉是一事儿精,得到表没多久后又去找男生,卷土重来,硬要两人的对调一下。
“苏小拉,怎么我依稀记得你说过为表示对我衷心的感谢,你以后都不会骚扰我的?”萧扬郁闷。
“屁话,我只记得承认我是一女流氓。女流氓的话你信啊你?快点,把你的表换给我!”苏小拉白眼一翻。
“黑夜给了你黑色的眼睛,你却用它来翻白眼!”男生篡改顾城的诗歌。“妈的,老子算是领悟了!”
“领悟啥了你?”
“千万不要相信流了一个星期血还没有死的动物!”
苏小拉一时没听明白,夏未反应挺快,一把揪住男生的耳朵,“你这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你,我们女生是动物,你们男生还禽兽呐!”
“没错,不是说男性是用生殖器思考的动物么,确实禽兽……”
苏小拉飞脚踹得男生四脚朝天,“那你就留着你的生殖器吧,不过禽兽不需要带表啊,给我!”说罢奋力抢夺男生的腕表。
“女流氓、女大侠,饶了我吧,其实我是高级禽兽,需要高端装备,戴名表的那种!”萧扬求饶。
“苏小拉你闹不闹啊你,萧扬没摘表的习惯,他有一打小戴的坠子也是,从不摘下来的。”夏未帮忙解围,“你再继续就是无理取闹了!”
苏小拉讪讪退下。
萧扬如释重负从地上爬起来,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未,我真是爱死你了,我决定以身相许!”
“滚!”女生利落地甩出一字,果断地第二次将他踹翻在地。
“其实,我有一事儿吧,想对你说……”
“滚,少给我恶心!”夏未坐在旁边凳子上,眼神直接忽略男生。
“是一正经事,我没闹,”男生正色,坐起身,“就是……那个我一直戴着的那个坠子吧,前段我遇着我爸搂着一女人招摇过市,我一气之下一把扯下来扔我爸脸上了。我说箫正国你什么意思啊你?好歹我也是你儿子,你买多少多少克拉的钻戒送给你的女人们眼都不眨一下,这破烂水晶挂在我脖子上一二十年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哪!”
夏未惊得差点一屁股坐男生脸上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没听你说过啊?就不能消停下啊你?”
男生全然不理会,只顾着自己的话头,“我又拉着他旁边那女人苦口婆心和她说,我说闺女啊,你全身挂那么多玩意儿也太隆重了吧,跟出殡似的,我爸他还没死哪,还指望铁树开花给我弄一弟弟妹妹什么的,不过你得看着我这前车之鉴啊,当人儿子一二十年还不如一情妇,你还是别生了不然又一人间悲剧啊!”
“萧扬你别这样行不行啊,求你了,你妈妈知道又要生气了!”女生沉下脸。
“我妈生什么气啊,我这不帮她出气么?那女的紧张得跟□□被抓现场似的在那花容失色的,我瞅着她说calm down baby ,结果人没明白,我说‘你怎么这样呢咋不好好学习英文啊大好韶华的,姑娘啊,卖身不是那么好卖的,得高素养好气质才是啊。你大方点来个自我介绍吧,你是第几奶来着?以后见面我好热情似火温暖如春和你打声招呼啊!’然后我爸扔了两张卡给我说你喜欢什么买就是了,爸爸没空陪你,拉着那女人就闪了,妈的!”
夏未半晌没做声。她转脸望着对面教学楼天蓝色的顶端,手指不自觉地撕着手头一片废纸,对折,沿中线直直撕下去,合成一叠,再重复刚才的动作。纸屑逐渐撒了一桌面。
“得了不和你说这些了,大爷我得忙着调戏良家妇女了,晚饭一起吃啊,等着我!”萧扬伸手粗鲁地揉揉女生的头发,起身几步奔出教室。感觉他出去了,没再回头看自己,女生才止住手头的动作,慢条斯理地拢起桌面的碎屑,起身在教室门前寻那只字纸篓,回到座位,将垃圾拂入,又重新将字纸篓放回原位。这期间,两次走到教室门口,她都下意识地往外看一眼。
年轻高大的,咋咋呼呼的,嘴皮子特灵的男生,右手随意地搭在其他男生的肩头,不时和经过的女生们开玩笑,脸部线条不知何时愈渐明朗清晰,表情多少带点轻浮,脸上的笑却是逗女孩子喜欢的那种,一分欣赏,两分专注。女生们挺乐意和他闹腾,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或笑成一团,或忍不住擂男生一拳。
天空上那个光球到达的角度正好,男生满身阳光。他散发出的那种,少年特有的不羁与昂扬,风掠过,他投影在一群女孩子们或娇小或丰腴的,跳舞般的影子中间,令人无法忽视。
夏未淡淡笑了。她清晰地记起,还是幼稚园时候的萧扬,高高举起那枚水晶坠子,眯起眼,审视阳光穿透而来后,璀璨得异常华美而耀眼的光线的模样。一半湖蓝,一半深紫,那枚水晶据说异常罕见,切面精致,是萧扬出生时候,他爸爸亲手为他戴上的。男生凭借它,赢得无数孩子们的惊叹和羡慕。他因此视若珍宝,每当有人问起,他都极骄傲而满足地说:这个,是我爸爸送的!
那个时候,他眼中的父亲是高大,温和,能够给予他一切神奇,一切骄傲的人。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觉得,这种质感光滑却坚硬的物体,是不适合贴身携带的,它徒有引人惊艳的外表,适合显摆,却由于过于缜密的切割,而与有温度的身躯形成违合的对抗感。萧扬越成长,对于它不时带来的冰凉的触感的厌恶越憎一分。他不再习惯刻意拿出它来炫耀,有时打球或者做其他运动,它跑出来,突然晃亮周遭人的眼睛,男生总是镇定地掩上衣领,说并不是稀奇东西,不再给其他人看。
当他扯下坠子,狠狠扔到他爸爸脸上的时候,他知道有些感情,就像瞬间弹开摔碎在地面的水晶,再也无法复原。
吃完晚饭,夏未和萧扬趴在教学楼之间的连廊上闲聊了一会,无非是些八卦之类的无聊内容,缓了一会,女生从随身包包里掏出一个小药瓶,示意般地做了个伸手的动作。
萧扬于是默契地取下方才誓死保卫的表,手腕上露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疤。看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多么触目惊心。红褐色,横亘在手腕上。可以想象得出,当时刀子破开肌肤纹理,划出口子的样子。
“嗯,貌似这种药有点效果哦,以后手表别戴那么紧,血液循环好才恢复得快!”女生叮嘱,动作娴熟地把药油均匀抹在那道伤疤上。
夕照打在她光洁的脸上,映照她令人无法辜负的慎重。
男生难得顺从地点点头,说,“嗯。”
皮肤的细胞被药物催动,加速分裂与合成的过程,代谢,愈合,颜色淡化,再淡化,所以,年轻男生的手腕,骨骼线条清晰的手腕,应该是可以在线一样的流去的时光里恢复本初的样子的。
作为对方最要好的朋友,女生清楚男生全部的事情,感同身受地无法置之不理。一年前的萧扬,是这个样子的:那个时候他躲在黑暗的房间,爸妈在外面惊天动地地吵,妈妈乱扔乱砸物品的声音几乎没有间歇,萧扬挪动膝盖,在地上爬,手摸索到一把刀子。他摸着那把锋利的东西时,莫名兴奋。刀子划在手腕上时血腥味弥漫开来,黑暗中有细微生物在爬动,那种感觉很微妙。父母推门开灯,目瞪口呆地看见他嘴边掀起的笑。
男生的腕上,乃至半边胳膊,甚至地板上都是血。他镇定自若地说,“你们继续啊,吵一次我割一次,帮你们计数!”
爸爸拿皮带抽他,妈妈疯了似地撕扯自己的丈夫,大哭大骂。萧扬说妈你让开,我特想被他抽一顿留个纪念,抽完了你们离婚,各走各的,还闹腾个什么劲啊又不精彩又老套!
后来他手腕上厚厚的纱布拆下来,换上了各式各样的名表。
爸妈离婚那天,男生在家门口点着烟花,音响开得大大的,礼花在头顶明暗更迭,他脸上的笑容很飘渺,他把护照扔到夏未面前,说夏未我们走,去黑海。
生平第一次动用自己卡里面的大笔钱,作为两人的旅行经费,以跟团参加云南七日游加双飞九寨沟为幌子,两人曾不动声色地有过遥远跋涉的旅程。
据说朋友是一辈子的事情,据说天长地久。
愿意承担彼此的疼痛,陪伴彼此的旅途。
就是这样。
所以他们曾一同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