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夏》小北何时归

5、（5）

　　（5）
　　——你怀念吗，阳光下那些白色的房子？
　　——什么？
　　——我们一起去过的，黑海边那些房子，夏未。
　　那个时候，男生手中拿着地图，和夏未并肩行走在小亚细亚半岛边缘，落日在黑海平静的脸上涂着印记，从灼灼的火红到灰烬般的暗紫，有种莫名的伤感。
　　最后一天行程。
　　导游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着，头也不回，却用浑厚的嗓音大声地同两人喊话。
　　“嗨！来这儿的最后一天来看看日落也不错，你们俩孩子也忒有才啦，竟然想到来这地儿旅游！”
　　“怎么样，从这边望过去特美吧？那海边上分布着好几个小国家哪，乌克兰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土耳其格鲁吉亚，你们下次有空挨个儿转转，我呆这儿二十几年了，都转了个遍！”
　　“哎老咯，还是想回国了，这次客串给你们当导游还算满意吧？”
　　“我说……”体格健硕的导游一回身，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跟在后面的两人没了踪影。他郁闷地原地转了几个圈，向来路张望。心里思忖着可能是自己走太快了两人没跟上，于是往路旁一里坐，点了支烟悠然地吸了起来。
　　“还真给咱俩找着了，是不是咱RP大爆发哈？”夏未大摇男生的胳膊，“萧扬你看，比照片上的还美耶！”
　　不远处零落的房舍，白色的墙体在夕阳的余晖里反映着娴静的亚光，干燥的夏风里吹来古远的味道，时光静好。视线更远的地方，是夕阳下落的海，深浅不一的蓝层层划开静谧的区间，在贴近温暖的地方呼吸。鳞鳞的紧挨着落日的那块由于遥远而产生一种空朦而透明的质感，从红的内核里呵出绒绒的鹅毛般轻盈的黄，太阳投一眼倦怠的神色，慢慢低下头去。
　　“高兴坏了吧？”男生得意，“先开始问导游照片上那景他直摇头说没标志性上哪儿找去还害你郁闷了几天。”
　　“嗯我这不努力克制情绪么，不然万一兴奋过度客死异乡咋办啊！”
　　男生指指自己的胳膊，上面留着几处明显的指甲印儿，红红的，另外一块估计是女生的指节用力擒过，白的没有血色。“你这叫努力克制情绪？你看你把我抓成这样，像正常人做出的事吗？”
　　“呃……是有那么一点疯狂啦！……喂萧扬你干吗啊？”
　　男生四处张望着，寻找着什么。
　　“就这棵吧，看起来蛮结实的！”萧扬走到一棵树跟前，用力拍了拍树干。
　　“干吗啊？你想上吊？”女生跟上去。
　　“屁咧，别瞎说！”萧扬在衣服口袋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一把小刀，又攒劲地在树身上划着试了试。夏未同学，你睁大眼看清楚了喔！”
　　他开始费力地在树干上刻字。
　　横。
　　撇。
　　竖。
　　横折。
　　……
　　女生发现他在刻自己的姓，“喂喂，刻我名字干吗？”
　　“嘿，记仇啊，谁让你虐待我来着！”男生专着心，侧脸在暗下去的天色里模糊起来。
　　大功告成。女生凑上前念了一遍，“夏未今天特高兴，跟疯子似的。”落款是“被虐者萧扬”，再往下是记录的x年x月x日。
　　“不对，你这朗读水平太差了，给点感情好吧？”
　　“你行，你水平高，那你自己念！”
　　于是男生念起来。
　　故意夸张的抑扬顿挫。配合以由慨叹、忧心忡忡的苦相。
　　女生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是不是因为夜色笼过来，还是我们走了一天太疲惫，看着你搞笑的样子我没有笑？
　　他们说暮色席卷世界的时候，最适合缅怀和告别。
　　我们撇开一个世界来到这里，在这样的时刻，刻下那些字迹。
　　想要刻下来作为一个纪念吗？
　　这种以深刻的划痕来缅怀的方式，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
　　随着刀刃的锋利，曲折地剖开一些文字的线条，紧接着缓慢流出粘稠的青白色树的血液，以某些疼痛某些伤痕支撑成一列平实的男生的字迹。
　　不会有那样的巧合，这样的字迹会被发现并且被诵读出来，所以这年这月这日的这一刻，铭刻下来的只会被唯一的两人辗转进眼里，心里。
　　他们说中国字是一种古老的文字，许久许久以前就开始被歪歪曲曲地写下，每一笔每一划都有它的含义，不可取代。
　　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如此神奇的结构方式。
　　时光倒流回千万年前，古老的先祖攥紧了手中的石块，认真的神情里是毫不晦涩的眉眼，横折竖撇捺，一直写到千万年之后。
　　在那时的人们死去了漫长的岁月后，人们发现并拓下这些字迹，去猜测这百转千回笔画中隐藏的含义。
　　你说这荒唐吗？那些深刻的含义，只在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