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夏》小北何时归

113、（16）

　　（16）
　　蓝沫沫第一次见她的舅舅舅妈，是在她六岁的时候。她被妈妈牵着，从灰色暮霭覆盖的山里走出来，他们转了很多趟车，来到这座城市。汽车在公路上川流不息，沿路是充满诱惑的百货公司，衣着入时的男女，这一切被浸泡在马路上弥漫过来的汽车尾气里，显得异样而恍惚。她注视着母亲，那个三十岁的女人满脸不屑，女人说：沫沫，这里很脏。女人身上的硫磺味被城市的滚滚烟尘掩盖，没人会知道这个穿着过时神情傲慢的女人的真实身份，她牵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女孩，穿过这个城市的街道，很快隐没在水泥森林里。
　　女人牵着小女孩，在一条巷子深处停下来，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却满面愁容的男人，他灰暗的眼睛忽然亮了，他惊喜地喊：姐！又向身后那团黑暗里的人喊：吴梅，苏苏，快来迎接贵客！
　　蓝沫沫向屋里望去，里面昏暗暗的，一团混沌。过一会儿，有个年轻女人尖着嗓子骂骂咧咧，“你妈个蠢货，有什么贵客要大白天接啊？老娘还没睡够咧！再说，今天苏苏生日，我们说好的，不做生意！”那女人圾着拖鞋，披散着头发，极其不耐烦地走出来，看到门口那两个人，慌忙打开屋里的灯，紧急收拾凌乱的物什，迎接客人进门。蓝珠儿的母亲从随身包里拿出一包钱，放在屋里那个陈旧的饭桌上，没说话。刘母喜不自禁，把刘苏苏从被窝里拖出来，让女儿连说了三声谢谢。
　　大家一起给刘苏苏过生日，他们从灰色的盲肠般的小巷里逃离，乘公汽，昂首挺胸地逛百货公司，去游乐园。蓝沫沫呆呆地看着刘苏苏，她的表妹，那个女孩像个人见人爱的洋娃娃，挥金如土的刘母把她打扮得异常漂亮，她穿着粉白的公主裙，梳着乖巧的公主头，头顶还别着大红的蝴蝶结。她的漂亮灵敏让六岁的沫沫产生深刻的自卑。
　　木讷的蓝沫沫在百货公司光可鉴人的穿衣镜前看着自己，和身边的表妹。一个是没有血色的苍白，眼神空洞；一个是嫩藕的粉白，模样无邪。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人的肤色，在她印象里，所有人都是灰白，抑或蜡黄的，直到十六岁她再次来到这里，遇到夏未以及更多好看的女孩子，才发现原来女孩子本应是这样的颜色，像初夏水上最嫩的粉色睡莲。天生丽质这个词语，是由那样的女孩子来诠释的。
　　她实在无法将无精打采的舅舅和黑暗的破屋与打扮一番后出门的光彩照人的舅妈和漂亮得惊人的刘苏苏联系起来，她更不明白为何那条白天略显萧条的灰暗街道，夜晚是桃红色的，像足了妖精的洞穴。
　　夜晚归来的时候，舅妈一家兴致勃勃，而蓝沫沫却认真地看着那一间一间或大或小的红色洞穴，里面一点点出现了许多寻欢作乐的男人。她又抬头，看见母亲用手挡着脸，试图躲开落在脸上的暧昧色调的光线，表情是鄙夷的。母亲脸部的坚毅线条犹如修女。
　　他们只在城市呆了一天便匆匆折返，离家越近，女人身上的硫磺味越自在地发散出来，她望着窗外说：不要羡慕他们，沫沫。刘苏苏她妈妈只是个鸡，你舅舅是个穷光蛋，全靠我接济。
　　那个时候蓝沫沫只是蓝沫沫，不是蓝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