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走高飞》吕珀尔

38、这么多璀璨，这么多遗憾

　　顾夏没有再见过裘雷诺。现在她只能从报纸杂志屏幕上见到他，于是知道他在百老汇演出舞台剧，他在拍哪个导演的电影，他最新的广告，不断更迭的女朋友。
　　有时并不见他的新戏，他的照片却铺天盖地，这个世界太肤浅，那样漂亮的一张面孔注定受欢迎。可是王尔德说，那些肤浅的人才不会以貌取人。
　　顾夏看见裘雷诺一手拿着咖啡杯子一手拿着报纸走在街头，他穿着灰色睡裤和绿色卫衣在家门口遛狗，他去阿尔卑斯山滑雪了，他去一个法属小岛晒日光浴了，身边有巧克力色肌肤的女郎，好像是墨西哥裔模特。
　　他接了一出电影《浮生一世情》，他演年轻时的阿兰·德龙，于是理所当然与那个演罗密·施耐德的德国女演员走得很近，被记者拍到那个金发美女一早从他的公寓走出来。
　　这就对了。顾夏想他们原本应该保持这样的距离，各自站在自己的世界，各有彼此疆界。
　　他们本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只是偶然遇见，擦身而过。
　　有时顾夏听见手机响了，拿起来看却什么都没有，久了，她知道他是不会再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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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活节假期，戴维来巴黎，开着新车载顾夏到十六区看一所房子。
　　那是一座复式公寓，装修完善，雪白墙壁，木制家具，地中海风格。顾夏拉开百叶窗，窗口对着一个小花园。她不知道戴维是什么时候买下这栋房子，也许自从她说要在巴黎工作。
　　一切都无可挑剔，他对她无可挑剔。她可以不喜欢梅塞德斯奔驰，不喜欢家具的颜色，但她不能说她不喜欢，戴维尽力了。她永远不能希望他与她陷在红色沙发里看影碟，送她白色玫瑰花。戴维不是那样的男人，她一开始已经知道。
　　但他是她选的。
　　顾夏接受了她选的一切，日子平淡过去。戴维回阿根廷以后，她就在这里住下。罗兰加洛斯在不远处，但她从来没有去附近走一走。真是苍茫。她想起少女时代做梦也想去一趟那片球场，现在她就住在旁边，却再也没有想法去看看。
　　时间可以改变多少事。

　　距离婚礼还有两个多月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她梦见结婚的情景。戴维把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她只觉很痛，却脱不下来，她脱了又脱，手指几乎断了，那样的痛感太过逼真，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黑暗中，恐惧的心情迟迟过不去。她从枕边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响了很久，没有人听，一直到停止。
　　顾夏起身冲了一个淋浴，然后套上一件大衬衣，把床头灯打开，燃起一支烟。她拿起手机，将所有短信息一一看完又一一删除，最后一并连堆积的通话记录也删掉。她看了那个号码很久，终于按下删除键。
　　内心突然空白。
　　她删除了所有那个人存在过的证据，她也不会再拨那个号码。

　　接下来的日子呢，她去瑞士跟踪采访一个金融论坛，回到巴黎已经是5月初。
　　睡眠很坏，但同事说这是正常的，再幸福的新娘也会患婚前焦虑症，给了她一张心理医生的名片，顾夏没有去看，自己的事她自己最清楚。
　　5月末的法国网球公开赛，戴维重新回到球场，比布洛迪的预期更早一个月。
　　八分之一比赛结束，莱顿输给一个刚刚从青年组转为职业选手的年轻人。顾夏到球员休息室，莱顿已经走了，打电话过去，莱顿说他要回澳大利亚。声音低下去，他对顾夏说，“我们不能一起结婚了，我祝福你和戴维。”
　　顾夏还以为莱顿只是心情不好，“别胡说，帖子都印好了。”
　　“我和克莉斯蒂娜分开了。”
　　顾夏的头皮麻麻的，不太能相信这件事，如果说这个圈子里有比卡缪和莫尼卡更牢不可破的一对，那也就是莱顿和克莉斯蒂娜了，他们从十几岁就认识，他们一路走了十多年，已经是彼此的亲人。顾夏和莱顿在电话两边无语，还是顾夏先开口，“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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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夏到了酒店，看见莱顿已经收拾好行李。莱顿让顾夏进来，第一句就说，“这是真的。”
　　“会不会是婚前焦虑症？”顾夏后悔把那张心理医生的名片丢掉了。
　　“我也不能相信，但她说她已经考虑得很清楚。”莱顿坐在床边，抱头说，“当时接到她的电话，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一开始我以为她是开玩笑，那正好是愚人节前后。或者我以为她只是结婚之前压力太大了，还有她手肘的伤影响了比赛，我想了很多原因，就是不能相信这是真的。直至我收到她退回来的戒指，我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昨天晚上，她在个人网站单方面宣布婚事取消了。”
　　顾夏的手放在莱顿头上，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很无力。她记得曾经看过一张旧照片，那时莱顿和克莉斯蒂娜都在少年组，十五六岁，他送她回家，他们在门口接吻，那样的清纯岁月也会过去。
　　莱顿肩膀抽动，眼泪从指缝溢出来，“我一直以为我们会一起走到八十岁的。”
　　顾夏蹲下身子，抱着莱顿，莱顿只是痛哭。
　　“我喜欢你，顾夏我一直喜欢你。你那么有学问，你随便穿一件破衬衣都那么漂亮，那些不喜欢你的人全是嫉妒，我一直喜欢你。但是克莉斯蒂娜，我爱她。她不如你漂亮，她也没念过什么书，但是我爱她，这个世界上我最爱她，我从来没有爱过别的女人，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都爱她。不管有多少人比她好，我都只爱她。可是她说她不爱我了，她怎么能说不爱就不爱了呢？我们走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
　　莱顿说不下去了，顾夏的胸口也堵得难受，这个世界上，爱情到底有什么信誉。
　　尼采那个疯子说对了，人们太过迷信爱情。也许爱一个人本身就是一场短暂不公平的冒险，我们闭着眼睛孤注一掷，输了一辈子的幸福，那些美好回忆散落一地再也拾不起。
　　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名利都不在手，简简单单相爱已经足够。

　　晚上回到家，顾夏在克莉斯蒂娜的个人网站看到那条消息：没有婚礼，没有爱情，从此我们不再属于对方。
　　十几年的感情，只得这一句话。顾夏尚且觉得难以接受，可以想象莱顿的心情。她不能置信地问戴维，“阿休和克莉斯蒂娜就这么分开了？”
　　戴维却并不意外，“克莉斯蒂娜和一个篮球运动员走得很近，已经有半年多了，很多人都看见过。”
　　“莱顿不知道？”
　　“谁会跑去告诉他？他俩没事儿，大家全成了坏人。”
　　戴维说的也并没有错，爱情原本是最私人的一件事。但顾夏想了想还是说，“你们是朋友。”
　　戴维觉得顾夏有时很聪明，有时又很天真，“你的记者同行拍过照片，克莉斯蒂娜和那个美国人在车里很亲密，阿休不知道，他只是不想知道。”
　　顾夏关掉电脑，她想确实是没有人肯演坏人的，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朋友也不好多说。但是裘雷诺，在她耳边说了又说，他从来不怕当坏人，也不怕她恼恨他，她也并没有恼恨他。
　　裘是难得的，他对她，一向是难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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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在罗兰加洛斯，戴维赢到最后。他不但只用五个月就站了起来，而且他站上了冠军领奖台。
　　抱着奖杯，镁光灯闪烁，这是一个多璀璨的世界，戴维·麦戈雷迪的世界。
　　当天的头条标题用特号歌德体说：任何场地，我都是王。
　　但更多新闻关注接下来的婚事，下个月，伦敦。
　　戴维放下报纸，他觉得幸福回来了，就像那年戴维斯杯他摘得职业生涯第一冠，就像那年在墨尔本他得到了顾夏。这个世界上，他最想要的东西，就是这两样。
　　所以，他想，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花多大代价，亦不管对手是谁。
　　不管对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