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秘事》木小晔

8、波澜渐起

　　凝翠回到流明宫时，看到的便是自家独断专行的女皇与一向矜贵自持的林贵卿双双躺在清凉的石阶上，路小琪衣衫凌乱，半倚在林贵卿的怀中，面色通红，周围空酒坛散落一地。
　　大宫女一时间只想戳瞎自己的双眼，就当什么都没看见，缓过神来后又暗自庆幸，还好没有通传仪仗一同来接驾，不然在场的这些人怕是都没办法活着走出流明宫。
　　路小琪俨然一副还未醒酒的样子，口中时不时蹦出几句醉话，什么“忘记打卡”、“我要回家”之类的，凝翠听不懂女皇在说什么，只是看到端庄了半辈子的姬祈玥如今这般失态，又不知是否要叫醒她询问早朝事宜。情急之下，她一个不留神踢翻了摞在一起的酒坛，酒坛碎裂，声音清脆。

　　闻此震动，路小琪只是翻了个身，往林煜怀中扎得更深了些。
　　林煜终于悠悠转醒，见此动静，他皱了皱眉，对凝翠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天已微微透出些光亮，林煜明白凝翠来的目的，但见女皇难得这般轻松地睡一觉，终是不忍打扰。他叹了口气，动作轻柔地将路小琪环抱起，直直向殿中走去。

　　过了半晌，才见这位后宫最为矜贵的林贵卿穿戴整齐，缓缓走出，“她累了，今日停朝吧。”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凝翠本想进殿一探究竟，照着姬祈玥一贯的性子，她是绝不允许枕边人擅自替自己做决定的，特别是涉及到朝政一事。但不知为何，今日的林贵卿似乎与往常很不一样。
　　林煜生性安静又不喜争斗，对宫人一向宽厚，久而久之宫中也只当他是个温柔好拿捏的主子，竟也忘了他本是南梁皇子，骨子里流着和姬祈玥一样高贵的血脉，在做出决断时只能让人俯首称是，不容置疑。
　　凝翠咽下了反驳的话，低头领命，便急匆匆地离开流明宫去通传了。

　　路小琪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她熬了三天三夜做出的方案被主管在十分钟内毙掉，心灰意冷地下班时恰好赶上大雨倾盆，在公司门口排了半个小时的队都没有打上滴滴后，她心下一横，径直走到大雨中。
　　奇迹般地，她并没有淋湿，手上不知何时被人塞了一把雨伞，银白色的伞面上用烫金花纹印着点点星痕。她转头欲寻送伞之人，却只能看到周围均是行色匆匆的打工人，那人似乎已融入人海中，遍寻不得。
　　她欲呼喊，却忽而感到口干舌燥，声音嘶哑。一阵眩晕感袭来，她眼前一黑，再一睁眼便看到月白色的床幔，路小琪呆呆地望着这床幔思索了好一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依旧在游戏中，刚刚在现代工作的情景不过是一场梦。
　　梦中的情景再辛酸不易也是她所熟悉的生活，她在这种规则和模式下生活了二十三年，而如今再想重温，却也只能在酒后的梦中。

　　宿醉后的大脑疼痛欲裂，路小琪勉力支起身，发现这屋子的格局安静又陌生，并不是在她所熟悉的金华殿中。屋内的熏香透着几分冷冽，正是林煜身上的味道，她这是在，流明宫？
　　路小琪这才慢慢回忆起昨晚都发生了些什么，她与林煜喝得很是痛快，似乎心中郁结都已消散，这才毫无顾忌多喝了几坛。
　　她昨晚是想到了什么，才这么痛快？路小琪忽然感到心跳很快，她颤着手给自己倒了杯水，这才平静下来。
　　这是她在昨夜喝酒时想到的，既然这是一场游戏，那总会有完结的时候，她隐隐记得，这个游戏的分区被划在了经营游戏的序列。
　　一场经营游戏，时长自然是由主控角色的寿命决定，按寻常逻辑来说，即使中途没有寻仙问药等意外事件的话，姬祈玥的执政生涯应当有六十年。
　　因此，若按部就班走完女皇的一生，路小琪至少要在这里呆半个多世纪。而她在现实生活中也不过活了二十三年，若六十年后真能回归现实，她还能适应自己原本的生活吗？
　　故而谨小慎微地活下去绝不可取，她最好的选择变是在中途结束掉这些剧情，若是寻常的RPG或许已走入死局。路小琪这时很是感激自己点入的是一款网页经营游戏，经营游戏总有它自己的突破口，那便是——破产。
　　她记得游戏开局时国库中的银子、国家的兵力、民心都是可赋值衡量的，若是她早早挥霍殆尽，使国库虚空，朝中权臣野心高涨，时刻想把她拉下皇位，再加上国家军事极弱，外敌虎视眈眈，这些要素叠加起来，恐怕这场游戏早早便可宣告失败。
　　与被暗杀和自己寻死不同，破产是属于游戏机制内的失败。相比在这里活到老死，路小琪觉得，这个方法或许有五成的把握，她想要一试。

　　那从现在起，便放下包袱，随心所欲地做一名昏君吧。
　　路小琪勾起嘴角，啜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高声唤道：“凝翠！”
　　凝翠刚一推开门，便看到姬祈玥托着腮眼神玩味地看向自己。她心中一惊，总觉得眼前的女皇与这几日又有些不同，不似前几日的拘谨，举手投足间满是从容。往日的压迫感再度袭上心头，金华殿大宫女再不敢懈怠，端端正正地行礼道：“陛下，您有何吩咐？”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禀陛下，已是巳时。”
　　再度错过早朝也符合她对自己昏君的定位，路小琪不以为意，“林煜呢，他在忙什么？”
　　“林贵卿在...待客。”
　　“客...”，路小琪皱了皱眉头，“谁来了？”
　　“宋...宋贵卿......”凝翠的表情有些为难。
　　宋连城？
　　路小琪这才想起来她是半夜从云来宫来到这里的，也不知宋连城醒来后得知女皇留宿流明宫，甚至错过早朝后心中作何感想，也难怪一大早便来兴师问罪。
　　这样一来，她岂不是可以看到两个大男人为自己扯头花了？路小琪心中暗喜，几乎想立刻跑去正堂，以免错过一秒钟的好戏。
　　路小琪努力压抑住想拼命上扬的嘴角，淡淡道：“先替朕梳妆吧。”

　　正堂很是安静，林煜着青衣坐在左侧主位，一手扶额，一手持着一卷书册，面色平静。宋连城则细细品着白瓷盏中的香茗，他带来的下人手持托盘，低头候在左右，偌大的房间没有一分多余的声音，静到可怕。
　　路小琪带着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情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尴尬到甚至有些诡异的画面。
　　“陛下！”远远瞧见女皇的身影，宋连城率先起身，快走几步到路小琪的身旁，“您一夜未归，臣担心得很。听凝翠说您喝了酒，又宿在石阶上，现下可有不适？”
　　他一边拉住路小琪的手，一边招呼着宫人把托盘里的玉碗奉上，“您若真想喝酒，嘱咐给臣就是了，云来宫收藏了不少佳酿，咱们生着火炉暖暖活活地喝岂不美哉，何苦在外面受凉风。这是臣一大早起来为您做的解酒汤，现下还热着，您快喝一些，免得伤了身体。”
　　宿醉醒来便得到这般殷切的关照真的很难不让人迷糊，路小琪晕乎乎地就着宋连城的手喝了几口，这汤入口香甜，怪不得姬祈玥喜欢，宋贵卿做小甜水果然有一手。
　　“朕无碍，连城你大可放心。”路小琪笑道。

　　这边宋连城缠着她喋喋不休，那边林煜倒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路小琪扭头找了好几次才看到他远远站在角落中，看起来无悲无喜，像是宋连城刚刚含沙射影内涵的人并非他一样。
　　“阿煜，”路小琪笑眯眯地向这位角落中的幽魂招了招手，“你昨夜可有着凉？”
　　“臣自是无碍。”林煜轻声道，“今日臣擅作主张替您停了早朝，请陛下降罪。”
　　原来停早朝一事竟是他的主意，路小琪暗暗感慨，不愧是自己一来便挑中的解语花，行事间竟处处都合着自己的心意。
　　“阿煜深得朕心，何罪之有？”路小琪笑了笑，声音轻快。

　　“陛下，”宋连城躬身递出幡纸，正色道：“臣今日贸然来此，还有一事。”
　　“您昨夜提到要行选秀一事，臣苦苦思索，又查阅了宫中典籍，勉强凑得一篇对策，还请陛下与林兄评校。”
　　路小琪饶有兴趣地接下，宋连城字迹娟秀，只是她看起繁体字来着实有些头疼。不过古代能拜入宰相门下的学子果然是才华出众，这种大型活动方案放到她的公司是要全科室的人一个礼拜连轴转才能勉强凑出来的，人家宋连城一晚上就能引经据典整出一篇，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堪比天堑。
　　路小琪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将幡纸递给林煜道：“朕刚刚大致过了一遍，你先瞧瞧细节处有无问题？”
　　“连城啊，”路小琪由衷感慨道：“你有心了。”
　　“为陛下分忧本就是臣分内之事。”宋连城抿嘴笑道：“大燕朝一向的规矩是选秀三年一次，陛下继位刚刚三年，第一次的选秀自然要尽心筹备，不仅不可出现任何纰漏，更要庄严隆重，方可彰显我大燕国力。”
　　“不错，是要好好办一场。”路小琪微微一笑，心思再度活络了起来。
　　选秀诶，多有意思。更何况她现在有了明目张胆做昏君的理由，自然是要大办特办，要办得轰轰烈烈，办得像过完这次就再也不过了一样。
　　更何况在这个领域她也算是个行家，尊贵如姬祈玥也不过三年办一次，而她当初可是一年搞三次，每次都全情投入，真情实感，看人功力堪称一绝，只需一眼便知这人资质有几分。
　　路小琪嘿嘿一笑，女帝的绝色后宫在这一刻便是真正开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