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八章 ...

  •   屋外的雪下得更紧了。

      林茉初侧靠在床边,眼皮渐重,本就虚弱的身子经了这番劳累,歇息下来便感到了浑身无力。汤药入喉,岳青竹的唇色略微红润起来。茉初看在眼里,长舒口气,心中大石才算是稍稍落了下来。

      约摸半个时辰,莹香一路小跑着回到了茉园,花袄上惹了厚厚一层雪花,进了内房悻悻道了句:“小姐,王大夫说他没法子。”转头却看到空空见底的药碗,心下疑惑:“小姐,岳姑娘醒了?”除了岳青竹自个儿爬起来把药喝光,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好法子,更何况她家小姐纤纤素手,压根不可能照料上别个人的起居生活。

      “哦,我喂她喝下去了。”林茉初觉得疲乏,点头应下一声,闭上眼睛不再言语。独留莹香一人呆呆立着,眨巴眼睛想不明白个中法子。

      不待主仆二人多言几句,床上的人儿轻哼了一声。林茉初立马睁开眼睛,倾身往岳青竹身边靠了靠,柔声唤道:“青竹?”她叫的顺口,未感有何不妥,一旁的莹香倒惊得打了一个激灵,心念怎个小姐与岳姑娘就熟络到这个程度了呢!

      岳青竹浑浊地应了声,眼皮也跟着动了几下,反复几回,终眉目清醒了起来,问道:“什么时辰了?”此番当真动了真气,青竹只觉太阳穴处疼得厉害。即便此时压着林家小姐的这两床厚实的棉絮,屋外头的寒气还是不时地穿透了她的身子。

      “午时已过,快未时了。”林茉初见着岳青竹神色清朗了许多,忙正襟危坐,一派漠然,“青竹昏睡了半个多时辰,现下安好?”本想说些感激的话,然,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下去,只换做了这一声平淡的问候。

      岳青竹的笑还没露出来,旁边的莹香又多嘴了:“岳姑娘您总算是醒了,叫我家小姐好生劳累!喏,还是我家小姐有法子,连王大夫都不知道这药是怎么喂下去的。”她是来表功绩的,听在林茉初的耳朵里却直觉得是在说她刚刚轻薄的事情。明明莹香是无心一说,然,林茉初的脸还是升起了绯红。

      “药?”岳青竹自然不晓得昏迷时的那点事情,茫茫然望了林茉初一眼,“是林小姐喂的青竹?真是劳烦了!”喂药不是什么大事,岳青竹一时不明到底个中有何隐情,只好先道一句谢。转眼便瞧见林茉初那红透了脸蛋,心里好似明白了几分。年幼时,当年兰草病重,药食不进,师父就将粥水和汤药含在口中渡与兰草。那些都是十来年前的事情了,今日一提,未免唏嘘。念及此事,青竹也不免几分脸红,莫不是林茉初真的用了这个法子?

      二人四目相对,也不言语,只满目羞恼的看着对方,似乎早就明了其中秘密。独留莹香一脸狐疑,猜不透自家小姐与岳姑娘到底演的哪出戏。

      半晌,岳青竹方才开口:“此药为生津止血之用,我料想今日当是失血过多,怕一时凶险,方才劳烦莹香跑了这趟,熬了这药。果然派上了用场,万幸。”说着向莹香点头道谢,也算是将前因后果交代了一番。

      林茉初想叫她少说些话,好生歇息几日,却怎地也没有机会说出来,只好坐在一边细细地听,偶尔点头称是。直到岳青竹言毕谢辞,随口道了一句:“两月之期近在眼前,青竹此番多有打扰,也当是归去的时候了。”

      岳青竹要离开了。林茉初突然明白了什么,抬头凝望着岳青竹那苍白的脸庞:“你,要走了?身子这般虚弱,怎好长途跋涉呢?”

      “服下这剂药,好生睡上一觉,明日定当无碍,林小姐莫要担忧。倒是你的病,若是十二个时辰内未有反复,即为以毒攻毒成事了。然,若有反噬,关乎性命。”岳青竹说得轻巧,面色上却有一层愁云,仿若面临一场战役,打赢了一场,又怕下一场的到来。她有些倦了,不想再打仗了。

      林茉初听出了其中隐情,摆手叫莹香退下,转而轻声对岳青竹道:“你怕我体内的毒反噬,是吗?”

      岳青竹默然点头。此毒她没有把握,人事以尽,只有听天命。她体内的寒毒却等不下去了,若明日未时还不能启程,怕是赶不上两月之期。到时候寒毒病发,不但救不了林茉初,还将搭上自己的这条性命。岳青竹简言几句,算是向林茉初说明了其中的原委。直听得林茉初绣眉拧起,纠结之意表露无疑,想要说些什么,却半晌未能成语。只兀自起身移步古琴边,轻轻一拨起了个音调,随心奏起琴曲,低音沉沉,高音亢亢,却是几个婉转,期期艾艾。

      有些话她说不出来,手指一动恰能弄琴以表。然,不知岳青竹可否明了。

      待琴音渐弱,岳青竹已起身立在林茉初的身后,叹了口气,轻不可闻,道:“青竹得知茉初不仅行书技艺超群,更擅长抚琴对弈。此番时间紧迫,若有机缘,他日青竹想要与茉初对上几局。”言毕,岳青竹心里头无奈更盛,她心知肚明哪里还会有什么机缘呢?对弈,怕是玩笑了。

      林茉初转过身子,定定将目光对上岳青竹有些消沉的眼神,莞尔,道:“说定了,青竹莫要打了诳语!”她当真了,不管到底是真还是假。

      也罢。岳青竹在心里叹了又叹,径自寻到那身白色的裘袍,披上,从袖口里抽出一根青色纸筒,约有手指长短,乖巧可人,随即递到林茉初的面前,嘱咐:“这是青烟纸圈,在雪庐外的绿竹林燃起,我便能看到青烟。你收好,他日若有机缘,尽可来雪庐寻我。青竹之言,百年不变。”她将青烟纸圈塞到林茉初的手心里,瞧见了那被青色发带包裹着的受伤的左手,心里竟滑过一丝痛感。

      十二个时辰说长也长,说短不过一瞬。

      林茉初的毒并未反噬,一切安好,连气色也好过了昨日。岳青竹看的心安,只道了句保重,便于未时踏出了林府大门。

      岳青竹走的洒脱,未再回头观望。心里头那一些半些的话,没有说出来,也不想说出来了。风雪淹没了她消瘦的身子,只留一记白色的背影给悄悄藏在朱门背后的林茉初。

      手心里的青色发带,和那只青烟纸圈好似安慰了林茉初,叫她不要难过。

      寒冬风雪渐盛,路途遥遥,行路艰难。

      话说,出了苏州城的岳青竹一路往北,日夜兼程,生怕误了时日。

      第六日傍晚时分,北方的冬季夜色来的极早,寒风猎猎。

      青竹抬头望向远空,但见东方泛红,心知再晚些时候必有大雪。逡巡四下,远远瞧见小道旁有个破庙子,便加紧步速往那边去,想在庙中度过一宿,躲一躲这将至的暴雪。

      还未走近破庙,岳青竹老远就听见了一阵马匹嘶吼的声响,马蹄子踢踏的动静零零散散,毫无章法。青竹正思忖着附近或许有其他宿客,就望见了破庙外头有几个短袄打扮的汉子拉扯着一匹壮硕的枣红马。那马儿仿佛脾性极躁,鬃毛根根直立,前脚凌空,长声嘶叫,一心想要挣脱几人的拉拽。为首的壮汉一边拽着马鞍,一边朝庙里高声叫嚷,声响极大:“二少爷,这马怕是受了惊了,咱这几个快撑不住了!”

      原来这一行人的主子正待在破庙中,岳青竹不敢贸然上前。

      出雪庐时兰草几番交代,江湖纷乱,凡事多留些心眼。当下这些人,个个身形矫健,长刀配身,且人多势大。岳青竹暗暗一念,便想原路回去再做打算。但仔细一看,那说是受惊的枣红马却不像是受惊的样子。岳青竹心下生疑,拗不过好奇的性子,伫立在小路的林子里想再多观望一阵。

      但见那匹身壮体魄的枣红色马匹,高仰脖子,嘶吼一声高过一声,听起来是痛苦异常。岳青竹拧起眉头,目光落到了枣红马的后蹄上,透过几个汉子凌乱的动作,她依稀看清了马儿受惊的缘由:右后蹄应是被蛇虫咬伤了,露出了一块骨节来。别说是马儿,若换做个人儿,定然疼得满地打滚。

      岳青竹不禁唏嘘,这帮子人怎么就不想想枣红马为何惊吓如此呢!

      如若此时她转身离去,自然当保安然无忧。然,那声声马吼却让岳青竹的心软了又软。举手之劳方能解救一匹壮年之马,况且这帮人也不能将一个好心人如何吧!青竹拉了拉衣领,心里已然有了主意。

      “再拉不住就给老子放了!看看这畜生能跑多远!”拉马的壮汉手心里俨然磨出了水泡,焦急的满头是汗,一说话,热气在寒风中冒着白烟。

      庙里头却是一点声响也没有,看不出是什么人待在里面。

      “这位大哥,马儿并非受惊,而是受伤了。”岳青竹说话间已走到了拉马的一干人前,行了个江湖礼数,迎着寒风继续说道:“这马大约是被蛇咬伤的,你们看后蹄子,再这般折腾下去,就快不行了!”她一走近方才看清枣红马当下的情形,马眼处竟溢出了两行热泪,那痛楚想来都叫人难熬。

      听闻眼前女子的几句话,拉马的壮汉彷如醍醐灌顶,慌忙弓下身子往马蹄上查看,果然在后蹄不显眼的地方寻到了一个细微的缺口,真真是被蛇虫咬伤的痕迹。为首的汉子立马向岳青竹抱拳,神色清朗,一改刚才的慌乱样子:“多谢姑娘提醒,我们兄弟几人被这寒风冻的昏了头脑,竟然没想到这么回事!”

      岳青竹轻轻点头,还未及她开口,就闻得旧庙里传出一阵朗笑,伴着笑声只见一白衣公子从里面踱步而出,其身着白色绒袍,腰间系了跟苍蓝腰带,一块玲珑玉佩悬挂于腰际,显然非富即贵。

      “姑娘见多识广,今日在此处结识,也算是缘分!不如进庙里来小酌一杯,去去寒气。”说话时此人已至岳青竹跟前,倾身抱拳,礼数周到。凛冽寒风也未能遮掩住他俊朗飘逸的气魄,此刻就立于岳青竹面前,做了个请进的姿态。

      “多谢公子相邀。”岳青竹并不多看他,只还了一礼,却将背篓卸下,弯腰细细翻找出几株草药,起身回道:“马儿伤势严重,待我先给它敷上草药,再躲风寒不迟。”说完也不等那白衣公子回应,径自往枣红马去。对着几个汉子关照了几句,便动手为马儿医伤。

      再说那白衣公子似乎也不是个急性人,并不理会寒风凛冽,就这般站在风里头眉目含笑地望着岳青竹清理枣红马的伤口,直到一切处理停当,方才唤人呈上一块干净的帕子,递交到岳青竹面前,道:“姑娘劳累了,先净手吧!稍事休息,待手下备好晚宴,还请姑娘赏脸!”白衣公子说话有礼,手下的一行人似乎对其颇为顾忌。岳青竹不识江湖规矩,却也懂得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了,只好答应。

      白衣公子爽朗一笑,在夜风中亦显出非同凡人的风采。岳青竹看在眼里却觉得熟悉,只听见其抱拳道:“自报家门,在下姓岑,名潇,字逸之。姑娘如若不嫌弃,可以唤在下逸之。”

      岑逸之。岳青竹默念了两遍,方才恍然大悟,无奈之下只得轻声说了句:“逸之多礼了,我姓岳,岳青竹。”岑逸之显然并不知道眼前的人儿便是先前岑敬之苦苦寻觅的雪庐之主,热情相邀青竹进庙避避风雪,等候晚宴。

      庙子里果然一派温馨,火堆烧的正旺,照耀得整个庙子亮堂堂的。

      岑逸之换下白袍,露出里面的紫边白衣,更显出华贵俊逸,怪不得江湖之上,人称白衣公子,潇洒之词不易言表。

      “岳姑娘似乎精通医术,手法颇为精细啊!”岑逸之笑容温和的脸上不知何时生出了几抹愠色,有些怅然道:“我家嫂嫂一直身体欠安,多方寻找名医毫无起色,不知道岳姑娘有否愿意随我去苏州城救救我那嫂嫂?”

      岳青竹心知他口中的嫂嫂是谁,忙摆摆手,道:“青竹并不懂医术,乡野之地只能看看牲畜罢了,逸之之请,实在不敢。天下名医多不胜数,逸之的嫂嫂怕是此刻已经药到病除了。”

      见岳青竹推辞,岑逸之也不诸多刁难,只道了句:“承蒙贵言。”就不再多言其他,二人说了说江南塞北的风景,聊了聊这冬雪的突来,便一夜无话。

      翌日晨光微露,岑逸之睡眼惺忪地环视一周,未看到昨日结识的岳姑娘。却见庙中石壁上用烧黑的树枝写上了一句:

      多谢款待,有缘再会。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