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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   极热与极寒,交融,归于平静。岳青竹扫过这句话,定定地停在那里。

      林茉初欲从卧榻下来,一转头却看到自己鞋袜尽脱,露出光溜溜的脚丫子,血气顿时上涌,红透了耳根子。茉初赶紧捂住自己的脸颊,生怕被岳青竹瞧见这番窘态。她有些莫名的在意岳青竹的眼光,或者同样才华过人,林茉初隐隐觉得快要输给这个神医了。她不想认输,即使性命此刻还摆在别人的手上。

      突然一惊,林茉初被自己刚刚那一席想法骇到。她为人一向清高,不为名利困扰,如今怎好对救命恩人生出这般嫉妒之感!

      伏案疾书的岳青竹自然不晓得林小姐的这等心思,顾自批出一副药方子,细细反复检查了许多遍,方才起身走到林茉初面前。大约没有发觉林茉初的异常,岳青竹将手中的药方递了过去,指了指一边的药筐道:“我有法子治你的病,但是风险颇大,要看你敢还是不敢,又或者是愿意不愿意了。”

      林茉初还沉浸在心念的改变中,没有理解岳青竹所言的风险,只静静的点了点头,扫了一眼手中的药方:“是你的话,我愿一试!”

      见林茉初答应的极为豪爽,岳青竹有些吃惊,嘱咐道:“这风险很大,如若失败,我们一个也活不了。”

      她说的是“我们”。林茉初也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两个字,可是害病的不就只有一个她吗?茉初不解,抬头望着岳青竹,她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什么特殊的表情,但看清了她的样貌。岳青竹生的一副冷然的样子,嘴唇薄,薄幸之态,眼神却很清醒,不掺丝毫浊气,并不像个江湖中人。林茉初看得尽兴,饶有兴趣地眨眼,道:“你的样子不像是短命鬼,那我也会托福不死吧?”

      这话一出口林茉初就后悔了,这不是她的作风。她怎好对一个初见面的陌生人说如此“轻佻”的话呢?这肯定不是她,而是生了病的她。林茉初为自己又找到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借口。

      “我不像短命鬼?”岳青竹抿嘴笑了笑,侧身靠在卧榻上,抬头望向外面,“我以为你会说我是短命相,千万不可连累了你。对了,林小姐,你还没有问我以何方法来救你呢?就像我也有个问题还未能问你一样。”

      林茉初从侧面瞧见了这个岳神医疲累的模样,就算有几缕散落的头发垂下,也遮盖不住她过分劳累而致的晕黑的眼眶。“那你说说,如何治我?”她突然不想问其他的了,就应了岳青竹的话接了下去。

      “以血易血。”岳青竹将双手交叠在胸前,头靠在墙边,继续道,“林小姐可知自己是中了苗疆的普桑毒?毒素早已经融进了你的血脉,草药无效,也可以说是无药可解了。不过,如若能将你血脉中的毒素抵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林茉初食药多年,简单的药理是难不倒她的,但即使岳青竹说的简略,她还是没有能彻底明白个中风险。于是,安静地等着岳青竹接着说下去。

      “药理其实也简单,你的血里因为普桑毒的原因引发了热毒,若热毒攻心也就一命呜呼了。而我的身体因为常年上山采药惹了山中寒毒,融进血脉十载有余。故而,将我之血液融入你之血脉,两相交融,必有奇效!但,这也是无路可走时的下下之策,古往今来无人尝试,这头一遭若生出什么风险也是难免。所以,还请林小姐思量。”

      这话说到这里算是说明了,任林茉初就是个目不识丁的人也应当了然岳青竹的意思了。她是要用自己的血做药引子来救一救林茉初的性命。如果事出风险,谁也脱不了药理反噬的作用。

      林茉初心下生惊,她不敢应,也不敢不应。性命在于她不过如此,一旦融进了别人的性命安危就完全不同了。

      岳青竹似乎并不在乎这些,青色的发带挽着长长的头发,松松散散却系得极好看。林茉初盯着她,看不出她的忧思,也看不出她的信心。从岳青竹平静的脸上,她几乎什么都看不出来。叹一句命,林茉初将手伸了出去:“刚才的药丸呢?不是叫我吞的吗?”

      笑声轻不可闻,但林茉初还是捕捉到了岳青竹嘴角弯起的一瞬间。她只觉得很不自在,在岳青竹微笑的时候。岳青竹倒是什么也没有说,只将刚刚那一粒褐色药丸又重新递交了过去,直盯着林茉初吞服下去,尔后露出个难吃的表情,方才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半晌,岳青竹好似想起了什么事情,目光又回到林茉初的身上,喃喃问道:“林小姐可曾接触过苗疆的异族来客?或者江湖上的用毒门派?”她想起了普桑花,这是种极端名贵而难寻的花种,中原之内从来没有人用过此毒,她能得知这个普桑毒也是从雪庐藏书中的《苗疆医药志》中翻阅到的。堂堂一个江南名门,又远离武林纷争,怎么会身中此毒呢?

      林茉初不解地摇摇头,神色清朗,声音比起刚才多了几分冷静:“茉初谨遵家规,从未擅自出门,更不会结交武林人士。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问。”她厌恶岳青竹的这番问话,似要质疑她的家族或者她的品行,言语中便带出了几分尖刻。

      岳青竹并不意外于这样的答案。轻轻摆手,示意林茉初听她说下去。她将她把脉得出的病症悉数说与林茉初听,详细的不遗漏一点内容。只说得林茉初脸色忽变,不敢相信自己原来并非身体羸弱致病,而是中了这天下奇毒。

      莹香闯入门内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急匆匆地将岑敬之今晨策马西去的消息通报给林茉初,并且递上一封岑敬之的留信。内容大致是说他将西行再访名医,即使岳青竹无术可施,他也会寻得苗疆名医为茉初诊治,绝不会甘心任其撒手而去。

      岳青竹将信纸捏在手中细读了每一个字,心中有种不妙之感。眼光触及到林茉初投来的眼神,当下心中明白。二人相视一笑,算是定下了这寒热交融的盟约。

      次日清晨,北风忽然凛冽。

      岳青竹凭栏独立,没有琴声的侧厢房显得清冷。她站在寒风里,白袍的下摆被风吹动,颇有几分冬日的飘逸。

      江南的冷与白芒山的寒截然不同,风里夹杂着湿气。不同于北部寒气的直接刺入,南方的冷随风慢慢地吹入骨头里,一点点地渗进去,冷的更透更密。此刻,岳青竹身在屋檐之下,却只觉得周遭尽是冰凉包裹。

      林茉初是看不出来这难熬的冬风有多厉害的。莹香小心翼翼地端着刚刚烧热的暖炉,搁在大小姐的卧榻上,仔仔细细地烘暖了林茉初的软塌。然,茉初并不在意。很多个冬季日子都是这般在过,没有什么过于特别的地方。

      但这个冬,她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冷。

      今日气候突变,连院落中的花土都冻得发硬,林茉初却单单着一件白色裙裾,裙边绣着零零碎花,星星点点,仿佛晚空漫天星辰。焦热之症正如岳青竹所言,无法平息更无法自制,随时便体味到一股子热气在体内乱窜,一旦飞窜至天灵就会如昨日一样立即晕厥。林茉初手持书卷,静静坐在软塌上,一个字一个字,一行一行地慢慢扫过。停下来,却记不得在读着什么书。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扰了林茉初,那声音由远及近,茉初在心中只数出三个数便见到了来人,正是侧厢的岳青竹。二人打了照面,不知为何竟有些无着的尴尬,相互道了一声安好,便不再有何言语。

      林茉初将书卷合上,摆到一边的桌案边,踱步到青竹面前,见岳青竹包裹着几层厚重的裘袍,整个身子就要埋进袍子里了,不禁觉得好笑,赶忙抿着嘴用手遮住口鼻,生怕被岳青竹瞧见自个儿失态。然,这一遮却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那眼睛里浮动的点点流光怎好的逃过岳青竹的眼睛呢!

      “林小姐,早上身子可好?”先开口的却是岳青竹,倾身行了浅浅一礼,抬起头立马将裘袍的领子紧了紧,“今日,风寒。”

      林茉初的手还遮在嘴角,听到岳青竹这最后四个字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也不顾失态与否,就轻笑起来:“岳姑娘,有礼了!江南虽然风寒,但也不至寒冷至此吧?”说着话,眼睛还上下打量了一番岳青竹,直看得岳青竹浑身难过,恰似有根小虫子不知道何时钻进了这几层暖袍子里面,在皮肉上挪挪蹭蹭,煞是难熬。

      “青竹体寒,昨日交代过林小姐,难道林大小姐贵人多忘事,将此事忘及脑后了?”岳青竹负气似得甩了甩雪白的袖子,衣衫被一扯竟在脖颈处露出了一小块缝隙,吓得岳青竹赶紧死死拽紧了衣领子,尤怕冷风将自己冻着了。

      林茉初的笑戛然而止。她瞧见了,岳青竹是真怕冷,并非异地不适。这风有多寒,此时此地她自己感觉不清。寒毒入体,似乎昨日岳青竹是如此说明的。这样湿寒的江南之冬,她一定很难熬吧!念及此处,林茉初也没有心思再笑下去了,正色道:“茉初记得岳姑娘提过体内寒毒凝聚,今日冬寒,姑娘怎好到处走动呢,快些进屋暖暖吧!”

      岳青竹一愣,这林家小姐变的太快,着实叫人吃不消。她应邀只得迈近几步,屋内的温热一下叫她舒服了许多。青竹深吸口气,仿佛开口说话都是件不易的事情:“林小姐,这药,吞服!”说着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晶莹的瓷瓶,拔开木头塞子,倒出一粒浅褐色的药丸,正是昨日林茉初在凝神静气丸之后服下的那种。

      “昨日我没有交代清楚,这药丸是雪庐的藏品,白芒山雪参子炼制而成。今日一粒加之昨日一粒,清热毒,已是世上难求。本来我该再等三日的,但,眼见气候更冷,我想我等不及了。”岳青竹将雪参丸放在平摊的手心上,小小的药丸映着她纹路清晰的雪白手掌,很是好看。

      “那要如何?你要走了吗?”林茉初还未来得及瞧药丸子,听到岳青竹的几句话心下有种不情之感,急急道,“不是说要以血换血了吗?岳姑娘可是当真不能支持了,还是,还是怕了?”茉初几个反复想要问的婉转,话到嘴边却不经问的直白了,说完心里便觉此话不当,有些懊丧,却也不好找什么话来填补,只得转身假意摆弄桌案上的几幅过去的字画,不再看岳青竹。

      “林小姐似乎是错看了青竹,”岳青竹的脸庞在清晨淡淡的光线中露出像光线一般淡淡的笑容,白色的裘袍略微抖动,“青竹前来是要说,今日,我想要与你以血易血!”

      “今日?”林茉初手腕一颤,捏在手中的画卷“啪”的一声掉落到了地上。她有些错愕地转过脸望向一步之遥的岳青竹,那薄光涂在岳青竹的脸上,映衬着她雪白雪白的绒袍。林茉初看得着了迷,半晌才回过神来:“岳姑娘不是在与我玩笑吧?今日眼见风雪将至,且家父病重未起,再说岑,岑敬之也不能主事,天时地利人和,均不可!”她说的并不严苛,但言毕眼光并不在岳青竹的身上作半刻停留,转回至书案上,继续研读那几幅字画,就似身后已不再有任何人一般。

      岳青竹未再答话。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林茉初猜想背后的人儿已在某个时候悄然离开了,方才转过身想要靠在软塌上。哪知刚侧过脸,便见岳青竹外面的两层裘袍不知何时已经褪去,只剩下里头一件薄薄的青色纱衣,那束发的青带子散散地系在头上,一张受寒风侵扰的脸庞此时竟生生逼出了几分绯红。林茉初吓得一呆,不禁后退两步,抬手不自觉抓紧了衣领:“岳,岳姑娘,你要如何?”

      紧跟着走近了两步的岳青竹还是没有言语,拧起的眉头更显出眼神深邃,忽地抬手扬起衣袖。

      林茉初只觉一袭微风拂动,不禁阖上了眼帘,突感左手手心一阵寒凉,睁开眼一看,不禁惊呼!

      手掌间的血已经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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