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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   两日匆匆而过,园子里的风更紧了。冬季已经临近江南。

      林茉初在第二日正午时分清醒,仿佛沉沉地睡了一觉,竟不知整整睡了半年有余。

      “小姐,醒了!”莹香激动得差些摔烂了手里的杯盏,咋呼的像只小鸟儿。

      这起死回生的首功,算是记在了那个文弱的岳大夫头上了。

      林府上上下下忙碌起来,茉园忽地显出勃勃生机,好似过节一般。

      侧厢处却传来期期艾艾的琴音,仿佛秋风又似落叶,与这喜悦大相径庭。

      莹香听见了琴声,纳闷地叨念,这岳姑娘当真是不识时务,怎好在主人家开心的时候弹奏哀伤的调调呢!

      林茉初也听见了琴声,在忧思里还藏着哀伤的琴声。凝眉细听,恰是几个婉转几声叹息。

      “岳大夫是个什么样的人?”林茉初眉目微闭,脸上掩不住疲惫羸弱。明明是昏睡良久的人,看上去却像是几日几夜未曾合眼一般。

      莹香立在床边,俏皮应答:“岳姑娘是个姑娘啊,年纪估摸跟小姐不差多少,年轻的很呢!没想到本事真真大!那么多大夫都没法子,她一来,小姐就醒了!”莹香从小就跟在林茉初身边,伺候了十多年,感情颇深,此时极为开心,说话间也就没什么顾忌。

      林茉初没有答话,靠在床上养精蓄锐。散乱的长发垂下来,柔弱地随风浮动。琴音依然盘旋,不绝于耳,像是缠绕在林茉初耳畔的一根丝线,扯不断,连连碎碎。她似乎感觉到了有个人在低声吟唱,却怎的也听不清到底唱词是什么。

      岑敬之进房时,林茉初已入小憩,好似没有醒来时那般静谧安详,看得岑敬之心中一惊,最怕是茉初又昏死过去。轻声低唤,终见茉初眉目微动,惺忪之态亦是雅致从容。岑敬之看得欣喜,满脸的愁云恰似有阳光普照,霎那间便烟消云散了。

      岑公子终于笑了。莹香站在一侧,暗暗心道。

      二人并没有过多的言语,岑敬之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起身招呼小厮,道:“快,快请岳姑娘!”

      岳青竹如神算子般推断出林茉初清醒的时候,此刻竟然没有守在病人身边,主人家不去邀请,自然是不合规矩的。

      林茉初再次听见所谓的“岳姑娘”,且从岑敬之的口气之中便能猜测出此人的作用之大,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好奇,却也不显露在脸上,依旧淡如春风,闭目养神。

      一刻钟过去,小厮才来回报,未见岳青竹的身影,只得一句留言的字条。

      岑敬之打开一看,不觉心重万分,刚刚那一点半点的喜悦到此时忽地又消失殆尽,眉头又如昨日一般深深锁起,轻声念道:“小姐虽醒,性命堪忧,青竹无能,未有解法。”短短十六字,岑敬之念了足有半刻的时间。他立在那里,仿佛僵直了一般不能动弹。林茉初唤他,也无法将他唤醒。

      “无药可解了吗?”林茉初低头喃喃自语,转而变成轻笑。这一笑,仿佛凄惨到了极点,又好似全然不曾在乎。只是轻笑一声,叹一句红颜薄命,罢了。难免叫人觉得这害病的人儿好像不是她,而是个与其并不相干的外人。

      岑敬之突然也跟随着林茉初的淡笑朗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几多仓狂:“怎会无药可解?雪庐的后人不过尔尔,我岑重不信普天之下无人能解此毒!”说完凝望着病榻上的林茉初,仓狂的眼神中透出几分款款情深,只道一句:“茉初,你信我,会好的!”他的话安慰的恰到好处,林茉初却似乎并不留意这些。她只是笑,笑的甚是好看。

      琴声依然没有消散,应和着林茉初的笑容几个辗转落入了另一个音调。比之前的更犹豫,又仿佛更从容。林茉初再次凝神细听,思量反复,抓不到抚琴人的深意,但琴声所牵惹的一番心情她倒是听的真切,颇有相逢知音的感怀。

      那厢弄琴之人正是岳青竹。此刻,她坐落于廊檐之下,一身青衣长衫,仿佛身在绿竹林的雪庐之内,心无旁骛。只轻轻摸弄指尖的琴弦,将这两日来的思索统统由指尖纳入琴弦,传出琴音,任其随秋风飘洒,去它应去的地方。

      破旧的医典置放在岳青竹的身侧,迎着风翻开一页一页,书中记载密密麻麻,书页被翻得几近破烂。

      林茉初的病症看似简易,不过昏睡不醒而已。然,究其根源,却是身中奇毒——苗疆普桑毒。

      据书中记载,普桑花种植于苗疆地带,生于雨林沼泽之中,其形与大鸡冠花类似,但体积更大,具有极强的药理价值,苗医常常将此物入药,作为治疗虚汗之症的良方。然,过量的普桑花便不再为药,而成为“普桑毒”,致人焦躁而亡,世上无药可解。

      岳青竹十分清楚这是个比砒霜更厉害的毒物,不要说是她,就算是师父在世也将是束手无策。

      大夫救人于病,却不一定能解人于毒。

      解救的法子岳青竹并非没有想到,但若是不成必将反噬,到时不要说是救人治病,怕是连自己也难以脱险。念及此处,青竹指尖发力,琴音迅疾转奏,竟成了一曲沙场点兵。

      院子里又散落一地黄叶子,冬季来的突然,秋风摇身一变凛冽起来。

      林茉初着一件白色单衣,轻纱薄衫,却不感一丝寒凉。醒来的这几日,总觉身心焦躁,久久无法平静,连墨香都不能舒缓身体里发散出来的烦闷。这症状与昏睡前的畏寒相较,大相径庭。

      林茉初偶尔到园中走动,常常闻得侧厢飘来的琴声,但每每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岳青竹在这偌大的茉园之内仿佛仅是一个词语,见到她的人少之又少。茉初听闻小厮议论,原来这岳姑娘连一日三餐都是交代下人用餐盘置放于院门外。

      这情形叫林茉初想起了曾几何时祖父所谓的“闭关”,她自觉有些趣味,便唤了莹香一块往侧厢探望。

      侧厢房距离茉园的东厢实则不过几步之遥,但中间隔着一处微缩秘制的花园,故而看似两厢远隔。林茉初在莹香的搀扶下还未至园中假山处,便听见了岳青竹那一声声情绪特别的小调。

      今日之曲较之以往似有不同,大约多出了几分期许之意。

      侧厢的甬道比东厢要狭窄几分,林茉初一眼就望见了午膳的餐盒子正规规矩矩地摆放在院门的边上。看来,岳青竹还没有出来取食。她正犹豫如此突然来访会否不周,与莹香几个对眼,院门就咯吱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但见一个青衣女子从门里迈步而出,身形俊秀,肩上披着件白色的裘袍,青白相映,熠熠生辉。

      林茉初顿生尴尬,好似这府宅不是林府,这厢房已然不是她的茉园了。幸好身旁的莹香反应灵巧,露出俏皮之色,冲着门口的人儿就道了声:“岳姑娘,用饭了?”

      那门口站立的正是侧厢住客岳青竹。闻见莹香的招呼,青竹轻轻点头,抿嘴朝对面的二人笑笑,道:“时辰不早了,觉得饿了。莹香怎么不在茉园伺候小姐呢?该是午膳的时候了,万不可误了时辰,对身子不好!”说话间眼神流转,似有若无的扫过莹香身边的林茉初。

      “岳姑娘,这不就是我家小……”莹香的话说到一半,生生被林茉初的目光喝止了回去,低头后退一步,不敢自作主张胡言乱语。

      林茉初低身向岳青竹行了一礼,刚要开口说话,却忽地感觉浑身发麻,有股子热气倏地从体内窜出直射向天灵盖,好似马上就要冲破头顶,一时间头昏目眩,也顾不上说话了。最后一点意念便是往岳青竹的方向摆了摆手,随即脸色一白,栽倒下去。

      “小姐!”莹香接住下坠的林茉初,叫声凄厉,仿佛林茉初就要一命呜呼了,两只大眼睛说时已是泪水满盈。

      岳青竹没有动身,望着又不省人事的林家小姐,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以为还会来的更晚一些。”

      该来的总会来的,躲也躲不过。岳雪以前总是这么说。如今,说此话的是岳青竹,用在这林茉初身上倒是着实合适。

      莹香将林茉初就近扶进了侧厢,医药典籍铺了一地,唯有卧榻上有半点空地。

      岳青竹抬手触及林茉初的脉搏便感到一阵急促地跳动,血脉几乎要破掉了一般的热烈。她从没有见过这样冷静的身体里能够流动着如此猛烈的血液,若不是毒又会是什么呢?

      当下,青竹从衣袖中取出凝神静气丸,暂且安抚林茉初体内升腾的热力。然,长久之计绝非如此。再不治本,时候一长,怕是到时候想治也回天乏术了。

      莹香已经忙着跑去通报岑敬之和林老爷了。此时,侧厢房内只剩下昏迷的林茉初和坐在卧榻边上的岳青竹。

      待林茉初气息稍事平稳,青竹方才定了心神。这病她没有瞧过,这毒她也没有解过。望着榻上憔悴的人儿,岳青竹只觉得名声是小,性命关天,她不想就这样束手将一条如此鲜活的性命交给上天。

      林茉初的呼吸声很弱很浅,就像是随时便会醒来。岳青竹取出银针,脱下林茉初的绣花鞋,朝其脚底的涌泉穴轻下一针。昏睡中的人儿似有一声轻哼,眉头皱了皱,大约是感到了脚底的痛感,整个人仿佛多出了几分生气。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林茉初微微翻了个身,眼皮试着抬起又未能奏效。岳青竹无奈,只得亲自上阵,用两手抬起林茉初的后脑,拇指在其眉眼处轻轻触摸,再紧按住印堂位置,反复几个来回。林茉初拧着的眉毛慢慢松展开来,眼睛也随着一点点睁开,全然一副大梦初醒之态。

      只一睁开眼,满眼便尽是岳青竹那张消瘦的脸庞,吓得林茉初一个激灵,却又隐忍着不想表露出来,只道:“你,你在做什么?”

      青竹见她已经醒来,也不多言,用棉布将手擦净,取出一粒褐色丹药递了过去:“请吞服,林小姐。”这药丸与凝神静气丸颇有几分相似,但显然颜色略淡,近鼻细闻有股淡淡的花香。

      茉初将药丸放在手心里,却未有动作,抬头正对上岳青竹的目光,右手将药丸举到岳青竹的眼前,笑问:“岳姑娘,这药能治好我的病吗?”见岳青竹没有应答,便又继续说道:“不能,是吧!那吃与不吃有何差别?莹香谓你为神医,茉初不想误了你的声名。”

      岳青竹一愣,她没有想到林茉初对自己的性命看得如此淡漠,甚至淡漠过她岳青竹的所谓的“名声”。她不曾料到用“轻佻”二字自嘲的江南才女,昏睡时一派娴静从容,醒来时竟然这般冷然。

      身为雪庐医女,青竹从来不欣赏对于性命冷然的人。

      于是,扬袖一挥,将林茉初手中的药丸收回。

      岳青竹的动作极快,俨然带着几分怒意:“罢了,这命是林小姐的性命,青竹的担心也算多虑,为医者对病患自当尽心尽力,我未有言弃之语,林小姐却已是撒手作罢,怎奈何青竹是个多事的大夫呢!”她摇摇头,转身顾自往书案走去,不再看坐在卧榻上的林茉初。

      一阵风从外头吹进来,翻乱了一地古书,哗哗作响。

      林茉初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满室的医药典籍。她的藏书中没有这些,这些药典显然是岳青竹这些日子“闭关”的缘由。林茉初顿觉自个儿意气来得太突然,连自个儿都未曾想到会这样对待救命恩人。

      许是因为病了的缘故吧,茉初暗暗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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