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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宣纸铺呈在桌案上,徽墨的独特香气散开。

      功名虚华红墙扰,落花轻佻自逍遥。

      岳青竹一字一顿地默念薄纸上的诗句,落款处分明地写着:林茉初。

      这就是那些人口中的林小姐,明空所谓的有才情的人儿吧!

      夕阳西下,余光洒落到白纸上,铺层开淡漠的红光。行书字体清丽非常,笔画之间乍看温柔,细瞧却是藏不住的肆意骄傲。

      光影印到岳青竹青色的衣衫上,仿佛为她度上了绚烂的光彩,青衣化为橙红,别有一番风情。

      “落花轻佻自、逍、遥?”青竹反复叨念,不禁莞尔。放纵思绪去揣度这个以落花自比的女子,即便化为尘埃也要向往逍遥吗?岳青竹的嘴角荡开涟漪,轻轻摇头。

      金丝笼里藏着的金丝雀,不过是在笼子里叹叹自由罢了。

      然,水墨里头透露的恣肆气魄又叫青竹忍不住疑惑。这超群的笔法,非凡的技艺,落笔已然生出的磅礴,只多看一眼,便让人沉迷。一个女子的手笔,如何能这般恢宏动人?

      岳青竹的疑惑越多,目光便越焦灼。

      因为再宏大的气势也掩不住空虚的笔力,想来这林小姐在书字当时就已病入膏肓。明空道士没有说错,这是个有才情的人儿,却也是个可怜的人儿。从虚像上看,大约真的活不过几日了。

      白皙的指尖扫过黑色的字迹,来来去去,最终停在了“轻佻”上,摩挲着,犹疑不定。暮光泄露了岳青竹嘴角绽放的笑容,自嘲而轻佻。

      兰草站在窗外向屋里瞧,将青竹的表情尽收眼底。似曾相识的错觉又一次袭上心头,让她不觉回身望向听雪亭。岳青竹的秉性她是极为了然的,而那淡不可见的笑意真的是像极了岳雪。

      大道仁慈,岳雪这般说过,兰草记得分明。

      这仁慈,让人爱,也让人恨。

      “这难道就是医缘吗?”岳青竹扪心自问,眼睛如何也离不开那幅字,几次欲抽身离去,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从了你的心吧,”兰草举灯进门,灯影恍惚了两个人,印照得薄纸上的字迹越加分明,“你的心若说救,那大约就是缘分。善缘也好,孽缘也罢,了却了便是。”灯光横亘在二人之间,拉成了斜长的影,将兰草的面容照耀得甚是柔和。

      岳青竹轻轻闭上眼,再睁开已是半盏茶后了。这思量,让她伤神。

      兰草倒早已收拾妥当,将包袱整理齐备,放置到青竹跟前。

      “兰草姐姐?”岳青竹并不诧异兰草知悉她的心意,却道夜色渐深,此时出林甚为不便,何况还要放行这林中的武夫,一时踌躇。

      “出行还是夜里好些,免得叫旁人打探了去。何况那林家小姐病情甚重,若不加紧时间,怕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有法子。”兰草颜色肃然,字字在理,低头忙活着准备药材,并不去看岳青竹,兀自嘱咐:“你服下一颗驱寒丹,两月之内无论救不救的活必须回雪庐。否则,身上的寒毒便会发作,到时候想回也回不了了。”

      这话兰草说得平淡,言罢还是起身朝岳青竹递了个忧心忡忡的眼神,几欲开口,倒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提及身上的寒毒,岳青竹也打了个冷颤。寒毒发作命丧是小,痛楚是真。

      随后兰草又交代了一些琐事,备上了各色药材若干,其中竟放置了去年炼制的雪参子。

      末了,兰草举着灯火将岳青竹送至屋外,只道一句珍重,并不再言其他,烛光映照那双晶莹的眼睛。

      夜风不比北方的温暖,带着寒意悄然吹袭,呼呼作响。

      林中一干大汉相互挤着窝在竹枝底下下歇息,个个裹紧了衣裳仍是瑟瑟发抖。

      突然,林间传来沙沙的踏脚声,细碎不断。

      岑九腾地惊醒,一个凛冽已经跃起,大刀挥出,横在胸前,喝到:“林间何人?”
      脚步声未停,从暗处往逐渐靠近,但见一挑身影越发清明,却是个着白袍的年轻女子。

      “在下岳青竹,雪庐主人,阁下不是要寻我吗?”青竹一个淡笑,行了个江湖之礼,抱拳道,“听闻林小姐病入膏肓,青竹可随各位前往救之,几位大哥可愿带路?”

      岑九有些傻了。多日来的寻找,未料到大晚上竟然自己跑出来了,却不知其中真假,有些茫茫然,半晌不敢应声。事情来得着实突然,仿若梦境。

      “姑娘果然善心,贫道没有错看。”明空道士不知何时从哪里遁形而来,笑声响彻竹林,道袍在猎猎夜风里摆动,“各位岑家堡的弟兄,贫道应了敬之公子来寻雪庐。现如今,雪庐主人就在你们面前,你们随她赶快回那林府吧!晚了,怕是连她也救不了你们未来的大少奶奶了!”言罢,明空道士朝岳青竹抱拳,顷刻便失了行踪,空留下余音:“青竹姑娘,林小姐就托付于你了!”

      剩下的一干人良久方才回过神,怔怔望着突如其来的人儿。

      好半天岑九方才恍然大悟,赶忙收起大刀,上前与岳青竹拱手:“岳姑娘有礼了,还请姑娘指条明路,岑九这就随姑娘出林子去林府救人!”

      火把燃起好似白昼光辉,一行人鱼贯而行,在林间穿梭。

      夜半的风更猛烈了,屋内的烛火随着晚风摇曳,蜡烛偷偷落泪。光影里唯有一人,守着这雪庐,兰花香气撒满一室。

      极北之漠距离江南路途遥远,江湖之上能够来去自如遁形无影的并无几人。岳青竹在岑九的带领下抄小路日夜兼程足足耗费七日整,方才到达苏州府。

      岑敬之闻讯特意赶至城门外迎接,盛情之下反倒使岳青竹有些无措。

      片刻不待,岑敬之将岳青竹引至城中林府,一路不忘细细讲述林茉初病症的来龙去脉,情切之感溢于言表。

      岳青竹踏入林茉初所居的茉园,只见院中茉莉凋零了大半,花瓣落地碾入尘土,却又有一些未完全隐没,随风摇曳。果真恰似林茉初那一句的轻佻。

      此情此景,岳青竹不觉嘴角含笑,眉眼里生出几分罕见的神采。立于身侧的岑敬之焦急正盛,但见这传说中的医道高人眼神淡定泊然,原本冰冷的表情竟在这落寞的茉园间突然地生动起来,一时狐疑,心中焦急化为忧虑。

      “岳姑娘,还请随岑某到内厢来,林小姐的闺房就在里面。”无奈之下,岑敬之适时发话邀岳青竹,摆手朝里厢道,“莹香,看茶,有贵客。”

      闻言,莹香从房内匆匆跑出来。

      帘子掀开的瞬间,岳青竹似乎看到了一个安静的身影卧于床榻上,却又未得清晰,心下竟生出莫名的恼意。

      “岑公子,时日紧迫,还是不忙别的,先让青竹看看林小姐现下的情形吧!”岳青竹正色道,刻意摒弃了心头的恼怒,暗道大约是这几日过于劳顿有些易怒罢了,未作深思。

      莹香听到此言方才正眼打量岑敬之今日领来的新郎中,但见此人年纪约摸与小姐相仿,样貌生得很是清秀,身形消瘦,一身白袍不惹尘埃,丝带系发,乍看上去倒像是个大家闺秀气。莹香的心更凉了,难道连这岑敬之都请不来高明的大夫了,居然找来这么个十指不沾阳春水模样的大小姐,看来小姐的性命怕是真的有忧了。

      冷冷瞟了岳青竹一眼,莹香不情不愿地沏茶,端到里间时岳青竹正在给林茉初把脉。
      岑敬之一脸严肃地立于窗边,似看岳青竹,又似静观窗外的一两片银杏叶子,眉宇间尽是些说不出的阴云。

      岳青竹很少望闻问切一干做齐,从来病患近身只销望望气色,便能立马开出方子,百试不爽。然,今日初见林茉初,青竹竟有些乱了方寸。

      晕迷的人儿脸色暗沉,气息几近消亡,端庄静谧倒丝毫不减。那样安静而温柔的睡眠,让人不忍心打扰。岳青竹瞧不出她有何重症,开不出即刻见效的方子。

      一番颓然后,青竹伸手将二指搭到林茉初的腕处,闭目凝神,细听脉象。睁开眼时,桌边莹香沏来茶水已凉了大半。

      “劳烦,笔墨伺候。”岳青竹收手起身,一抹笑意不经意浮现,再转头看那沉睡不醒的人儿,脸上又浮出分明的焦虑。

      岑敬之闻言忙唤莹香备好笔墨纸砚,而岳青竹那变了几变的表情并未逃出他的眼睛。

      草草几笔,岳青竹将药方递到岑敬之手中,道:“三碗水煎作一碗,服下便是。”却见岑敬之略读几行,眼生犹疑又不敢轻言的模样,便又说道:“这药岑公子大约也能看个明白,先不说对否,两日之后正午时分,若林小姐仍未清醒,青竹此生便不再行医。”言毕径自出内厢,迎着秋风往院落中庭而去,留得岑敬之进退两难。

      这药方确实悉数平常,尽是些败火去油清热驱毒的山野草药,常人吃吃倒也无妨。然,林茉初肝胆虚化,脾胃不佳,身形虚弱,当是进补为宜,怎好雪上加霜呢!岑敬之眉头深锁,回身望着岳青竹洒脱坦然的背影,心中五味杂呈。

      若是错,岂不是满盘皆错!

      江南的风吹的湿凉,岳青竹紧了紧袍子,空荡荡的院落不见昔日繁花,比起雪庐的娴静显得凄清。一片银杏叶子掉落到青竹的肩头,像一把小小的扇子。

      这是她没有见过的叶子,那人亦是她从未见过的人儿。

      然,心思却突地重了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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