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雪GL》兰亭竹叶青

13、第十二章

　　月上柳梢头时二人才匆匆回到雪庐。

　　兰草瞧见青竹和茉初那湿润的长发，心里倏地一沉，不禁叹息，面色也冷得厉害。待为二人热好饭菜后便径自回到屋里，留岳青竹与林茉初相对无言，绝口不提温泉湖泊的事情。

　　晚些时候林茉初交代岳青竹明日午后将随岑逸之等人同回苏州，这一夜方是留于雪庐的最后一晚了。

　　岳青竹方才意识到有很多话她还未来得及与茉初说，有些心事她还没有表明，而时候却已经不待了。不等林茉初说话，岳青竹便急忙从外头挪进来一方棋盘。

　　黑白棋子盛在石头磨制而成的棋盒中，模样乖巧，精致非常。

　　“我应诺过你，对弈一局。”岳青竹坐定后淡淡言道，与白日里慌乱的样子判若两人。

　　茉初点头。随手执起一颗白子啪地落定到棋盘的中央，尔后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岳青竹执棋。

　　青竹自然也不犹豫，扬袖落子，嘴边浮动隐隐约约的笑容。

　　月上中天，星辰淡去，二人仍未分出胜负。

　　放眼棋盘，气势上当是林茉初主攻，岳青竹主守。然，细瞧棋局摆设，却又是另一番风景。青竹之势实乃以退为进，占据半壁江山；茉初之态确是以进为守，包抄之势不可小觑。一来一往，倒是谁也没有轻易得手，盘旋于边界之争罢了。棋力上两人也是旗鼓相当，落子铿锵有力，绝无半点游移。可谓是每下一子便是设下一局，丛丛迭起，局中有局，计中有计，若非对手相当怕是早就无力应对了。

　　东风略显出鱼肚白，一缕霞光映照得如丝云朵都披上了透亮的橙红。

　　林茉初咬唇凝思，眉目微蹙；岳青竹面沉如水，摩挲棋子。

　　这是一场寂静的战役，谁也不愿意失了先机，却也担忧露出弱点。不知不觉间，棋盘竟被摆了个满满当当，围困与缠绕，各不相让。

　　光线透过窗户纸投影进来，散在棋盘上。

　　两人抬头，恰好对望，四目相对，莞尔一笑，算是停手。

　　再看棋盘上白黑相间，东面的黑色占优，西面的白子稍胜。

　　纵观而言，确是个和局。然，若非时日有限，此局怕是还要争个三天三夜。

　　“青竹，承让了。”茉初学着江湖礼数抱拳道，脸上盈满笑意：“自学棋以来未遇如斯对手。青竹，若有时日，我们大战三百回合，可好？”林茉初兴奋地双颊都染上了淡淡红晕，眼眸晶亮地盯着岳青竹，像是生怕青竹不肯。

　　岳青竹点点头，隐约的笑容却渐渐掩去。林茉初在笑，眉眼间的光彩异常动人。青竹瞧在眼里，仿佛看不够似的，迎着茉初娇俏的眼光，细细打量林茉初绯红的脸庞，不知怎的，竟是越看心里越慌张。

　　日头渐渐露了出来，岳青竹心道时候不多了，怅然如约而至，不知还有没有时候能容得再一次如此纵情地驰骋于棋盘之上。

　　晌午时分林茉初收拾妥当由青竹领路出了雪庐，两人一路没有什么言语，各自拧着眉头思索着心事，步子迈的格外小。快要见到外头的景象时，林茉初的脚步倏地停了下来。

　　“经此之后不知何时能再见，青竹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林茉初低头望着地上的青黄色竹叶，喃喃道：“观礼的时候，你不来，是不是？”她不晓得自己的心思到底是要如何，仿佛要再见一眼岳青竹便只有这一个理由了。至此，她只能安身立命的做她的岑夫人。

　　青竹没有应声，随手采了一片狭长的灌木叶子，递到了林茉初的手心里头，道：“这叶子是能吹出曲子的，你若念及青竹，方可拿出来瞧瞧。待到叶子枯黄，怕是已到了大婚之时了。”仿佛怕叶子少了更容易变黄似的，岳青竹使了力气又多拽了几根下来，最后留了一片放到唇边，轻轻吹出一曲悠扬。

　　玩完转转的声音在空阔的竹林里飞荡，恰是叹了离别，未说归期。

　　“观礼的时候你来吧。”林茉初再一次说道，言语间已变成几多祈求，生怕岳青竹的一个不字出口，仿佛有些东西就会破灭掉。她将手的紧紧的，眼睛里的泪花打着转，没等岳青竹回答便快步走到了前头。身后的曲子仍然在响，戚戚地荡漾，没有附着地在林子里徘徊。

　　茉初一狠心脚下又加快了几分，再不走也许就不舍得走了，走不掉徒添烦恼。

　　岑逸之等一干人像算好的时辰，现下已经候在了林子外头，瞧见林茉初疾步走出，赶忙迎了上来。备好的披风搭到林茉初的肩头，几个岑家堡的护卫将林茉初团团围住，生怕有个什么闪失。

　　待岳青竹漫步走来，岑逸之等在那里，依然是一身白衣，只是指间多了一把白色折扇。

　　“岳姑娘多日不见，劳烦照顾我家嫂嫂了。”岑逸之行礼道，举手投足仍显风雅，竟与他武林大家的出身有些不相符合，未见得半点练家子的莽撞态势。

　　岳青竹草草还了一礼，心思不晓得飘到哪里去了，落眼就望见林茉初披着件紫色的披风正立在人群的中央，那阵仗果然显出了她无需多言的地位。岑逸之的那声“嫂嫂”叫得极顺口，好似林茉初早就嫁到了岑家堡，早就是岑敬之的夫人了。岳青竹只感心里头打翻了五味瓶，却只能巴巴地望着，干干瞧着，什么也不能做。

　　“岳姑娘？”见岳青竹又板着脸孔愣神，岑逸之好脾气地在旁轻唤了一声，打着玩笑说道：“江湖好事之人多喜给旁个人起个好听响亮的雅号，依逸之来看，岳姑娘怕是叫个‘冷面医仙’最合适不过啊！”说完啪的打开白色折扇，继续道：“逸之与姑娘碰面三次，还从未见岳姑娘抚平眉头展露笑颜，不知姑娘有何苦闷之事？如若有何难处，逸之当是竭力相帮，望岳姑娘不嫌弃，坦言告之。”言毕面露正色，抱拳作了个揖，与先前的逍遥风雅之态又全然不同。

　　见岑家二公子如此竭诚，岳青竹只得应付着还了礼，朝岑逸之露出个笑容。然，这笑落到林茉初的眼睛里头却显得如此凄凉，她甚至觉得青竹这一笑莫不如大哭一场来的叫人舒心。

　　“岳姑娘，此封为家兄与林小姐大婚的请帖，到时还请姑娘赏脸，光临岑家堡净月山庄。”岑逸之取出一张镏金请帖双手呈递到岳青竹的跟前，那闪着金光的请帖二字仿佛射出了刺眼的光芒，叫岳青竹不敢正视。

　　岑逸之的手凝在那里，岳青竹不知是接还是不接。

　　“逸之听闻家兄所言，雪庐之人从不涉足江湖之事。然，想来岳姑娘与家嫂一见如故，此番算是友人出嫁，观礼而来并不为过。家兄嘱托，还请岳姑娘千万赏脸。否则，逸之真的没法与兄长交代啊！”岑逸之再次将手中的大红请帖往岳青竹的跟前递了递，言语间已是不容拒绝之意。

　　岳青竹转头隔着两三个护卫又望了一眼林茉初，方在心里头长长叹了口气，双手接过了这烫手的山芋。

　　“还请逸之兄带我向岑大公子问好。”岳青竹只将请帖纳入怀中，并没有打开多看。向前多迈了两三步，近了林茉初，只道：“一路保重。”言毕回身，径自往绿竹林深处而去，再不管那留在身后的一干人和凝着她背影的林茉初。

　　晨光光拉长了人影，拉远了距离，让那席青衣渐渐变模糊。

　　岳青竹飞也似的往前走，头也不回，像是一种负气。然，直至绿竹茂密处，青竹忽地顿住了脚步，掩身于灌木后头，凝眉远远眺望林茉初渐渐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怀中烫金的帖子像块烧红的烙铁，正呲呲炙烤着她的皮肉。

　　这一眼的相送，当真叫青竹难过，却不晓得难过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回到雪庐时已过傍晚，日头钻进了西面的山凹里，夜色慢吞吞地爬上来。

　　岳青竹不晓得在偌大的竹林间晃荡了几个时辰，仿佛这般走着，或许林茉初就能如她来时那样突然地站到自己的面前，露出个俏皮的笑脸。

　　只可惜，直到天色完全沉浸到夜幕中，青竹依然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绿竹森森，夜凉如水，一切如昨，只不过独独少了一个林茉初，罢了。

　　岳青竹这般念着，仰面瞧一眼星辰闪耀的夜景，只销得空嗟叹，不经意间林茉初的样子又仿佛落回到了眼前。

　　“你看，那颗星，亮的紧！”

　　极北之星闪烁，青竹还记得茉初字字句句，还记得茉初俏丽的笑声，还记得……望向身旁的视线却扑了个空，心思便也似跌落般，踉踉跄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