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非》耳日为阳

4、爹

　　胃部的灼烧感开始明显、很快升级成更强烈的痛，他见怪不怪、去洗了个澡，缩进被子里蜷住自己。
　　他需要疼痛。
　　疼痛是他唯一能认知到的感觉。
　　而且经验证明，他疼的时候弟弟更容易出现。
　　他的出现已经越来越少了。

　　“砰砰砰。”
　　有人在砸门。莫如一不想管，把被子盖过头顶装听不见，弟弟没来，他试图让自己睡着。
　　睡着的时候偶尔也会梦到弟弟，虽然只是一团模糊的雾气、但能听到他的声音就够了。
　　可门外的人似乎并不打算善罢甘休。
　　他听到隔壁被吵到出来骂街，和砸门的人说了什么又回去了。
　　砸门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被吵得睡不着、好像辣椒油滴在了天灵盖儿上、直冲冲地往外冒火。
　　他头一次自己想杀人。

　　啪。
　　门开了。
　　砸门的手落空，差点儿借惯性落到他脸上。
　　“你谁？”
　　他问，话音落地才发现这人有点儿面熟——刚刚见过。
　　“有事？”
　　他又问。

　　祝申确实没想到看到这么个人。头发湿淋淋的，像刚洗过澡。但他眼神又不清醒，像刚被吵醒。面色惨白，眼睛又充血。
　　应该是身体不舒服洗完澡没吹头就睡了然后被自己吵醒了。
　　再看看他周身煞气，兴许现在还想杀人。
　　祝申莫名愧疚。倒没有害怕。
　　但悄咪咪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八点、应该不都算他的问题。

　　“呃…… ”
　　他开口，挑了个最平易近人的问。
　　“你不舒服吗？”
　　莫如一看了他一样，转身关门。
　　“诶诶！”
　　祝申刚从门缝里挤进来就被莫如一的刀抵住了喉咙。
　　他背后是门板儿，身前是杀手，头一回明白了书里写的“进退两难”。
　　尽管莫如一的刀不是太稳。

　　房间里没开灯，但莫如一离他很近、身上的凉气蹭蹭往外冒、冻得祝申想哆嗦。
　　一身煞寒成这样不奇怪，寒成这样了还吃辣的折腾胃就纯纯没常识或者脑子有病。祝申忍不住又瞟了眼他还湿着的头发，断定这人阳气不足。
　　其实也用不着这么断定，养双魂的人就没几个阳气足的。太足的养不了，养着的废自己命，就是没想到莫如一看着瘦麻杆儿似的一根、还能养出个精气这么足的魂来。
　　怪有意思的。

　　祝申九岁入的玄门。被爸妈扔去的。他生下来不哭不闹、产婆给他屁股拍肿了都没用，要不是心跳呼吸正常早被当死胎扔了。
　　后来他不止一次听到爹娘说，还不如死胎。
　　因为他大了也不会说话，被娘用擀面杖戳烂了嘴、血糊零当的，打他的人自己先哭、捂着脸哀嚎自己是造了什么孽。他倒不觉得不能忍，他爹拿还燃着的烟杆打过他，就为了让他开口喊声“爹”，最后牙都敲掉了他也没叫出声、就是大冬天的嘴巴漏风，怪冷的。
　　三岁那年家里有了小弟弟，出生那一嗓子嘹亮的哭声划破笼在屋顶上三年的阴霾。他也彻底成了众人口中的哑巴、每天被爹娘呼来喝去当仆役，他们不让弟弟跟自己玩、怕哑巴又传染一个哑巴。

　　他其实没太多所谓，按书上写的仁义礼智信二十四孝过。天不亮就上山砍柴摘野菜、背的背篓比他人还高。爹娘渐渐打的少了，除了他爹喝醉发酒疯拿他撒气外、他算不上过得很差。
　　至少头顶有瓦肚里有饭，人生嘛、差不多得了。

　　直到他九岁那年突然昏过去。
　　一礼拜没醒，看着像电视上的植物人。爹妈舍不得送医院花钱，请了个不知道哪来的赤脚医生瞅了眼、说这孩子没魂、救不活。
　　爹妈没办法了。又不能真的杀子弃尸，从黄历上选了个吉日、趁天没亮给人扔到了道观门口。
　　小童出来扫地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大棉布包，着急忙慌地喊师父。师父出来探了探脉搏，吩咐人抬进卧房里。他燃了支香，徒弟拿过来两张毛爷爷、说是那小孩儿脖子底下压的。

　　就这么过了三年。
　　一开始有徒弟嫌晦气，道长就把人搬进了自己屋。一门徒子徒孙大眼儿瞪小眼儿，心想老道长这是捡了个摆件儿。
　　戊戌岁，太阳司天。岁首的第一声钟敲响，沉睡了三载的活死人开始高烧。起初徒弟们试尽了砭针灸按，连老道长自己都拿朱砂在他心口画了道符。
　　可那片朱砂死活不凝固，过了七天还能流动、血一样覆盖了整个胸膛。
　　老道长叹了口气，说算了、随他去吧。

　　除夕夜里放炮，还有香客给小道童买了烟花。一串儿接一串儿、神仙殿染了烟火气。老道长守岁打坐，精神内守、没注意榻上的动静。
　　等他第二天收功睁眼，发现躺了三年又烧了俩月的人坐起来了、在看自己的手。听见动静朝他看过来，眼睛干净极了、是能透光日光的石潭。十二岁的少年拎不清状况，歪歪脑袋、朝他不确定地叫了声：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