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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云翳皱了皱眉头,他哪里认得眼前的老头,居然称自己为“小子”,大概是什么长辈吧?“恕晚辈驽钝,前些日子不慎撞伤了头,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先生可为晚辈解惑么?”

      “老夫姓墨,名弛羽,字长欣,乃是凉州州学的执教”他用羽扇敲了敲云翳仍毕恭毕敬埋下的脑袋“是你的夫子。”

      云翳猛的抬起头,夫子?原来他是有夫子的?硕大的眼睛里闪着惊喜的光芒,已全然忘了应尽的礼法。

      “小子是想让老夫在这寒风中做客么?”墨夫子面带笑意的看着眼前的云翳,不一样,果然是不一样了。

      “晚……学生不敢!”云翳连忙请墨夫子进屋,将堂屋里的上座擦了又擦,还把火盆推到了墨夫子跟前。“夫子稍候,待学生去沏些茶来。”

      “不必”他摆摆手,让云翳留下,又指了指桌上的那些书“你可是在看这些?”

      “是”云翳恭谨的回答道。

      “不必多礼了,先坐下吧。老夫问你,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当如何?”

      微一愣,云翳才知这是夫子在考他的学问“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而后天下平。”

      墨夫子满意的点点头“何谓诚意?因何而诚?”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既然诚意如此重要,你到与老夫说说,如何为诚?”

      “明善而后身诚。”

      墨夫子不再说话,默默的注视着云翳。大堂里又只剩下火苗窜起的噼啪声。想当年那个浑浑噩噩的稚童,总不听自己的教诲,聚众逃学,肆意玩乐,将书斋搅了个底朝天,不过三日便被赶出州学书院的孽障,今日竟有条不紊的与他侃侃而谈,当真是云傲不放心这个儿子,与世人开了个大玩笑么?

      “哎”墨夫子叹了一声“也罢,老夫是来看看云将军的,你且带老夫过去吧。”

      云翳这厢给墨夫子领路,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从刚才开始,墨夫子便一脸的严肃,温和的笑容早已烟消云散。行至祖宗祠堂,他先行拜了一拜,便退让开去。

      “云傲啊云傲……”墨夫子边拾起准备好的香,在烛火上点燃,边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就放心去了吧,经此一变,小子智慧,老夫当予他竭尽心力,日后必定能光耀云家,为朝中栋梁啊……”说罢,拜了三拜,将香插到了香炉里。

      转身再度审视着有些不明所以的云翳,目光如炬“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如今云傲驾鹤西去,老夫自当照料于你,老夫曾言,倘若有朝一日,你能悬崖勒马,老夫当不计前嫌,墨烟斋也终不拒志学之士,云翳,你可愿随老夫学圣人言,习天下论?”

      “学生愿意!”欣喜若狂的云翳立即向墨夫子行了跪礼“夫子请受学生一拜,夫子大恩,学生当铭记于心!”

      “起来罢,如今老夫的书库里有许多书都受了潮,也有遭了蠹虫的,还有些是许多学生想讨一本去的,正缺个抄书的书童,你到墨烟斋来帮帮老夫,按日给你算工钱,平日也就在书库为你讲学,若有什么不明之处,只管问老夫便是。”

      并非墨夫子嫌隙云翳,不让他到学堂读书,只因书院的夫子并非只他一人,那些夫子们以及学生里的官宦之子或多或少,总与他有些怨恨,没了云傲的荫庇,即便墨夫子如何护着,总是要受人欺辱的,于此,还不如在书院挂回他童生的名义,私下里为他讲学来得合适,还可以借由给他点生活用度,何乐不为?

      “是”云翳点点头,显然对书院毫无了解的他,没有丝毫的不满,还乐得飘飘欲仙。原本看书时总有诸多的疑惑,小洛却也是一知半解,如今突然多了位夫子,已是求之不得的好运,又怎会再多生怨犹。

      殊不知,墨夫子行至云府,并非偶然或一时兴起,这缘由,要与谢大夫在送走云翳后的第二天说起。

      原本瞧着云翳古怪的行径,第二日到墨烟斋拜会墨夫子时,谢大夫把这事情当做新鲜的笑话讲与墨夫子听,却让墨夫子有些在意了。想来云傲也是他的学生,说是一点都不在意云翳的死活,又怎么可能,读书人,尤其是迂腐的读书人,在某些事情上,心地是极软的。

      不过几日后,小洛又常常登门拜访,总与他说些云翳如何如何好的话,看小洛那心疼的样儿,想着那顽童终究是改过自新了。

      这日里,才避开那个热心肠而又啰嗦至极的仆从,独自来到云府,借着看看云傲的缘由,试试云翳是否真做了回头浪子,原本在墨夫子心中,云翳就十分聪慧,只是用错了地方,这么一试,不得不承认,他确是个优异的可造之材,甚至,超出了墨夫子的期望,给了他许多惊喜。

      再说这墨夫子,原本就是凉州人,十四岁中举,二十岁便考取了状元,在翰林院当值多年,教过许多学生,还曾做过太傅,云傲自然也是其中一人。

      只是这官场终究不合他的性子,还不到不惑之年,便退居太学做执教,虽然当年太子也是一再挽留,墨夫子还是执意退出了暗潮涌动的官场。

      在太学又教了有数年,可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太子登基后,他贵为帝师,总是免不了的卷进些是非里,无奈之下只好告老还乡,到凉州州学继续做他的逍遥夫子。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如今朝中大半的朝臣,都是他学生的事实。

      自从云翳在墨烟斋当值后,寻常人自然再不会找云翳的麻烦,只是路过学堂时,总要被那些儒生们出言挑衅,他也只当做穿堂风,左耳进右耳出,不予理会。

      墨烟斋的书库是个阴冷干燥的去处,齐天花板高的硕大书柜,足足有两人那么高,书柜之间,仅容一人通过,即便如此,这起得十分宽敞的屋子,也被塞得满满的,连光也难以透进。

      平常的儒生或夫子们,是不喜欢这里的,他们只读些科举会用上的书,平日里也都备得有,于是,这里便成了一处僻静所在,恰成了喜好安静的云翳的仙境,他常常一个人趴在书库的书桌上,扒拉了一堆书,看得乐不思蜀,偶尔还忘了墨夫子交代要抄录的东西,时常受罚。

      但这成天埋在书里的云翳,却十分讨墨夫子喜欢,一目十行而又过目不忘,看的书多了还时常与墨夫子争论,更令墨夫子意外的是,他原本以为云翳的字没怎么练过,必定不堪入目,还打算让他先抄抄字帖,练练字再行抄录,却没料到云翳一手行书写得飘逸潇洒之极,心中对他的喜爱更是多了几分。

      云翳昂着头,踩着左右晃悠的凳子,垫着脚尖,左手怀抱着三四本尚待放回的书,拼命的想把一本不厚的书塞回上层的书架,但又怕折了书角,迟疑不决又费力的举着,毫无办法。刚至书库的墨夫子见状,急忙把他抱了下来拍去他身上的灰尘“说了多少次了,高处的书便搁着,老夫自然会放回去,不可再做这般莽撞的事。”

      云翳努了努嘴“夫子事多,这些杂务还是学生来做便好了”看看正在放书的墨夫子,心里十分的不痛快,这许多书对他来说,总是太高了,老让夫子帮着,不是那么回事。

      “你只管看你的书便是了,管这多作甚?再过三个月便是科考了,好好准备才是。”接过云翳手中的几本书,就着昏暗的光线,分辨出名字,熟络的放回了另外几处柜子里“这几本可都读完了?”

      “读完了”

      “今日吩咐你抄录的《南翁诗序》可录完了?”

      云翳恭谨的点了点头“已录好了”

      “那你与老夫说说作何感想?”

      “生逢乱世,时不待己,命途多舛,然,自暴自弃,以为远尘嚣而出世,自恃逍遥,殊不知此方是避重就轻,为圣人者,不以德润苍生,为才子者,不智国平天下,桃园妙境,端是纷美绮丽,却不过是沙中雉首,自欺欺人之举,学生以为,纵含千万清丽妖娆,无志推诿,怨天尤人之诗,不读也罢。”

      墨夫子拂袖而笑“黄毛小子口出狂言,欺辱我诗中圣人,焉知这天下学子的墨水,从不吝啬于口舌之争上?”

      “学生不过据实而言,若有疏漏不当之处,还请夫子指点一二“说罢云翳毕恭毕敬的掷了一礼,毫无惧色。

      “你所想的,确是事实,然,这世上诸多牵扯,却远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古往今来,多少贤臣良将空怀报国之志,郁郁而终者众,报国平家者寡,何也?奸佞丛生,扶君而不正也。南翁不过是位受时令钳制的落寞文人罢了,后生晚辈,品的是他诗中意境,诗中情殇,却不要再去思虑计较他的人生,徒增伤感。”深谙官场规矩的墨夫子若有所伤的摸着云翳的头,看着他干净清澈的眼神,怅然苦笑,恐怕,这云傲的死,也不是像台面上说得那般好听的吧?

      “夫子所言甚是,学生受教了”云翳恍然大悟般笑了起来,约莫只是明白了墨夫子表面上的话,未曾深想。

      “这些话,与老夫讨论讨论便是了,出去不要再与人乱说。还有,这是今日的工钱,你拿好了,时辰不早了,快回去了吧,莫让小洛又等急了。”墨夫子递给云翳二两银子,有些怜惜的看着他。其实,二两银子够普通人家用上许久了,只是家中用度均是小洛打理,云翳自然是没什么金钱观念。

      “知道了”他对墨夫子眨了眨圆润的眼睛“学生也不喜欢身上有太多墨水。”而后笑嘻嘻的作揖,蹦跶着离开了书库。

      等墨夫子再见着云翳时,却是在傍晚时分的医馆了。

      他背上的衣服已经灼得嵌进了肉里,原本白净的皮肤,连同衣服一块被烧得焦黑,气息急促,昏迷不醒,前襟也早被血染得通红,谢大夫手忙脚乱的忙碌了一个晚上,好在没伤着心肺。

      原来这厮,在回云府的路上路过一处着火的民宅,也不顾他人阻拦,竟冲进了火海里将人救了出来,只是人是救出来了,他自己却也伤得不轻。

      在府中疗养时,小洛见着云翳便哭个不停,手一直在发抖,给云翳换药时,时常弄得他疼得闷哼起来,无奈只有墨老夫子代劳了。云翳昏迷过去六天,墨夫子几乎从未离开过他,眼睛也很少合上。

      浑浑噩噩的睡了几日,终究因背上如猫挠般又疼又痒而醒了过来。他趴在自己的屋子里,朦胧间竟不知发生了何事,待手不自觉的拂上背部疼痒处,一阵钻心的疼痛才让他清醒了过来。

      “呀!”他痛呼一声,这才想起前事,此刻恨不得抽自己的手两巴掌,居然去挠伤口。

      客室里忽而有了响动,急切的脚步声传了进来,云翳原本以为是小洛,映入眼帘的却是面带疲色又有几分欣喜的墨夫子。

      “醒了?”他看上去有几分颓色,眼睛下是一重青黑色的眼圈,似乎比起前几日,皱纹都要深上许多,还衍出许多浅浅的新痕,几缕头发顺着发沿垂落,衣衫也睡得有些乱了。

      “夫子?”云翳皱着眉头看着墨夫子,他从没见过夫子如此狼狈的样儿“何以至此?”

      墨夫子抬起手来就想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可落至半空,又硬生生的抽回手去“何以至此?小子到还好意思来问老夫?”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

      云翳张大了嘴,跟墨夫子相处了这些时日,他还是头一次见夫子发火。

      “你以为你有几条命?想也不想就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能经得住砸上几次?云家可就你这么个独苗!你若出了什么岔子,要老夫怎生与你爹爹交代?”嘴上说得狠,手里却极尽轻柔,拉开暖和的被子,将盖在云翳背上的绢布揭了下来,扔在了一旁,又拿了一块干净的浸了热水,再抹上许多黑色的膏药,轻轻贴在了云翳背上。

      “学生有想过的”云翳有些委屈的看着吹胡子瞪眼睛的墨夫子“若有那么一日,学生困在了火场里,夫子,小洛应也是万般心急吧?哎!疼!”他忍不住喊了出声,墨夫子立即又放轻了几分,阵痛过后,接着说“明善而后身诚,此乃善,乃天道,乃人道,学生自然身躬力行,不敢有半分怠慢。”

      “你!哎……”真是个木鱼脑袋。

      “他们没受伤吧?都没事了吧?”云翳小心翼翼的问着墨夫子,生怕再惹夫子生气。

      “没事,都是轻伤,并无大碍。”墨夫子没好气的回答。

      “那就好。”云翳看着还在忙活的墨夫子,有些心疼“学生让夫子担心了……夫子去歇歇吧?学生已经没事了。”

      墨夫子白了他一眼“小子以后别再做此等鲁莽之事便叫老夫省心了。”

      “学生知错了”说罢对着墨夫子嘿嘿的笑了两声。

      也许是因为年轻,虽然刚醒来那段时间,头疼脑热发烧咳嗽是免不了的,可在床上趴过了大年,也就不过大半个月的样子,便活蹦乱跳的穿着墨夫子着人给他做的新儒衫跑到墨烟斋报到去了,任凭墨老夫子横眉怒目也赶不回去,可若让他待在阴冷的书库里,也不叫人放心,便让他在学堂里做了文职,边听课边记录夫子们的教条注解了。

      经不久前那番际遇,云翳在凉州城的评价大幅提升,人们不再用不屑的眼神扫过他,而常常对他微笑,甚至,有些目光还略带着尊敬。此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小洛为此又是心疼,又是自豪,买东西时,与别人提起少爷,也总是神采熠熠。不过也因此,招致了以张文宣为首的儒生们更多的不满。

      学堂里有些许儒生是十分傲慢横行的,尤其是张文宣,仗着自己的父亲是当朝佐相,几乎无恶不作,凉州城刨开曾经的云翳不说,最出名的纨绔子弟就是他了,而且以往的云翳还常常与他争锋相对,是凉州出了名的人见人躲。

      大年已过了十几日了,儒生们也都纷纷回了书斋,然而意犹未尽的孩童们,仍偷偷把新年里的焰火带到了学堂。

      此刻,张文宣耍玩着刚从其它童生那抢来的焰火,眼睛缝偷偷的瞄着目不转睛的看书的云翳,心里又寻思着自己的复仇大计。

      从云翳来到学堂,不对,从他打算施与云翳颜色之时,他便走进了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譬如他曾经想把墨汁倾在云翳记录的手记上,作案之后,还在得意洋洋,却发现被泼了墨水的是自己的书,又譬如他原本想偷偷砸坏云翳的砚台,没料到那原本是私塾公用的砚台不说,还被脾气暴躁的赵家夫子逮了个正着,后果惨不忍睹,如此种种,不甚枚举。

      此番他心里是又恨又恼,只想着让云翳吃点苦头。

      “就没什么办法治他了吗?”他问着身后一帮唯唯诺诺的跟班。

      “不如干脆找几个人,揍他一顿?”薛磊赔笑着提议道。

      张文宣转身就甩了他一巴掌“傻了你?现在墨夫子如此看重于他,这事不用问也知道是我干的,万一下手狠了,出了什么事,墨夫子必定要与我爹为难,倒霉的可就是我了!”

      “是,是…”薛磊捂着脸,再不敢说话。

      “不如这样”一脸狡黠的丁乾说道“我们手上不是有这么些焰火嘛?这些爆竹点燃了,谁知道它会往哪个方向蹦?就算炸着人了,那也不过是无心之失,最多不过罚我们抄抄书,再说了,他身上不是都是烧伤嘛?再多上几处,锦上添花,也瞧不出来谁先谁后是吧?”

      “妙!妙!你们几个这就去给我多搜集些焰火来!”张文宣抚掌而笑,似乎已经见到云翳蓬头垢面的模样了。

      已是下学之时了,云翳还盯着那本《梦回前朝》不放,原本其他夫子都说那不过是些杂书,墨夫子却由得他去了,还剩下少许方才看完,他也不急,专心致志的埋进了书海里。

      其实,从张文宣开始搜集那些焰火起,云翳便知道他在打些什么主意,不过料想他也不敢在学堂里闹事,云翳的位置又靠里,像院子里炸到他这个位置这么不靠谱的说法,他相信以张文宣的智慧,是不会做这种明目张胆的事情的,不过很可惜,他似乎高估了张文宣,或者,低估了他闹事的胆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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