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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昏黄的光刺痛着他的双眼,迫使他睁开了疲惫的眼睛。他匍在一张不大却干净的榻上,脑袋一阵阵的抽搐,疼的几欲炸裂。模糊的光影逐渐清晰,他这才看清周围的一切。

      身边站着一名看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小厮,一身深蓝色仆从装,看起来干净利落,此刻正一脸冷漠的注视着他。不远处,是一名头发胡子已然花白的老者,看打扮应是个大夫,他从容的洗着沾满血的双手,神色间全无紧张。

      “他还没死。”小厮见他醒来,略微一惊,对着不远处的大夫简短的说着。

      “哦?”大夫停下手,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似在思索着什么,而后向他走来。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捂着仍旧疼得快再度昏厥的头,茫然的看着陌生的一切“这……这是哪?”

      “谢大夫的医馆”小厮简短而精炼的回答,言语间带着轻蔑。

      谢大夫扯过他仍旧抱着后脑勺的手,扣住他的脉门,轻轻按压,并不看他。

      “我怎么会在这?你是谁?”他有些惊慌的想要抽回手来,无力的四肢却完全拧不过谢大夫,恐惧之感深入毛发,让他不自觉的开始回忆之前的遭遇,才发现,自己的人生根本一片空白,他想不起自己的家,家人,自己的样貌还有一切。

      “你忘了么?你从卧房出来的时候,摔下来磕到头了。”小厮冷冷的笑了两声“你怎么连你最后一个狗奴才也忘了?别告诉我你连自己也不记得了。”

      他楞了楞,两个字从空白的记忆中浮出“云……云翳?”

      “亏得你还没忘了,败家子。”又是一阵嗤之以鼻的嘲笑声,小厮依旧用透着活该之意的表情看着他。

      谢大夫终于号完了脉,他连忙抽回有些苍白,明显还是孩童模样的右手,略显稚嫩的手指上带着三枚硕大的金玉戒指,手腕上也挂着四五根一指宽的金玉镯子或链子,再看看左手,也是一般打扮,看起来颇为滑稽,他略微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有些厌恶。

      “恐怕是撞了头,暂时忘掉了,修养一段时间便好。他脉象平稳并无大碍,头上的血也已止了,这便带他回去了罢。”谢大夫交代了身旁的小厮,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小厮也不怠慢,神色恭谨的谢过大夫,拉起还想努力回忆更多东西的云翳,离开医馆。行至门口,他看着一片漆黑的街道,却仿佛想起了什么般,突然回身拉住了尚待掩门的谢大夫。

      “还有何事?”他有些不耐烦的看着眼前的孩子,为了这个纨绔子弟已浪费了他近两个时辰的睡眠了。

      云翳也不说话,将左手一枚松动的戒指取下,塞进了谢大夫手中“这该是真的,便做了诊费吧。”

      谢大夫连忙推还给他“诊费也不过三十文钱,这东西太过贵重,你改日再把钱送过来吧!”

      他并未收回,仍将戒指按在大夫手中“那便纯做抵押之用,待云某还清诊费之时,再换回来吧。”说罢他缓缓掷了一礼,回身走到了小厮的身边“云某不曾记得公子姓名,还请教……?”他有些歉疚的看着小厮。

      “小洛”他看着眼前举止得体的云翳,一脸的瞠目结舌。

      “抱歉,有劳洛兄带路了。”他略微无奈的笑了笑,让出前路,做了个请的姿势。

      小洛如遭雷击般瞪着云翳,又回头看了看若有所思的谢大夫。

      “快带他回去吧,他没病,不过是撞到头了,过两天也就好了。”谢大夫脸上终于换上了笑容,他掩上了医馆的门。

      突然见这么个小痞子做出一副圣人状,还真是无比的幽默,万一云家大公子真变成这样了?谢大夫忍不住笑出了声“凉州百姓的眼睛恐怕全都得瞪掉了罢!”

      翌日晨,云翳在足以容纳三四个人的卧床上翻来覆去,大得不像话的床上铺着十分柔软的垫子,床延雕刻着许多繁复的花纹,床的四角上还挂着轻搭下来的轻罗帷幔,看上去十分华贵。

      初入云府,朱漆的大门,诺大的宅院,无穷的曲径,多少的亭台楼阁,玉池桥宇,却居然见不到一个人影,乍的一看,那众多的院落依然别具风韵,却如何都掩不去一丝破败的狼狈之感。

      满怀疑虑的他,只有耐心的等着小洛起身为他解释——前一晚小洛实在太过困倦,全然不顾云翳满腹疑问,将他扔在了这硕大的卧房中便消失了踪影。

      “少爷,”小洛推开雕花的木门,也不进门“吃饭了。”随即不待云翳招呼,转身离去。

      云翳立刻起了身,草草洗漱一番,便出了那间卧房,来到楼下宽敞的客室当中。

      一碗清粥,些许腌制的萝卜,一早上就这么打发了,他并没有任何的不满,倒吃得很是高兴。若是以往,那碗粥早扔在小洛身上了,娇生惯养的云翳吃不来这么清淡的东西。小洛盯着连喝粥都颇为仪止的云翳,这是撞傻了还是转性了?

      兴许是注意到了小洛,云翳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怎么了?”

      小洛敛了敛心神“不,没什么。对了,关于云家的事,你到底还记得多少?”

      云翳茫然的摇头“除了名字,云某并不记得任何事。”

      小洛苦笑了两声,完了,看来要好好的解释一番了。

      原来,云家的老爷,名叫云傲,出生也是将领子嗣,自小熟读兵书,能文能武,十九岁时便以武状元的身份当上了将军。年仅二十五岁,便有屡屡战功在身,而当朝皇帝天烨登基时,更作为左膀右臂,辅佐君王。

      云傲生性豪爽,为人正直,用情更是专一,二十八岁才觅得毕生至爱,却在三十岁时便天人两隔,可他从未续弦,并对独子云翳,宠溺有加,致使云翳成了凉州城出了名的劣性顽童。

      但在上个月,云傲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云府立即如同一盘散沙,众人都偷偷的扒拉了云府一些值钱的东西,更有账房先生,干脆卷了云家的大部分银两私逃,诺大一个家,没多少时候便清空了。

      而小洛,原本是快饿死时,被云傲捡回来的,这时顾及着云傲的恩情,留下来照顾云翳。岂料云傲死后,云翳不但不知收敛,反而越发挥金如土,本就剩余不多的积蓄,不过月余,便被他耗了个干净。

      自此之后,他那些狐朋狗友再不理会于他,走在街上也时常招人唾骂,泼脏水,或是追打。气结的他将怨气全泄在了小洛身上。

      在小洛看来,云家是没有任何希望了。

      前一夜,云翳从卧房出来时,不慎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撞破了后脑勺,即便小洛立刻送他去了医馆,谢大夫却只能止血,至于云翳死活,他无法保证。好在谢大夫以为云翳去了的时候,他居然又醒了过来,还把过去忘了个干净。

      “少爷?”待小洛唾沫横飞的将这许多事灌进了云翳的脑子,他才发现云翳正茫然的看着门外发呆“还是想不起来?”

      他回过神,嘴角挂着一丝苦笑,默默的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心底泛起一丝苦闷,仿佛抓在手心的东西,突然消失了一般。让他最为痛苦的,莫过于云傲的死讯,虽然他并不记得,可在不久前,他依然有一个深爱着他的亲人,如今,他只身一人,这世上,云家,便只有他一人了……

      小洛有些哑然,此刻云翳身上的落寞是他未曾见过的,那样子像极了当年云夫人去世时,抱着云翳的老爷,恍惚间,他又看到了那个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孩,深夜了仍坐在已然不在人世的云夫人身旁,悄然落泪的云傲。

      “少……少爷?”小洛觉得他该说点什么,来安慰云翳,就在昨夜前,他从没想过会发生这一幕。

      “家里虽然空了,好在你的那些衣裳和首饰都还在,若是换了钱,省着点也能花上几年,这些个时间,你下些苦功,去博个功名,一来恢复云家荣耀,老爷若是知道了,也必定含笑九泉,二来,有了功名在身,生活也不会如同现在般不济了。”

      他顿了顿,思索了一会“至于生活起居,只要少爷肯寒窗苦读,小洛自然愿为少爷打理一切。”

      云翳神色复杂的看着小洛,而小洛坚决的模样没有丝毫犹豫。他愣了半响,才缓缓起身,深深作了一揖“公子大恩大德,云某必定没齿难忘!”

      小洛怀揣着巨大的成就感,看着用炉灰盖了刷了几十遍的毫无痕迹的屠宰现场,以及自己洗了快脱了三层皮,白嫩得跟姑娘似的双手“这次总该没问题了吧?”端上一碗清粥和腌菜,往云翳小院旁边的那进院落走去。

      原本念着云翳转了性子,想与他做些好吃的补补身子,可谁料到菜还没端上桌,云翳便因血腥气吐个不住,逃到了一旁的小院中。没想到这一撞,连他的鼻子也给撞成精了。

      说是一旁,其实每进院落间,都被院子本身的花园隔得十分远,这院落原本是准备给客人的厢房,因而比起云翳奢华宽广的庭院,自然要朴素和小上许多,不大的方围里,只立了几株还挂着泛黄的叶子的玉兰,一条石板铺就的小路在几株玉兰脚边徘徊,。

      路的尽头,是间不大的屋子,不过隔了两间,外面宽些,做了客室,小些的用屏风隔了,做了卧室。说是客室,也不过放了张桌子,一件书柜,柜子上已是空空如也,而卧房,也只放着一张勉强能容下两人的床罢了。古朴的装饰,少了诸多富丽堂皇,多了几分浓郁的书香气息。

      云翳趴在桌上,怔怔的发愣,原本铺在桌上的桌巾,约莫是做了某人的包裹。忽而,有些刺鼻的味儿飘来,他皱了皱眉,胃里又是一阵抽搐。

      小洛兴高采烈的托着两只一大一小的碗跑了进来,放下吃的,得意的把洗得白嫩得泛红的手伸在了云翳面前“看,皮都洗掉三层了,干净了吧?还有味没?”

      云翳握住小洛冰冷的手,刺骨的寒冷顺着手指攀爬了上来。这可是十二月的时节,看他洗得干净,不知是冻的,还是刷疼了而泛红的皮肤,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难过,鼻子一酸,眼泪不自觉的掉了下来。自从小洛表示愿意照顾他以来,他便把小洛当做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可现在,他又害小洛受这般委屈,当真是过意不去,哪里还忍心再说出实情?

      “跟你开玩笑呐,你还较真了?”小洛看云翳酸楚的模样,还当云翳真当他洗掉了三层皮,为他不值“行啦,你快吃吧,我给你找书去。”他想抽回手,云翳却固执的抓着不放,把他拉到了火盆边。

      “一会就吃,先暖暖再去”他仔细的把小洛的手放在炭火盆上方最好的位置,生怕有什么遗漏“以后就别再做荤的了,这万般生灵,你下得去那手,我也下不去那口。”

      云翳温和的声音,缓缓吐出的字句,让小洛倍感温心。他看着细心替他暖手的云翳,突然笑出了声“我怎么觉着你是在烤蹄子啊?要撒盐不?”

      “噗”这么句半路插出的调侃,让原本还有些难过的云翳笑了起来。小洛看着少爷的笑颜,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原来不过年方十三的云翳,长得颇像去世了的夫人,眼睛又圆又大,白嫩嫩的小圆脸还未脱离稚气,还别说少年应有的棱角了,小巧的鼻因寒冷而染上一抹桃红,整一个可爱的小丫头。

      “好些了么?”云翳抓着小洛暖得有些过了的手,抬头问他。

      “啊?啊!咳……”他这才缓过劲来,转头看向门外“好多了,我给你拿书去了,你先吃点东西吧。”

      “嗯,拿了直接放这吧,以后我就住这了,离主屋近些,地方小也好打理。”云翳放开手,并未察觉到小洛的转变,看着跌跌撞撞跑出门去的小洛,还估摸着是不是着凉了,回头该带他去看看大夫才是。

      “摸之寂寞无纤响,扶之如肌,温润而不滑,好砚!好砚!”

      小洛看着云翳欢喜的抚摸着那块黝黑发亮,刻镂着精美花纹的砚台,心中的喜欢又多了几分。自从他失忆以来,性情随和,举止文雅不说,喜好也与往日大相庭径——那些粗俗的衣物早被他收进了箱底,如今,他只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干净儒衫,青黑色的长发,则规矩的用云傲生前最喜欢的墨玉簪子挽了个发髻。

      [总得要想个办法,让少爷安心读书的。]

      自打云傲过世之后,再没客人拜会云府,但每逢小洛出门,总要把躲在屋里的云翳赶到大堂看门,自然不是指望那些趋炎附势之人能想起没落了的云家,云府毕竟是有根底的,即便已遭洗劫,但就是那些不易搬动的家具陈设,也是极贵重的。

      而大堂里为了方便礼客和采光,均是四面透风,又值寒冬,当真个处处冻人。

      一阵寒风卷进了屋子,吹得脚边的炭火发出噼啪的响声,云翳紧了紧衣衫,将加厚的披风裹得更紧了。他坐在主屋里,尽量离大开的门远些,冻得有些发红的小手握着小洛给他翻出来的《四子书》,漂亮的眸子一直盯着书,歪着头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主屋堂里的椅子,对仍是孩童模样的他来说,是大了些的,脚根本沾不了地,此时没有小洛的看管,更是毫不规矩的前后晃动,在他身前,是小洛为了他方便,给他搬在大堂里的书桌,上面还零零散散的放着许多书,书桌下,是小洛出门前特意给他捅得通红的炭火盆。

      几声沉闷的金属相撞的声音,略显突兀的响了起来,打断了云翳的思路。他抬起头有些诧异的望着大门的方向,似乎还在确定方才不是错觉。

      “彭,彭,彭”又是几声闷响,原本连风吹过书页的细微响声都能听得十分清晰的寂寥,瞬间被刺破。接着,沉重的铁木门发出熟悉的吱呀声。

      云翳立即像被针扎了的兔子一般跳下了椅子,匆匆往外跑去“奇怪……小洛平日里有敲门么?”心里正觉得奇怪,脚下已经转到了院子里。

      只见一青衫老者,头着青冠,以玉饰之,头发胡子均是斑驳的花白,右手执羽扇,下坠青玉,左手正拂着山羊胡子,一身干净,虽是花甲之年,却掩不去眉目间的清明与威严。来人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有些破败的院子,缓缓向大堂行去。

      “先…先生?”云翳怯生生的喊出了声,来人这才注意到了他。

      青衫老者深邃的目光落在了云翳身上,几分惊讶几分欣慰又有几分怅然,看得云翳颇有些不适“云翳?”

      云翳连忙掷了一礼“云翳见过先生,不知先生此来何事?”神色从容,虽然小洛提醒过他要注意门户,但这位看样子,约莫是客人罢?

      “称老夫做先生,恐怕不合礼数吧。”老者信步走到了云翳面前,些许轻风带起了他的裙摆。

      “长者怀智,见多识广,当得晚辈一句先生。“说罢又掷了一礼。

      老者微微一笑,眉目间带着许多欣喜,又仔细打量了云翳一番“小子可是认不得老夫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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