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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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之华三
月纹。
在众人从惊愕中解脱前，郑流西已被陡然出手的教众拧断了脖子。完成了捧来托盘、打开铁锁、监视饮酒与行凶杀人的任务后，教众对黑衣青年行了一礼后，扛起郑流西的尸体离开，在走到虹桥上时将之甩了下去。
“你们……简直禽兽不如！！”陶子羡挥拳向黑衣青年打去，被无形的劲气轻易推翻在地。柳旸像喝得大醉那样摇摇晃晃，而后捂住嘴呕吐起来，只是由于很久未曾进食，他只能呕出一些清水。
似乎是觉得恶心，章叶颖别开眼，直直地盯着庭中的花树。风中的繁花发出簌簌的轻响，妃红色的花朵仿佛漆黑底色上的水印画一般夺目。
“第二轮。”黑衣青年宛如同样服色的无常，宣告着新一轮死亡的开始。
“这回我们不能像第一轮那样什么都不做，任凭宰割。”面对着托有五杯酒的盘子，章叶颖露出一个厌恶的表情，转头向目前还是同伴的其余四人说道，“事到如今，指望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但是背后下手、杀害孔门子弟的卑鄙之徒，绝不容他活到最后。”
“照你这么说，你该立刻自尽。”
“柳贤弟，现在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听小颖说下去。”
柳旸啐了一口。章叶颖瞥了他一眼。“如果我是你，断不会做出这样授人以柄的蠢事。”迟了片刻才想明白其中的关窍，柳旸不禁变了脸色。
“所以，我们现在要尽快商量出一个让凶手摆脱不了嫌疑的方法。”
陶子羡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变短的线香。“现在我们能利用的也只有时间这一点。我看，除了五个人尽量分散开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难道只能这样了吗？”柳旸绝望地大叫起来。
也就是说，无法免除再死一个人的悲剧，思考的方向只能放在如何找出凶手、为死者报仇上。
既然死亡无法免除，那么刻意躲避悬崖也没有意义了，因为躲避凶手的嫌疑才是更为重要的事情。于是五人决定在平台上画一个虚拟的五角星，然后分别占据五个点。尽管无法确定是出于单纯的巧合，还是有心的计算，昏迷的时间恰好只够沿着平台的边缘跑上一半，那么嫌疑就能缩小到死者邻近的两人之间。
此外，相邻的两人能够相互望见，这一点也可以稍稍补足相互监视上的需要。
接下来就是确定各自的站位。章叶颖一如既往地占据主导权，将正东方作为五角星的起点，以及自己的站位。之后，似乎出现了没有人主动提出与他相邻的微妙冷场，陶子羡于是主动选择了东南方的顶点。何世清随后选择了西北处的顶点，剩余西南与东北两个位置，形成了有趣的局面——柳旸主动选择了邻近章叶颖的东北，郇岱接受了西南。
完全决定之后，线香只剩下最初时三分之一的长度。对于第二轮尚未开始的五人而言，这不啻为催命的象征。
对于他们求生的挣扎完全无动于衷似的，黑衣青年任凭他们商量好后去拿酒杯。
期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何世清的手在空中与章叶颖的手相撞了。那句“别拿脏手碰我”言犹在耳，何世清的脸色不由在绝望与悲伤上又刷了一层苦涩。
“你搞什么！”毫不意外的，章叶颖拧起双眉发出了质问。
“抱、抱歉，我以为你还会拿中间的杯子。”
章叶颖哼了一声，偏偏端起第四杯。何世清已经缩回了手，但陶子羡与柳旸站在一边，用眼神示意何世清先拿，似乎借此表达支持与抗议。于是何世清拿了中间的第三杯。柳旸看了一眼剩余的三杯，拿走了第五杯。陶子羡与郇岱分别拿了第一、二两杯。
一饮而尽后，五人走向各自的终点。
“哎呀哎呀，终于轮到那家伙被扔下去了！”
柳旸幸灾乐祸的声音遥遥飘来，郇岱不由暗自苦笑。“人缘未免太差了吧。”
在这种应当希望自己能表现出既不是第一、也不是最后醒来的微妙场合，章叶颖的死亡竟然能令柳旸毫不避讳地大声欢呼，已经不能用普通的怨恨来形容了。
柳旸的发言似乎并不得民心。陶子羡已经跳起来，大声斥责。“柳旸！留点口德！！”
柳旸抓了抓头发。“无所谓了，反正他死了就结了。陶大哥，有劳，小弟感恩戴德。”
陶子羡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似乎气得不轻。“不是我。”
“这倒奇了，也不是我，莫非是那群妖人？喂，是你们吗？”
教众脸上齐齐绽放出怒色，黑衣青年似乎是处于自重身份的考虑，没有搭理这个问题。
“不是我，不是陶兄，那么到底是谁？何兄？郇兄？你们俩都没跑过圈，没准是戴宗一般的高人也说不定啊。”
对于这样的猜测，郇岱实在找不出反驳的底气，只得叹息着站起身来，发现俯卧的前襟与袖口沾上了妃色的花瓣，原本身下的地面也散落了些许。
“这是哪里来的？啊，何世兄，你那里也有。”
何世清紧紧捂住嘴，面无人色是最为恰当的形容，对于任何问题只是拼命摇头。
“好了，开始找凶手。”黑衣青年发布了命令。
陶子羡的目光从剩余三人脸上滑过，最后摇了摇头。“小颖曾经说过，绝不容凶手活到最后，这一次我不会再选自己了。柳贤弟，应该是你吧？”
“别胡说！不是我！我是巴不得章叶颖这个混蛋快点死，那是因为他害死了郑流西。是我的话，我早就光明正大地承认了！但现在是凶手栽赃，我绝对不背这个黑锅。抱歉了，陶大哥，我觉得是你。”
“陶子羡一，柳旸一。该你了。”
黑衣青年依旧将郇岱的发言放在最后，先提问何世清。先后两名死者对于何世清来说都非同寻常，眼前两名同乡也是他的好友，无论选择谁，对他而言都是撕心裂肺的折磨。他伏在地面上，身体扭曲成痛苦的形状，将脸深深地埋在双手中。
“我……我不知道！！不要问我！！我不知道！！”
黑衣青年吸了口气，循循善诱地问：“你是打算自己跳下去，还是被人扔下去？”
何世清一下弹起了身体，郇岱看见他已经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我选我自己！行了吧！！行了吧！！不要问我！！”
“三人各一。”这个局面似乎令黑衣青年也参详不透，他转向郇岱，“你呢？”
目前的局面是三人各有一票，如果郇岱再高风亮节地投给自己，那么就会构成四人持平的奇妙局面。也许要再拿出一枚金钱镖来。黑衣青年暗自猜测郇岱的选择与理由。
郇岱垂着头，背着手，四处踱了几步。
“我也选你。”他信手一指，“何世兄。”
“稍等，先别动手。”郇岱以自然的态度阻止了何世清的死亡，“现在就杀了何世兄，不但陶、柳两位将对我记恨终生，何世兄本人也会因为做不成明白鬼而愤愤不平吧。”
“你要怎样？”
“有些事要说与你们知道。譬如，从开始到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每个人都做了什么。”
黑衣青年思忖了一阵，微微点头。“愿闻其详。”
“在闹剧开场之前，你介绍了规则，似乎每一轮的凶手是不定的。说实话，对于这一点我并不相信，因为每一轮的凶手酒杯之间如果没有联系，那么能够幸存真的只能凭借运气，也就违背关于选出有用的人的初衷。于是章叶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谁能醒着是否全凭运气，你的回答含糊其辞，相当于确定了每一轮的凶手酒杯是有迹可循的。因此在第一轮选取酒杯时，我留意看了一下，发现除了确定柳世兄思虑纯良之外，其他五人都不能说毫无机心。看来柳世兄不明白？没关系，在最后我会解释的。”
“在第一轮开始之前，考虑到作为唯一的外乡人，之前还曾同章叶颖口角过，我实在太危险了，极有可能被杀，或者凶手杀害章叶颖后栽赃给我。于是无论能否拿到凶手酒杯，我决定先把自己拷在花树上。这样有两点好处：第一，若是我拿到凶手酒杯，不会杀人；第二，若是章叶颖或是其他人被害，无法行动的我不会是凶手；第三，远离悬崖无法搬运的我，被害的几率不大。”
“柳世兄似乎对此也不太明白？很简单，几位都是良善的书生，居安斋除了几件家具，空荡荡的别无他物，地上也没有石头，赤手空拳的，一时半刻想不出什么杀人的法子吧？解下衣带勒死的确是一招，可是几位文弱书生恐怕连鸡都没杀过，多半不知道要如何下手，何况事先也曾说明，众人昏迷的时间非常短暂，第一轮开始时，我们都不知道这个短暂究竟能有多久，如果没有确切地把握便轻举妄动，很难说会不会被人看见。综上所述，最为稳妥且方便的手法，就是如同先前朱堂主演示过的那样，将人从悬崖上扔下去。因此，只要远离悬崖，我在第一轮就是安全的。”
“第一轮的死者是赵泓，而非曾与我有口角、在同乡中人缘也不甚佳的章叶颖，这一点告诉我凶手是个聪明人。章叶颖几乎与所有人关系恶劣，那么无论死了谁，他都会被人怀疑，何况与他口角的我行动不便，杀了他远不如留着他吸引别人的怀疑更合算。所以凶手杀死了人缘好，却和章叶颖与郑流西有罅隙的赵泓，至少能够保证第一轮自己不会被人当作凶手。于是，何世兄尽管不能确定自己喝到的是什么，却做了万全的准备，一方面看准担心时间不够而不敢远离原地这一点，没有进入居安斋，与最大的人群保持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同时一箭双雕地拖着赵泓来到距离居安斋三处都不远、距离章叶颖最近的悬崖边，待他昏迷后便将他推了下去。”
“从这里看，何世兄的确机智聪明，一番哭诉几乎瞒过了所有人，只是瑜不掩瑕，画蛇添足地说出两人曾以衣带相结的事情，令我觉得十分奇怪。如果我是何、赵以外的凶手，趁着众人昏睡时摸过去，却发现两人绑着衣带，定然不会冒着随时被人发现的风险浪费时间去解衣带，而是直接将两人一同丢下去，这样只剩下五人，可以直接进入第二轮。”
“尽管如此，第一轮赵泓被害，从时间上算，除我之外所有人都有可能，因此尽管我有所怀疑，却缺乏盖棺定论的依据，自问说服不了众人，才不得小心谨慎。何况万一打草惊动了凶手，第二轮被害的也许就是我了。何况当时又有郑、柳两位言辞凿凿，章叶颖一怒提名郑流西等麻烦事，我毕竟不能坐视章叶颖被当作凶手，而柳世兄确实不是凶手——关于这一点也容后再说，于是选了嫌疑最大的郑流西，结果大家也看到了，郑流西运气太坏，替凶手挡过一劫。这一轮，可以说凶手胜利。”
“第二轮的死者是章叶颖。由于之前已经推算出众人昏迷的时间能够往来的距离，看上去似乎凶手只可能是与他相邻的陶、柳二位。何世兄大约对这个结果也很吃了一惊？然而这个局面对你没有任何不利，陶、柳二人互相提名，不论我在他俩中选哪一位，作为凶手被处死的都不会是你，于是你乐得继续扮成无害的好人，装出不愿杀掉其中任何一人的悲恸癫狂选了自己，当时你肯定没想到我会选你吧？”
“陶世兄，柳世兄，这一次你们能够逃过一劫，都应归功于章叶颖，威武不屈，殒身不顾，他当得起大丈夫三个字。确是难以置信，不过第二轮拿到凶手酒杯的，是他。没错，他是自尽的。”
“第一轮尘埃落定，大约就在这个时候，章叶颖对何世兄起了疑心。很遗憾，若是再早一些，或者他不那么刚愎自用、刻疑回避我的暗示，就不会提名郑流西，第一轮我们便能结果了何世兄。于是在第二轮取杯时，他抢先拿走了何世兄想要的第四杯，这就是两人的手为何会撞在一起。所幸章叶颖从来任性，何世兄抑己从人惯了，自然不能同他明抢，于是找了个借口，委委屈屈地拿了第三杯——多亏这打乱了何世兄的如意算盘，不然第二轮你们就该为谁杀了我而互相攻讦了。此后，柳世兄自然不会去选先前自己拿过的第一杯，也不会去选好友郑流西曾拿过的第二杯，自然而然就拿走了第五杯，这件事我认为顺理成章。而陶兄，则果真是毫无考虑就随手拿了第一杯吧？这份豁达实在令人钦佩。”
“为何我明知底细，却不去拿凶手酒杯？那是因为章叶颖已经出手，而我并不想死。此外，柳世兄，我若以杀人权干掉左手的何世兄，你以为是先前与之毫无瓜葛的我嫌疑大，还是先前曾被他提名过的同乡你嫌疑大？”
“何世兄的如意算盘，自然是拿到第二轮的凶手酒杯，再干掉我。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选的位置很有趣。正东方被章叶颖占据，依照他喜欢粘着章叶颖、连酒杯都要拿靠在一起的，应当会选东北或者东南两处，然而他却迟迟不表态，直到陶世兄怕章叶颖太下不来台，自发选了与他相邻的东南位。这正中何世兄的下怀，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抢先选了西北角，这样无论我与柳世兄如何选择，他都会与我相邻，干掉我再栽赃给陶世兄或者章叶颖的把握也很大。陶世兄，这里我得罪地说一句，您诚然是坦荡荡的君子，在这种生死攸关的闹剧里，发言未免太不谨慎了。”
“只是何世兄没能料到会被一直当作草包的章叶颖抢走志在必得的酒杯，只得任由区区在下逃过一劫。而拿到了生杀大权的章叶颖从庭中花树上摘下花瓣，分别放在我与何世兄身下，而后自己从悬崖上跳了下去。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得及在众人醒转之前完成杀章叶颖、摘花、放入我二人身下三件事，那样路程太长了，一格的时间耗尽，他还在返回起点的路上。”
“简而言之，众人昏昏，章叶颖便不会杀害任何人，更不会嫁祸任何人，甚至在自尽前为了不带累陶、柳两位，特意以花瓣为记。这样的英雄，如果说我对他还有什么建议，那就是为了恪守不从背后下手的原则而放过铲除何世兄的机会。毕竟，万一我不能洞悉真相，而让何世兄成功混入了只要有一个人活下来就行的第三轮，在没有必须回到原地伪装好人的时限下，他有充沛的准备、大把的时间与足够的手段，将剩余的两人一起解决。”
郇岱暂时停下踱步，像是忍耐着什么似的闭上双目，随即睁开。
“若是将第一轮的胜利颁给何世兄，那么将从最初到两轮结束的如今视作一场战争，胜利当属章叶颖。除了识人不明的赵泓，与罪不至死的郑流西，章叶颖保护了所有他能够保护的人，包括利用他活下来的我。”
无言的沉默。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