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无题》西伯利亚羽扇仙

6、六

　　青黛之华二

　　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诧异，黑衣青年加意看了郇岱一眼，众人也将含义不同的视线投在他身上，他不为所动地坦然站立着。于是黑衣青年同意了。郇岱用指甲沿着线香轻轻掐出均匀而细密的印子。
　　对此，章叶颍发出轻微的哼声，就要伸手去拿杯子。似乎这一群人已经约定俗成，他拥有任何事物的优先权。然而他被姓何的瘦小书生轻轻拦住。
　　“郇世兄，学生姓何，名世清，若是尊驾方便，请为学生家中捎个话，九泉之下也感激不尽。”
　　郇岱无言以对，只拱了拱手。受何世清的启发，剩下几人纷纷效仿。
　　“赵泓，先行谢过了。当然，若是侥幸，我也会为你带话的。”仗义执言的少年书生如是说道。
　　第三位是年龄最长、曾自称大哥的陶子羡，第四位是抨击章叶颖枉读圣贤书的柳旸，第五位是率先表态威武不能屈的郑流西。章叶颖只是冷笑着说你可有什么遗言要交代，郇岱以同样的冷淡敬谢不敏。
　　章叶颖带了头，笔直地取走正中央的第四杯，陶子羡拿走它左侧第三杯，柳旸拿走第一杯，郑流西拿走第二杯，郇岱拿了第七杯，何世清拿了第五杯，最后赵泓拿了第六杯。那名教众放下盘子，用钥匙打开串着六名书生的铁链。
　　在那名教众与黑衣青年的监视下，章叶颖仰头饮尽，所有人挨个将酒杯中的液体倒入嘴中。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场景大约可以用慷慨壮烈命名。那名教众检查之后，向许君诺微一点头，表示没有人作弊。
　　此后，行动最快的是郇岱。出乎黑衣青年与其他所有人的意料，郇岱捡起掉落的铁链，将自己的脚踝与庭中的花树牢牢锁在了一起。
　　剩余的时间在各种意义上与生命相同。趁着短暂的间歇，剩余的六人都向着各自心中的方位奋力迈进。郇岱依靠着花树，目送他们的背影相继淹没在宫灯与星光力所不及的夜色中，随后望向身侧不远的香炉，他的意识突然被几万斤的力量拽下了深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郇岱感到自己找回了意识。稍微花费了片刻聚焦模糊的视线，他看见线香比昏睡前少了一格。而根据之前的印象，从饮酒到昏睡，大约也有一格左右的时间。
　　“还活着呢。”郇岱露出自嘲的冷笑。先前采取行动时已经预计到会有旁人死去，此时自己无论做何感想都是一种令人不齿的伪善吧。
　　书生们陆续从藏身之处走出。理所当然的，章叶颖霸占了唯一有床铺的厢房。厢房有窗户，但门只有通往主屋的一扇，出于不愿与他共处一室的思想，柳旸、郑流西选择了主屋右侧的游廊，将主屋让给了年纪最长的陶子羡。除此之外还有何世清与赵泓，郇岱曾经看着他们走向主屋左侧的空地。
　　片刻功夫后，何世清出现了，一手扶着建筑的墙壁，脸色仿佛被酒杯的色泽侵染，呈现出毫无血色的惨白。
　　“你们……谁……看见子清了？”
　　由此可见，子清是赵泓的字。听到他这样说，其他人也陡然变色。
　　“子清没同你在一起吗？”
　　何世清茫然地点头，而后又茫然地摇头，颤抖着举起一根衣带。
　　“我们原本在一起，他还用衣带把两人的手拴在一起，说这样多少……安全些。结果刚才我醒来……”何世清再也说不下去，双腿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似的，扶着墙面缓缓瘫坐在地，汹涌而出的泪水似乎在瞬间同时抽走了他大半的生命，“他才二十二岁……”
　　“难道……凶手杀了子清？！”
　　这个认知在瞬间统一了。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杀了子清？谁干的！！”陶子羡发出愤怒的咆哮。何世清也向四周投去悲悯的视线。先前由于荒诞而多少笼罩在一层不真实的气氛下的众人，如今伴随着真正有人死亡而清醒过来。

　　“到底是谁杀了子清？快点站出来！”除了面无表情的郇岱与噙着冷笑的章叶颖外，所有人都向旁人质问着这个问题。经过所有人理所当然地自我否认后，无论情愿与否，对话自动进行到下一个环节。
　　“章叶颖，是你干的吧！”如果不是陶子羡拦着，郑流西已经将拳头砸上章叶颖姣好的脸蛋，“子清看不过你对何兄无礼，一直据理力争，所以你就杀了他！凶手就是他！”郑流西冲着明月天教众的方向大吼，手指戳着脸色铁青的章叶颖。
　　“你认为章叶颖是凶手？”黑衣青年对他的理由毫不感兴趣，态度十分冷淡，“其他人呢？”
　　“我附议！”除了表态之外，柳旸还加以说明，“子清不见了，肯定是被人推下去的。子清和何兄离厢房最近，凶手从窗子翻出去，拆开结好的衣带，把子清拖到悬崖边推下去。可惜这里到处是石板，纵使有灰尘也被风吹走，不然一定能留下章叶颖的脚印和拖痕。”
　　“无稽之谈。”章叶颖忍不住驳斥，“第一，我从不在背后下手。第二，如果是我做的，我放着又瘦又小又轻的何世清不杀，反而费大力气去动膀大腰圆的赵泓？”
　　郑流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暗示何兄把子清推下去的了？子清自幼同何兄结识，何兄对他半师半友，情谊深厚，怎么可能放着几次三番当众羞辱他的你不杀，反倒杀掉一直挺身而出维护他的子清？我看，这多半是你施的障眼法，嫁祸何兄！”
　　“没人说何世清是凶手，你又何必口口声声地提他？倒是你们俩可疑得很，一上来就忙着钉死我，到底是什么居心？”
　　“你……少血口喷人！”
　　黑衣青年以袖风摔开意欲扑向章叶颖的郑流西。“说了这么多，你认为他俩之中谁是凶手？”
　　“姓郇的虽然讨厌，但最开始就把自己拷在树上，我不认为他有本事拿到钥匙，所以应该不是他。剩下来我们五个人，很可惜是凶手的可能是差不多的，虽然赵泓距离我的厢房最近，但其他人也可以前去行凶。”章叶颖抱起手臂，冷笑着扫视众人，“厢房只有通向主屋的门，朝向庭中的一面与对面有窗，如果翻出外窗去，距离赵泓何世清的确是最近的。主屋只有朝向庭中的一面有窗，但是有通往厢房、庭院与游廊的三扇门。游廊四面可以出入。何、赵两人的位置距离悬崖有两丈，基本可以认为在崖边，那么，如果时间充裕，任何自由行动的人都能趁着他人昏睡时到达那里，解开衣带，将赵推下去，再折回原地，等待所有人清醒。”
　　“你是说，只要时间够，我们都有可能是凶手？”陶子羡的声音十分低沉。
　　郇岱四处走动，适时发言，将计时结果告诉众人。
　　“既然如此，试一试就知道了。”最为年长的陶子羡定下了方针。
　　郇岱补充道：“为公平起见，最好绕着悬崖跑上一圈，这样看得更清楚。”
　　“你不用拐弯抹角地激我，我这就跑给你们看。”说着，章叶颖以潇洒的姿态脱去文士长衫，显露出对于男性而言能以娇小形容的身材，“看好了！”
　　以郇岱的眼光，章叶颖的确在许多事上富有天赋，他动作灵巧，步伐矫健，然而一圈也花费了将近两格的线香。
　　“这样久，怕是心虚而故意拖延了吧？”
　　“给我闭嘴！你四体不勤的酒囊饭袋，有种也跑一圈！不过，要是比我慢的话，可就是心虚而故意拖延了。”
　　被自己的多嘴拖入进退维谷的窘境，柳旸不得不也跑了一圈，由于拼了命，大约只花费了三格的时间。
　　“时间有限，我就不再试了，郑贤弟也一样，大概不会与小颖差太多。”陶子羡说道。
　　“这里差不多可以看作圆形，周长两百余丈，从厢房最近的窗户到赵、何所在地大约四十丈左右，折返一次大约八十丈。主屋最近也是从厢房的窗户出发，加上房间内的距离来往在九十丈左右。游廊出发的则近乎相同。”郇岱给出了初步的测算结果，“这样看来，在一格的时间内，任何人都可以来往一次了。”
　　如果从任何人的嫌疑都没有洗脱这一点来看，他们大约是白跑了。柳旸气喘吁吁，涨红的脸上满是汗水，见没能洗脱自己的嫌疑，不由露出懊恼的神色。
　　同样没能洗脱嫌疑的章叶颖端丽的唇边绽放出刻薄的冷笑，他还没有就谁是凶手的问题做出选择。
　　“看来是白忙了半天，又回到原点，谁都有可能。不过，郑、柳两位一番好意，我也只得投桃报李，那么就选郑流西好了。我记得你同赵泓有私怨来着？虽说自古文章一大抄，像你那样一字不改、反向学官倒打一耙诬告事主的实在少见。若不是陶大哥设法将事压下，恐怕赵泓已被你害得革去功名了吧？”
　　“你……！”
　　章叶颖抄起双手，挑衅地瞧着他。
　　“章叶颖二，郑流西一。你们呢？”
　　陶子羡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看不出谁是。”
　　“选一个，还是现在就跳下去？”
　　陶子羡紧紧攥住拳头。“非要选一个，那就选我自己！”
　　“章叶颖二，郑流西一，陶子羡一。到你了。”黑衣青年转向何世清。
　　“是你们当中的一个杀了子清，对吧？”何世清空茫地望着几位同乡，或者望着几位同乡所处的大概方位，“小颖、郑贤弟、陶大哥都有了。柳贤弟，就选你罢。”
　　柳旸似乎很想呸一声，最终还是忍住了。“不是我干的。”
　　“章叶颖二，郑流西一，陶子羡一，柳旸一。只剩下你了。”
　　“真凶在我们之中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几位都太过感情用事了。赵泓世兄九泉之下，恐怕也不能安心。”郇岱语气极淡地就事论事。
　　“你要怎样！”柳旸扶起郑流西，怒气冲冲地指责郇岱，“明摆着是他干的，他离子清最近！”
　　章叶颖只是冷笑，并不反驳。
　　“现在的局面是，无论我像郑、柳两位那样选章叶颖，像陶世兄那样选我自己，或者另辟蹊径选何世兄，章叶颖都必死无疑。不过，我暂时无法肯定章叶颖确实是凶手，因此只能在郑、陶与柳三位中选一位。余下只能交给上天定夺。在此，我先道一声抱歉。”郇岱环顾众人，包括黑衣青年在内都没有发出声音，章叶颖也只是抿住嘴唇，看不出特别的感激之情。
　　“我与三位素昧平生，事到如今，也只能根据我所看到的进行推断。陶兄选的是自己，虽不能就此彻底免除嫌疑，但比起一开始就意图钉死章叶颖的郑、柳两位，多少更像好人一些。郑、柳两位之中，郑世兄，目前只有你具备行凶的动机，那么你与章叶颖一同听天由命一次，也不算六月飞雪的奇冤吧？”
　　“那么你选郑流西了？章叶颖，郑流西，你们要哪一面？”
　　名为金钱镖的暗器是在铜钱上鎏上一层金，一面能看出开元通宝四个字，另一面有一个浅浅的月牙痕迹。章叶颖咬了咬嘴唇，要了月纹，郑流西大口大口喘着气，要了字。黑色的死神手指一弹，金钱镖旋转着高高飞起，而后坠落地面，翻滚了几下后静止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