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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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之华一
至此，如果说先前资方还笼着温情脉脉的面纱，现下也已尽数撕破。秦堂主一改先前的礼数，将郇岱留在原地，与朱堂主离开了。
居安斋里除了桌椅床榻，空荡荡别无他物，自然也没有灯烛。但由于山风凛冽，惊恐之后到来的干渴与饥饿袭来，他们默契地选择待在屋中。
郇岱尽量让自己适应邪教的行事，然而目前这个组织所做的十件事中，至少有七件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外。
明月天创教至少在三十年前，起先作风堪称低调，十余年前忽而改弦更张，大肆杀伐。如此行径自然激发了官府与正道人士的愤慨，由官府暗中支持，经过周密的策划，诸葛明妃之誉的王姓女侠成功策反左护法许鲲引发内斗，明月天元气大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七年后，明月天卷土重来，先将江湖上其他邪恶势力纳入麾下，完善了双护法八堂主的十长老，同时向当年参与围剿的门派一一清算。跟据刑部掌握的资料，火并灭门的重案就需要十五个人的手指计数，如果算上类似吕家庄的琐事而遭致的灭门则加上那些人的脚趾也不够。如果江湖仇杀可以用江湖的运行自有规则另当别论的话，高达数十起袭击地方官府和抢夺钱粮、贡品的嫌疑则是任何一个政权理应无法容忍的。
然而由于先前驾崩的皇帝陛下的特性，政府在严重缺员的状态下勉强运营，从而导致的颟顸与无力，以及明月天压倒性的强大与残酷，目前江湖又呈现出失衡的局势。只是在郇岱看来，这种朝着一统江湖的虚妄之梦、不顾一切的血腥残暴，确实带来其兴也勃焉的鼎盛，同时也指向了其亡也忽焉的终点。明月天不可能长期维持所向无敌的战斗力，倾倒之时势必招致更要惨烈一百倍的恶报。
那么为后代寻找清白端方的启蒙老师，也许正是自知偏离正道、积重难返的现任教主的补救之意也说不定。
眼下名为居安斋的悬崖危房中共有来自各地的读书人七名，以未知的方式，竞争唯一的名额，剩余人员则极有可能遭到明月天当场处决，此外，在明日的面试中教主未必能从中挑出满意的人选。
尽管先前做过充分的准备，然而遭遇意料之外的变故，郇岱也有些沮丧。不论自己能否幸存，坐视另外六人丢了无辜的性命，身为刑部主事的郇岱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包括章叶颖在内的六人都是云中人，年纪最大的今年三十二岁，年纪最小的章叶颍二十一岁，他们被扔下去的同乡是第一个被苍云堂堂主朱飏抓住的，接连供出了他所知道的名士，这也是为什么他被扔下山后另外六人没有过多悲伤的原因。
“你是……郇岱？”
正当郇岱努力思考时，章叶颖认出了他。
“怎么，不好好在翰林院沐浴皇恩，却跑到这个不知所谓的鬼地方来找死？莫非先帝驾崩，以色侍君的家伙统统被赶出朝堂了么？这样看来，新君真是年少有为啊。”
端丽的双唇中吐出并不高明的人身攻击，理所当然不会令人感到愉快，然而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在其余五人的表情上激起不同程度的涟漪。
“郇岱，庚辰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同年乞骸骨。”郇岱平淡地自我介绍。
章叶颖显然对郇岱辞官之事一无所知，轮廓姣美的眼睛眨了三下后猛然醒悟，对准郇岱投去更加苛烈的言辞之箭。“果然不出我所料，本以为舞文弄墨能邀得圣宠，最终却输在床笫之间，早知如此，你该连恩师楚大人的床一道爬了才对！”
“颖贤弟，不要再意气之争了，当务之急是商量对策！”
“闭嘴！别拿脏手碰我！”
“……你……”
“够了！眼下什么处境难道你看不见吗，平日容让你也罢了，如今我们没工夫任你撒泼放刁！”
“慢慢商量你们的对策去吧，恕不奉陪了。”轻蔑地环顾章叶颖想举步离开，却被脚踝处的铁链牵住。我堂堂云中章叶才华横溢品貌无双，本该被人捧在掌心呵护珍重，怎能再三受此折磨！
气恼与自怜冲破了他已经为恐惧和愤怒撕扯得极薄的理智，他像被夺去心爱玩具的幼童那样奋力跺脚，去踩限制他自由的铁链。
“如果我是你就省点气力。”
在七人未曾察觉时忽然响起了冰块般的声音，门外忽然多了一个人站在那里。章叶颖自然无视了他的出现，不顾涨红的脸与渗出的汗水，疯狂地对铁链进行无效攻击。对此，新来的人随手凭空一指，章叶颍就像被抽去提线的木偶那样，宛转地跌倒在地。这一手令在场大多数纯读书人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惊吓，对于他们而言这是应当归入子不语范畴的事情。
郇岱见多识广，身边又有据称足以跻身江湖一流高手的阿橘，凌空指尚在他的知识之内，因此未能及时融入身边众人的反应。何况事到如今，韬光养晦也变得不合时宜了。
“尊驾是何人，此处又是何地，将我等诓骗至此意欲何为？”
郇岱以正气凛然的姿态装起了糊涂。由于先前确认过这批人并不会武功，那人存有读书人不理江湖事的认知，认为他们对明月天一无所知，这是他所犯的第一个错误，对于郇岱而言则是贵重的契机。凌空指之类的功夫需要以一定的内力为基础才可以使出，而拥有这样的内力，在任何组织都不会籍籍无名。再参考此人身处总坛这一要点，郇岱将搜索范围缩窄到明月天的高级干部中，比如八云堂堂主、左右护法，又或者身为教主之子的少主。
那人身着黑衣，身材高大，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他似乎不打算进来，于是七个人鱼贯而出，站在檐下。
“不必多问，你们只需要竖起耳朵听，而后考虑怎样活下来就可以了。”随着黑衣青年的介绍，郇岱等人看见他身后有六个随从模样的人一字排开，其中一人托着一只香炉，上面插着一枝线香，两人提着装饰着黄金与珍珠的琉璃宫灯，另外三人手里捧着托盘，看起来却并不像是斋中七人翘首以待的晚餐。
第一个托盘中有七只白瓷酒杯，第二个托盘中有五只，第三个则减少到三只，十五只瓷杯一模一样，但在杯下粘了标明序号的彩笺，里面都盛着同样多妃红色的液体，在比平原璀璨的星光中隐约泛着微光。
“你们有七个人，最终只能留一个，或者一个都不留。圣教只需要有用的人。因此下面就是选拔，活下来的那个，有山珍海味的宴席等着他。现在我来宣布规则，只说一次。”
七人中只能活一个这一点再次得到强调，并且由远比朱堂主更带给人压迫感的黑衣青年进行强调，尽管不认识黑衣青年，六名读书人都绷紧了神经，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就连坐在地上的章叶颖也不例外。
“杯中盛有掺入不事君的圣教圣酒，喝下之后呼吸二十下的功夫便会不省人事。不过每盘中有一杯是普通的酒水，喝到的人能够保持清醒，并且自由行动。其他人昏迷的时间很短，在此期间，这个人必须从中挑一个杀掉。待所有人清醒后，剩余的人可以各抒己见，选一个你们认为是凶手的人出来，我们当场杀掉。而后，进行第二轮，第三轮，活到最后的家伙，可以去吃晚饭。中途作弊的立刻处死。怎么样，你们听明白了吗？”
若无其事地说明残忍而荒诞的规则后，黑衣青年向七人平均地洒去冰冷的视线。
“如果都明白了，就开始。”
“等……等等！”一个人勇敢地伸直手臂，示意自己有疑问，“这样太荒唐了吧！谁能醒着难道就这么随便凭运气吗？”
“你有异议？”
“当然了！你们要的是有用的人吧，要是一开始我就被嫉贤妒能的卑鄙小人暗害了怎么办！”
“那就尽情自怨自艾好了，圣教不需要时运不济的人。”
这番问答宛如千钧重的大石，投入命运悬而未决的人群中，激起了复杂的水花。
“颖贤弟……”先前试图劝解章叶颖与郇岱争执、反被斥为脏手的瘦小书生不禁喃喃自语。身旁的人，也是先前仗义执言的少年书生将手搭在他肩上。
“何兄不必忧虑，吉人自有天相。”
言外之意无非是人贱自有天收，然而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不会有人拥有领悟他言外之意的闲情了。
“章叶，你怎么问这个，莫非你真要听从这个妖人，搞这一套吗？真是枉读了圣贤书！”
“平日里就见你假装清高，没想到竟是个软骨头，呸！”
“别废话了你们这帮蠢货，至少这样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小颖，你若执迷不悟，那么大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想提醒你一句，你未必是活到最后的人。”
“你们有完没完？” 黑衣青年不耐烦地说道，“我数到三再不开始……哼哼。”
“大丈夫威武不能屈，我们是不会任你摆布的。”先前痛斥章叶颖假装清高的书生声音中饱含着怒气，其他四人纷纷以言语或点头附和。
“是吗？那你们都跳下去吧。”话音刚落，那人身形一晃已经立在悬崖边，手中赫然提着自诩威武不屈和将黑衣青年呼为妖人的书生，“要我送你们一程吗？”
一边说着，一边松开双手。两名书生摇摇晃晃地站在漆黑的悬崖边，仿佛强劲的西风再大些就会被吹落坠下。片刻后，他们依然站在那里。
黑衣青年冷笑了一声，自行走回原处，对捧着香炉的手下做了个手势。那名教众将香炉放在地上，用火折点着了线香。
“如果香烧完还没决出胜负，你们都得死。”
“还愣着那里做什么！快回来，我可不要陪你们一起死！”
章叶颖尖利的声音在众人心中催化了什么样的反应不得而知，两名书生垂着头，也慢慢走回原地。
“赶紧拿杯子，磨磨蹭蹭不能让你们长生不老。”丢下辛辣的挖苦，黑衣青年示意捧着七只杯子的手下上前。
“喝完之后你们有一小会儿功夫还可以走动。此外，昏迷的时间也会很短，你们好自为之。”许君诺一口气说完所有台词，随后摆出百无聊赖的神情。
“等等，我要问个清楚。”章叶颖并没有伸手去拿，于是众人也都默契地等候他，“若是在找凶手时意见持平怎么办？”
黑衣青年从腰带间摸了枚金钱镖，顺手一掷，七人眼睁睁看着它嵌进花树的树干。
虽说冷血无情，还是个存在幽默感的人。如果郇岱晚生数百年，一定会这样评价黑衣青年。眼下，他没有多余的表示。
“香炉能给我看一下么？”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