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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青黛之风下

      闻人悉奉诏而踏足刑部时,石侍郎正带头加班,接了密旨后没有多说一句话,便将译出的密件交给闻人悉带回。他没有将这件事透露给任何人,包括首辅顾瓖。
      “言笑,许君诺,真是不动脑子的现成名字,天下不负责任的父母之间倒也所见略同。”在御书房阅览之后,皇帝这样议论道。在场的宦官与闻人悉自然知晓皇帝的姓名与来历,不得不需要尽力忍住泛起的微笑。尽管言笑与许君诺造下多桩类似于萱池吕家庄四十七口灭门血案的罪行,皇帝并没有特别记忆这两个名字。
      密件被放在用冰纹青瓷灯罩罩住的烛火上烧毁,而后皇帝在郇岱的原信上以朱笔批下“知道了”三字。闻人悉向石侍郎传达“卿宜自专”的口谕后,石侍郎曾短暂地楞了片刻,并叹了口气。
      十二天后同样是傍晚,江西南道庆州府岩山脚下的逆泷镇的某户独门独院的人家接到了一对请求投宿的年轻夫妻。
      夜间,老夫妻听见住在客房的年轻妻子对着丈夫嘤嘤地小声哭泣。
      “明明有功名在身,却辞官不做,连累妾身也要过这飘萍一般的苦日子倒也罢了。你镇日阶自诩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也总不见能好好教完一馆却是为何?”
      “哼,我堂堂两榜进士,恼那昏君无道才挂冠而出,岂能给驽钝顽劣、无知自大、脂油铜钱糊住心窍的竖子当先生?”丈夫虽极力压低声音,语气仍是相当倨傲,“我择徒,一不要富豪人家,二不要钟鼎之族,必要挑那极聪明、极清俊、家长又极有见识的好孩子才肯教导。”
      “话虽如此,可这样的人家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遇上呢?难道在此之前,都要…………”妻子又嘤嘤嘤地哭了一阵,“我不如回我父亲家去。”
      “你,你!唉…………”

      于是有年纪的丈夫对妻子说道:“这才是机缘巧合呢。”妻子点头称是。第二天,主人向客人说道:“这位相公看模样斯斯文文,就知是个读书人,不知在哪里开馆呢?”
      客人穿着带补丁的长衫,满不在乎地说道:“既然主人翁向问,晚生也不敢隐瞒。晚生本是国朝庚辰年进士,入翰林院。因昏君无状,忿然辞官,遨游江湖至今,倒没有在哪里开馆。”
      所谓的昏君无状并非虚言,至少在这个时代人们大体能够了解是受了先帝性骚扰的缘故。主人看着客人眉目清朗一身正气,心中暗自喟叹,便说道:“敝上一直想为小公子寻一位先生,却从未遇着可意的,老朽倚老卖老地说句,看着相公倒合适,不知道相公是否愿意随老朽前去一探?若是投缘,小公子能得相公青眼,就是我等的造化了。”
      见客人面露犹豫和不情愿的神色,主人又介绍了些小公子的事迹,果然是个聪慧第一俊秀无双的童子,听得客人欢喜无限,连束脩也不谈,恨不得胁生双翼立时飞过去见面。只是小公子家住在山里,出入多有不便,客人却说写信唤妻子娘家接了去,自己等年终再回家探望。年轻的妻子虽极为不愿,可也无可奈何,只得委委屈屈望着夫君跟主人去了,自己留下等父兄来接。有年纪的妻子便宽慰她说,自己主人家是一等一的高贵门第,普通富贵人家连提鞋也不配,相公此去定有好处,请小娘子放心。
      小娘子用罗帕掩住面孔,抽噎道:“阿橘谢您吉言了。”
      可想而知,那位抛妻入山的青年教师正是刑部江北司主事郇岱。

      所谓魔教是江湖中一种约定俗称的通称,大部分具有战斗力在水准以上、不属于白道序列、不认同江湖道义准则、仅对教主个人效忠、行踪诡秘、行事狠辣等特点,而并不一定拥有完整或不完整的教义理论。官府在划分江湖势力时也大致采用此法,只不过将魔教改称为邪教。
      按照刑部乙亥年版的资料,当时江湖存在大小邪教约十七个,而到了壬午年,这个数字锐减至三,次年名单上终于仅剩下一条:明月天。

      由于没有充足的情报,郇岱推断,为了安全性起见,所谓小公子不在明月天总坛而是隐居其他地方的可能性更高,然而跟随主人家老翁绕过岩山,笔直地穿过延龄府时,他辨别出行进的方向应是另一座名山青黛山,明月天总坛所在地。
      青黛山与岩山应当属于同一条山脉,景色同样清幽秀丽,山势也有同等的险峻陡峭。郇岱的旅途在经历了如青如黛的山林中漫长的披荆斩棘后,终于遇到了诸如好似天上垂下瀑布的青苔石阶、悬崖上一人宽的半幅栈道,山麓间类同鲤鱼背的大石等艰难险阻,者每每如履平地,所有的行李也交给他负责,但为了进一步体现读书人的无害,郇岱有选择地表示难度高于他能够挑战的极限,于是都由者提住他后腰的腰带将他当作行李提上去。
      “石阶与栈道颇有年代,也绝非一座邪教能够达成的人工物力。”郇岱暗自评估着。此时他们到达了仰起头能够望见山顶的地方,山顶同岩山一样是平的,其上似乎有类似于山门或者牌坊的彩色建筑物,山上也有零星灯火,在裸露的巨大岩石、浓绿的树冠与苍茫的暮色中现出别样的夺目。
      然而石阶在数步以外断绝,横亘于前封绝所有去路的是一面高度在十丈以上石壁,琢磨得光滑平整,完全可以充作青鸾照影的铜镜。石阶与石壁之间的平台大约足够一名赵飞燕或者窅娘从容起舞,以常人的眼光衡量则是连架梯子的余地都没有,何况符合勾股定律所需长度的梯子也很难搬运到如此陡峭的山道上。
      “这是敝处护宅的小小机关,相公莫要笑话。”老者如此这般地说道,随后他发出一声可以用声闻四野修饰的长啸。郇岱猝不及防,几乎震得滚下去,而后他看见石壁上慢慢放下一只木板与藤条巧妙结成的吊篮。

      山顶上果然十分广阔,由于绿树环绕,也没有石阶上感受到的强劲山风,更像是精心布局的庄园,泰半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檐掩映在苍翠的浓荫之中。自南方的山门有一条丈余宽、由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作为主干,蔓延出较细的支路通往各处建筑。西北麓山势继续向上,宛如平地隆起的山丘,嶙峋的山岩颇有崔嵬之感,其上也建有宏丽的楼宇,窗扇中透出灯烛的光辉,回望来时的山下平原,尘世为暮色烟岚淹没,目力所及处是染透蓝紫、玫瑰与朱红的无垠天空。仿佛置身云上世界,郇岱心中也升起淡淡的怅然与恍惚。
      这种心情持续到他被带入东南侧的建筑中后烟消云散。

      山顶的东南侧有一块方圆二百余丈之间的独立平台,其下支撑的山体在接近山顶处从主峰山体中分开,距离山顶主体大约有一丈左右的距离,有小小的虹桥相连。平台上一进两间附带游廊抄手的馆舍形成四分之三个口字,仿佛搭在托盘上的积木那样,似乎随时会被西来的山风吹散。在馆舍前的空地上有一株不知名的花树,枝头缀满妃红色的花朵,姿态娇艳而楚楚动人。
      虹桥刚好容许郇岱体格的两人并排行走,然而两侧没有扶栏,俯望一眼也会令人心悸。郇岱注意到虹桥的一端用铁链锁住。他没有多问,老者抓着他的手臂将他带过虹桥,虹桥另一端右侧观赏用的石头上镌着居安两个字,
      没有为主人的幽默感感动,郇岱的注意力被馆舍中发出的哭闹噪声吸引了。老者也皱起眉头。
      屋中适时走出几个人,为首的年纪较轻,微微一怔后对老者拱手道:“秦堂主,这是您老带来的穷酸么?”
      姓秦的老者不悦道:“这是老朽特意请来的郇相公。朱堂主,居安斋里都是些什么人吵吵嚷嚷的?”
      “是些读书人,我找的。个个胆子小的跟小鸡似的,正吵着要回家呢。”
      “成何体统。”仿佛印证秦堂主的批判,朱堂主的手下连拖带拽,门中涌七个方巾长袍的狼狈家伙,年纪大约都在二三十岁。朱堂主自豪地介绍这些是他的成绩。
      七人行动中发出金属的摩擦声,仔细看会发现七人右脚都拴在一根拇指粗细的铁链上,在劲风中瑟瑟发抖。一根藤上的蚂蚱——这是郇岱心中生出的第一观感,他颇为惊讶地从中找出认识的人士,少年时代即以美貌与才华享誉云中的章叶颖。
      章叶颖三字中章叶是姓氏,在云中称得上名门。章叶颖比郇岱年少四岁,五年前志得意满地参加秋试,曾讥笑过二次赴考的郇岱,却不幸落榜。由于当时主考官是楚莲君,章叶颍的落榜缘由变得微妙起来,至少他本人坚信是出于楚莲君的妒忌与固宠手段,却又认为其他人是向皇帝出卖了色相与人格才榜上有名。为此,在离京时章叶颖对偶然路过的郇岱大加嘲笑,祝贺他为国捐躯圣眷恩隆。
      如今旧雨重逢,尽管章叶颖一时并未认出郇岱,后者也不禁生出几丝对造化弄人的抱怨。
      “秦堂主,你怎么只找来一个?不入教主的法眼,这趟您可就白跑了。”
      “这倒无妨,只是这么些人,总有不入教主法眼的,你将如何处理呢?”
      朱堂主不假思索,转身对七只蚂蚱吆喝起来:“你们可得给老子好好表现,使出浑身解数,博取教主他老人家欢心。教主看不上的饭桶,老子直接送去见他姥姥,听明白了不?”
      死亡威胁花费了蚂蚱们片刻去理解,随后其中一个人软倒在地,衣摆下的地面很快渗出一滩带有气味的水迹。朱堂主愤怒地呸了一声:“什么腌臜货,竟敢脏了圣教的宝地!”随着他挥手的动作,两名手下用钥匙打开不幸失禁那人脚踝上的铁锁,将他从铁链上摘下后一人捉住一条腿,向着席卷天地的山风与深不可测的暮气远远抡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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