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与槲》七叶山葵

38、第 38 章

　　歌并没有如期唱完，但是一个完整的段落已经出现。奥拉看到伊莫女士抱起菲尔，小女孩不出意外的已经睡着，瘫软的就像是一只猫。罗莎乖巧的拿着妹妹的玩具，跟在徐依萌身后。霍普则把屋子里的水杯和其它什么都收拾好，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和工作，反倒是奥拉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不过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她有的是时间来安排自己，所以在霍普挑衅般的眼神中，她贱兮兮的甩了一个不屑的玩笑，施施然走向楼上自己的房间。
　　奥拉在楼上的房间原本是客房，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不过房间里却没有给奥拉一种闲置很久的感觉。
　　屋子里的家具并不是新的，但也不老旧，木制的表面没有深深的时间的刻痕，似乎只是放在这里等着人们来用。
　　和现在流行的工业化标准产品的材质和外形不同，床、壁柜和椅子这些常用的物件都是木制的。材质上看起来都是帕垂亚特有的那种轻质木料，经过机械加工被压制成了坚实的板材。这些和奥拉在别的地方见过的家具在设计理念上完全不同，整体都带有着很明显的制作者风格。从圆滑的曲面，不规则的边缘以及抛光的棱角来看，这都是手工作品，粗粝却不粗糙，细腻却不繁复，完全不是标准化生产线上下来的模板化的东西。
　　自从奥拉来到这个小村落之始，再看到了‘著名的’奥德斯面包店后，奥拉就有种不同寻常的感觉，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有着伊莫女士强烈的个人印记。
　　似乎伊莫女士不喜欢那种千篇一律的制品，她更喜欢富有变化的感官体验。
　　茅草一样的屋顶，玻璃穹顶的廊道，石砌外墙，木制廊柱，这一切都和现在的流行背道而驰，却并不寒酸，也不怪异，只不过是大家都没有见过的形式罢了。
　　但超乎意料，这里所有的一切都给人一种舒适、安心的感觉，可能这也是为什么伊莫女士强制性的要求家里人自己清洁整理用具的原因，奥拉突然冒出个不同寻常的想法——只有自己付出了劳动，才会对所有的东西感到珍惜。
　　这一天的经历让她有些新鲜，虽然繁复琐碎，但是这些她做过的事情都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在短暂的过程后就能看到结果，这种心理上的满足非常的充盈。
　　她躺在柔软的床上，看着天花板上低垂的柔软的亚麻帷幕，一层层波浪般的折叠好像将波纹汇集到中点，就在那一片褶皱集中的地方，低垂着花瓣状吊灯。
　　不是照明隔板啊？
　　奥拉想着，这一切的复古气息让人感到这件房间的主人带有一种神秘感，与现实世界仿佛永远都格格不入，但是这种的风格却又不突兀，仿佛只是在告诫其他人，她和你们完全不一样。

　　自从伊莫女士唱过那首歌，奥拉就努力在头脑中将它记忆下来。学习过系统的音乐知识，回到房间后，她很方便的把神经感知信号转换成踏实的数字记录。不过就像她预料的那样，这段音乐以模糊搜索罗列出结果，其中却没有一个是她能够认可的。毕竟在人类几百年的历史中，无数的歌曲、音乐实际上都没有被记录下来。
　　但即便如此，她脑中依然不停地回放着方才伊莫女士所唱的旋律，随着她静静地看着头顶的帷幔，一遍一遍的在脑中响着。
　　没准这只是徐依萌即兴发挥的产物？
　　奥拉想着，知道除非去亲口问，否则她应该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但是徐依萌真的可以告诉她吗？
　　徐依萌如此的神秘，令疑问频繁地出现在奥拉的脑海中，她感觉如果罗列出来，是不是穷尽一生也没法解答？
　　奥拉想着这些，不知道是否有资格得到这些答案。
　　别说女皇本人，就连末日骑士本身都存在有无法解答的秘密。
　　她想着想着，感到从未有过的畏惧，因为她不知道接下来徐依萌还会展现出什么令自己更加吃惊的事。
　　仰面躺在床上，脑中不自觉的又想起了那首歌的旋律，忍不住轻声地哼唱，奥拉越来越好奇这快速的节奏中所包含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这旋律像是一种引导，在奥拉全情投入之后，不知不觉中她失去了对周围的感应，却似乎早有预料般的进入到了模糊的精神世界里。
　　奥拉有些小庆幸，甚至是小得意。
　　她的确有这个打算，却没有想到来的这样的快。
　　从这个时刻开始，她甚至觉得进入玄妙而无止境的精神世界，其实也不是什么让人难受的事情了。
　　一阵吉他的拨弦声作为前奏，在她耳边回响着。
　　这韵律清晰而明亮，完全没有一开始那么虚无、模糊的感觉，就像是真有人在弹奏着吉他。
　　周围都是黑色空间，仿佛每一次的开始都是如此，她知道视觉会慢慢给她更多的感受，而周围的一切终将能真实起来。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啊！
　　奥拉兴奋地想着，因为她明白，这种经历能为她带来更多解答问题的线索。
　　她分明听见了歌词究竟是在唱些什么。
　　计划里所有的飞行……都想和你在一起……
　　这突然在脑中感知的含义说起来荒诞不经，却让她感觉到每一次的梦幻中依旧有真实的存在。这里出现的每一个神经映射都对她弥足珍贵，她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线索。
　　谁在唱歌？
　　不过新的问题又不断的冒出。
　　奥拉觉得这声音既相似又陌生，和方才伊莫女士的腔调在感官上截然不同。
　　奥拉就像是站在歌者的身后，看着她在一片耀目的光亮中现身，穿着粉色的小礼裙，却踩着双高腰的小靴子，庄重中带着无法拘束的活泼和叛逆，甚至还让她裸露在外的小腿显得紧致又结实。
　　斜挎的电吉他沉重而坚实，仿佛她背着的是全宇宙最致密的物质，套过脖颈的背带拉的笔直，但她举重若轻的拨弄着琴弦，手指灵巧的在指板上跳跃，弓起的手指就像是舞蹈演员双腿，纤细而修长。
　　她似乎见过这个女孩，仿佛在许久前的哪一个场景里还保留有这个回忆。
　　但是她现在隐约和以前的穿着并不一样，说不出来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奥拉甚至觉得眼前的人和事都有种久违的熟悉感。她看到了歌者被沉重的电吉他拉扯着，好像下一刻那东西就能将她纤细的身体折断，但她却毫不困难的摇摆着身体，拨动着琴弦，浑身上下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对着银色复古麦克风快乐地歌唱。
　　奥拉面前的场景渐渐清晰，就像是所有的线索都不会一下子都给她，而是慢慢的展现一般。她看到天空开始渐渐由黑变亮，变蓝变得更加清澈，地面呈现出深沉的橄榄棕又幻动成嫩萌的绿，紧接着一片由白色帷幕组成的凉棚仿佛从雾中诞生的一样布满了整个视场。
　　奥拉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但头脑中却有一个意念在不断暗示她，这是一个婚礼的现场。
　　她站在舞台上向下看去，除了歌唱的年轻女孩，她也看到了台下发出善意笑声的人群。人们在庆祝着什么，欢喜而真诚。穿着黑色交领礼服的新郎搂着一身白纱的新娘被众人簇拥着，随着歌者的音乐漫步轻舞。
　　奥拉并不是没有参加过这种充满了快乐的集会，即便她的到来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目的，但唯独没有欣喜，此时她不知为什么而体会到旁人的快乐，她甚至有了个从未出现过的念头——她们围着的，应该就是此时世界上最幸福的两个人。
　　来不及感慨这到底时什么时候的婚礼现场，也不理会众人的穿着更像是上合的子民。奥拉努力地看向中心的焦点，她甚至希望看到那一对男女是她熟悉的面孔。
　　她一直清楚没有什么事是可以随便得偿所愿的。
　　男人约莫三十多岁，虽然英俊却又带点玩世不恭的草率，可能是他油光锃亮的大背头看着很滑稽吧，而新娘则在精致的妆容下显露着刻板与严肃。
　　这感觉不对！
　　奥拉告诉自己。
　　这不是她想要的。
　　但是她真的想要什么？又好像根本说不清楚。
　　歌者依旧在唱着，段落结束的时候她突然回过头，可爱的波浪卷长刘海还在面颊处晃动，一双眼睛带着得意和兴奋，妙目飞扬嘴角带俏，微微有些狭促的看着奥拉的身后。
　　奥拉一惊，她真的觉得这个女孩很眼熟，但却无法有着清晰的印象。
　　她顺着对方的目光向身后看去，一个同样粉色礼裙装束的女孩脖颈上夹着小提琴背对着她。奥拉只能看到正面面向自己的一个大男孩，那个男孩同样夹着一把小提琴，他身材修长，脸颊消瘦，皮肤光滑细腻，一双黑色的眼睛就像她见过的徐依萌那样，好像是能反射着光芒的黑曜石。他带着甜甜的笑意，似乎又有些羞涩和不安，似乎对他而言，周围并没有任何人，只有他面前的女孩才存在于他的视线之内。
　　小提琴演奏出人声般的伴唱，应和着主唱的声音。两个人的手指在琴弦上按下又跳起，就像是所有的动作都被无形的绳索牵连着保持一致。
　　男孩围着女孩转过半个圈，引领着女孩开始面向奥拉。一张同样年轻的脸渐渐显现，让奥拉不得不赞叹东方人的清秀，仿佛年龄在她们的身上总也显不出岁月的痕迹。女孩的头发同样被打扮成可爱的样子，微卷的发梢让她的脸庞更加精致纤柔，微微带着红潮的面颊上无法隐藏她略带腼腆和不安的笑容，可以肯定她是在为了那个男孩而羞涩心动。
　　奥拉一下愣住了。
　　她认出了这个拉小提琴的女孩。
　　她绝对就是年轻时的徐依萌。
　　画面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按住了暂停键。
　　奥拉依旧看着她面前带着笑意的面孔，那展现而来的真诚和绚美竟然让她不敢相信。
　　脑海中闪烁着不同的想法，在左右摇摆中无法肯定到底应该选择何种情绪。但是面前女孩的快乐是无法掩饰的，同样让奥拉感受到了这其实是不容失去的美好。
　　就像是真的有‘哒’的一声按键音，让奥拉无法抗拒的惊颤了一下。
　　她面前原本还存留的一切都消失不见，让她重新又陷入了感官上的黑暗中。
　　奥拉非常明白，日光室内的徐依萌，真的生气了……